第二百八十三章 闲听雨打窗

天气一冷，做事就不怎么方便，人也懒了，林瑛瑛陪伴在占钱的病房，手脚都变得僵硬了，毛衣打了一半，手指就不听使唤，怎么也不想继续打下去了。在其他动作都因为寒冷而迟钝时，听觉却出奇的灵敏起来，偶尔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能及时地捕捉得到。茶杯、水瓶、淡盂什么的仿佛悉悉索索地在活动着，那些细微、柔和的声音，能让她有些不安的心绪一点点沉静下来，然后，感觉就好一点，心里踏实一点。

病房位处医院的西北角，一面临街，一面靠山。寒风从屋外吹过，一只鸟儿在窗棂停留，街巷里还有匆匆却又稍显退却的脚步，此刻，不需要眼睛，凭着耳朵就能察觉得到。其实这与耳朵无关，耳朵还是原来的耳朵，只是这个世界静下来了，在冬天的深夜沉寂下来了，仿佛一个人突然的沉默。沉默总有隐藏的心事。冬天的心事，就需要倾听，听其微妙的声音，也是一种极其愉悦的享受。她刚和占钱结婚那阵子，也曾经有过激情奔涌的时候，她会在半夜把手伸进他的被窝，去抚摸他。这样的时候，林瑛瑛会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柔情似水。

雨通常在半夜里来，像个羞涩的女孩，轻轻敲打故人的窗台。嘀嘀嘀，哒哒哒，嗤嗤嗤，哗啦啦！甚是动听美妙。和衣起身，感觉有些冷，却还不至于发抖。喝杯热水，突然就不想再安睡了。窗户是关着的，玻璃外的世界却没有被拒绝。靠在窗边，玻璃上挂着细小的霜粒，窗外的小巷灯火稀疏，落寞，仿佛一只只沉默的眼睛，欲语还休。林瑛瑛坚信每一盏灯火身后都有着故事的人，就像如果另一个窗户里也有人在看她的窗户，幽幽的灯光里不是有一个女人不想安睡，送一杯热开水温存着她多愁善感的心情！

雨继续下，一颗颗，一滴滴，粒粒可数，打在档阳棚上、窗棂上，似乎打在林瑛瑛的脸上。这时的城市是沉睡的，湿漉漉的。不知有没有人也和林瑛瑛一样，半夜起来倾听一场雨水的脚步，听的津津有味，听的出神入化，听的忘乎所以……

雨的脚步渐行渐远，或者渐行渐近，它背负着满腹心事，行走在一个城市无人的街道里、屋顶上、耳朵边、心灵深处。......

这样的夜晚不知要持续多久，也许二天三天，也许五天八天，也许一个冬天，而占钱的失眠也跟着继续，尽管他没吭一声，但他小心翼翼翻来覆去的睡相，告诉林瑛瑛他又在品尝他自酿的苦酒。他曾经在他看来林瑛瑛兴致高心情好的时候，向林瑛瑛暗示他希望他们再回到过去，林瑛瑛却视而不见，不知他想没想过，当初他在福中不知福，曾经拥有不珍惜，失去了才知珍惜，可是，已悔之晚矣！

林瑛瑛想一个人到大街小巷去走走，不带伞，也不穿雨衣，就那样素面朝天，任凭雨水浇湿她乌黑的秀发和瘦削的肩膀。林瑛瑛承认自己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而像她这样的女人不适合生活在这样喧闹的大都市里，而适合生活在那波澜不惊的小城镇里。闲听雨打窗，思想小心事——属于小镇人的小心事。林瑛瑛所在的小镇虽小，在白天时却也是喧哗的，可是一到夜晚，它会像一个做错事、思悔改的小孩，静静地呆在黑影里，需要一个女人的抚慰。这是这个地方的可爱之处。当然，只有深居其中的人才能理解和体会。

林瑛瑛在那个小镇已经生活了10几年了，10几年来，每一个冬天她都在经历，每一场冬天的雨她都会倾听。尽管外面世界千变万化，小镇还是依然。一场雨可以浇醒一段往事，一场雨还可以唤醒另一场雨。雨是有灵性的，它们纷纷地降临，保存着一个地方的纯真。

林瑛瑛索性在窗口坐下，拿起未打完的毛衣，继续编织一个温暖的梦。雨还在落。林瑛瑛手里的毛衣，继续着一针一线，其实都打在雨的身上。它们在深夜里流浪，艰苦地寻找着温暖的家。

占钱突然坐了起来，斜躺靠在床头，拿出了一包已经打开的利群牌香烟，抽出一支含在嘴角，用打火机啪地一声点上，然后，深吸一口，让烟的浓香充满整个肺部。独特的舒适感觉迅速渗透到占钱全身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细胞，占钱眯着眼，尽量让这种美妙的感觉延长，毫不掩饰地显露了他吸烟时的贪婪以及烟在他生命中不可替代的顽固习性，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烟瘾很重的人。他曾经对林瑛瑛说，他其实是一个喜欢享受的人——烟瘾大的人。嗜好吸烟的人，都喜欢享受。林瑛瑛反对他吸烟，她相信吸烟就等于自杀的说法，可是，林瑛瑛反对无效。如今，吸烟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享受了，他更不会放弃。林瑛瑛担心他，迟早要和邻床一样，染疾肺癌，死于吸烟。

医生诊断邻床因长期吸烟致肺癌。这次住进这家医院，已热热闹闹地治了三个月，病仍然没有治好。没有治好，但一时也死不了。他面如死灰，双眼无神。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游走在他的全身，天天歪在病床上，低一声高一声地呻吟着。刚才歇了一会儿，这不又低哼轻吟了起来？那呻吟声很有节奏，贯穿了整个病房，尽管吵得全病房的人不得安宁，但没人怪他，因为医生说他活不长了，大家都珍惜他有限的生命，让他尽情地发挥，把他的呻吟声当时钟，嘀嗒嘀嗒，象是极有节奏地引导人们前进在充满希望的生命旅程上。

人间虽然极其美好，但不知隐藏了多少丑恶和隐患，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防不胜防，一不小心，哪天就惹祸上身了。想一想人活一生，确实不容易啊！……人生，犹如一条项链。缀成项链的珍珠，就是一天一天的日子，珍珠是否光彩夺目，珍贵难弃，在于每天的日子是否白过，这就需要我们诚心诚意做人，认认真真干事，干好每一事，过好每一天。

人生不必伟大，但必须充实；人生不必富豪，但必须丰裕；人生不必仰人鼻息，乞官求荣，但必须靠自身的能量发电，照亮前进的夜路，从胜利走向胜利。

占钱的邻床躺在被夕阳晒得金黄的病床上，一动也不动，以致那苍老的病床显得那么的薄弱无力，似乎随时都可能会倒塌下去。林瑛瑛转头看向窗外，叹了口气，心道：他怎么这么倒霉啊，年轻轻的，就要承受这等煎熬。还被医生判了个死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