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东池宴，初相见

晚冬天气，街巷两旁是万家灯火。匆忙于行的人来往不绝，裹紧了衣袍却还是让风灌进衣袖。大雪纷纷扬扬不停，尧央在新界之北闪着耀耀白光，韵元曲家与天人玉家的一场联姻办得热闹。但极寒之地的天气无论如何久居也叫人习惯不来。

四处却有仙人谈笑如常，偶尔谁的一两声醉笑清亮，还会传到无垢耳朵里。她负手立在风雪最盛处，目光淡淡然望着天尽头。

不多时，自天边祥云上下来一个老人。无垢于是带了笑意上前去扶住那人，道“风老，吾主忙于张罗婚事，不便亲自前来接驾，还望风老见谅。”

老人风晚来是余下不多的上古神嫡裔，数来年纪要用万来计。虽是一脉相承的神却不曾问世事，隐居在招摇山忘归谷多年。年前天尊三千五百岁的寿宴都请他不来，如今肯参加玉、曲家的婚事，倒也稀奇。

“娶得是曲家的几女？”风晚来由她扶着向山上去，反应了一下，这才问起。

“宗室次女，伶俐且生得美貌颇得曲王宠爱。”

风晚来顿了顿，侧过脸盯着她问“所以愿用兰国璧作嫁妆？”

“这种事小奴不知，曲王是爱面子的人，只是个噱头也说不定，毕竟兰国璧只是个传说。”无垢垂下眼帘来，本分地低头。

风晚来眯了眯眼，轻轻冷哼了一声，也不再言语，无垢也就一路引他向喜宴上去，一路上经过亭台轩榭环境清雅且安静，来往穿得喜庆的奴仆也少。

风声自长廊外的冰湖过，风晚来忽然就停了步子，皱了白眉向对岸的凤榆树上看去。

无垢便也停下来，循着他的目光看向一处。只见有个水蓝色衣裳的人倚坐在枝桠间，隔得远看不清眉目。无垢听风晚来问起，略一思量，方才想到许是前些日子，玄境的太子承那纨绔子送来的，说是身姿比得女人，怕他父王责怪于是藏来这里。名字不记得了，只知道是个清高的主，长得惑人，难怪那爱美色的玄太子为他把袖也断了。无垢于是答是玄太子寻的美人。

风晚来于是作罢，提步又向前去。

湖岸这边。水蓝色衣裳的人也看见了他两人，一挑眉，没想到那老怪物会追到这里来。不多想，她掸去衣衫上的雪，枕着手又看向一湖好景，流光皎洁中落雪纷扬，而她浅笑。

湖上忽然有了动静，冰面上起了裂纹，一点点蔓延开来。冰层越来越透明，她恍惚见水下有人影样的什么在游弋。有侍女闻声匆匆赶来，在树枝上挂了件锦袍，又逃也似地飞奔去。

湖中央有光亮刺眼，周遭没了声响。她皱眉细看，看见满湖的冰皆化水，水流缓缓向一个地方涌，托上来一个人。那人裸身，赤足踏在了波纹细细的湖面上，细微的涟漪从他脚下轻轻漾开，有白色的雪落下，在很靠近他的地方变成雨滴成弧滑落。浮光流转中，那人身姿绰约。

她讶异地坐起身来，压着凤榆树枝条发出声响，她屏息不敢再动。

那个人紧了紧眉睫，半睁开了眼睛，长长的睫羽下瞳孔透出红光。似乎是没有听到声音，只是赤裸着向岸边走来。

走到凤榆树下停步，骨节分明的手取了衣裳穿上。抬头，正对上一双盛满惊艳的眸子。

入目是一张清俊的脸，没有表情，纵然是赤色的瞳孔也让人觉得清冷疏离。

如此对视良久，他不知怎的心中悸动，烦躁地一挥火焰向她，她一敛神色，忙从几丈高的树上跃下落到他面前。

“在下见了不该见的东西么，你如此容我不得？”

他才看清来人穿着，男子装束，眉目间也有男儿的英气，只是身材纤细。还没质问，她反而指了指凤榆树，笑道“在下在此处是赏景的。你同我一去便知我是否扯谎。”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应该是觉得并无不妥，才足下一点，轻易上了数丈高的的枝杈。她笑了笑，相比之下有些狼狈地爬上去。

她伸手指了指西方，便借余光打量身边这人来。

是夜无星无月，而天幕是一片墨蓝，被四方纯白的雪光衬托得无暇如同水滴，横斜的楼阁披着白头在山下沉默着万家灯火，在氤氲的雾气里透着虚幻的缥缈。

美到极致的苍凉。

他的眼里似乎是极快地闪过惊艳的神色。

是了，自小长在这雪山，他不曾留意过会有如此景致。整个尧央如同银色的牢笼，牢里山水堪看，一片繁华。他皱了眉。

“听——”

他被扯回思绪，不明所以地侧目看她。

远处的灯火剪碎了洒在她的身边，他脸廓线条灵秀，细长的眉，清丽的眼，唇线柔和。此刻她闭上眼睛，哧一抹浅笑：“还是有笙歌透来，这一天一地也不会显得太过寂寞.......”

他不自觉松了眉头，看着她笑意淡淡轻声和乐，拢在袖中捏成拳的手也松开。

“.......你看我做什么？”

他一挑眉“你是男人？”

她一怔，旋即笑起来，眸子墨玉一样透着沉稳优雅，“怎么，你以为我是个女人？”

“你身上，很香。”

她一惊，忙退远了他一步，压断树枝就要落下树去，是他一扯她的手臂揽过她来才稳住。他的手不经意扶上她的腰，不盈握还柔软，她心中咯噔一下推开他。

“失礼了。”他忽然觉得她的表情好笑，勾起唇来“你看了我，我碰回来，那你我就扯平了。”

她顿了顿“刚才我只被你瞳孔的红光吸引，没看见什么。”

“你的意思是——”他说着故意碰了碰衣带。

“别——”她忙止住他，“尧央的雪，我也算见识过。那，在下便不多打扰了。”

“等等，你的名字呢？”

“区区在下没有什么体面的身份，我想日后你我不会再见，名字也就不值一提。”

他笑意一淡，还要再说什么，青晗却在不远处单膝跪下请安，她于是转身离开。与青晗擦肩而过时，与他自然地对上目光。青晗的瞳孔和那个人一样是血的颜色，只不过他的要更亮一些，青晗虽然挂着笑意，但还是让她莫名觉得颈后一凉。

待她走远。青晗才起身，道“主莫不是对她有意思？”

他没什么表情地理了理袖口，目光凌冽起来，极尽她消失的拐角处。青晗见状走近，低头帮他把衣袍理好，着手之处都蔓延成红色的锦缎“今日可是主子大婚，穿白色怎么行？”他一顿“那个女人是墨允承送来的，墨允承不会有什么作为，如果主子喜欢，青晗.......”

他看了青晗一眼，青晗立刻收住了话尾，笑意却不减“无垢那边也办妥了，打听了风晚来的喜好，能办到的都悉数送了去。只是，他似乎没什么反应，看样子他是来寻什么人或东西的。”

风忽然大起来，雪花隐去他的神情，叫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方才那人你知道名字？”

青晗一顿，轻笑了一声。“好像是叫——”

君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