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打水漂
潘喜从那天晚上在魏家根家晕倒以后，被魏家根送回家，一直到现在都起不了炕。他老是觉着心口窝里堵着一个疙瘩，憋得疼，还喘不过气来，而且他身上也软得厉害，胳膊腿儿没有一点儿力气，有时候连手脚都抬不起来，稍微一动弹就觉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
鸦儿娘让潘喜的病吓得不轻，她看着潘喜只是掉眼泪儿，六神无主的不知道咋办才好。愣子娘扔下家里的活儿，也是一天耗在潘喜家，看着他发愁。
魏家根一回回地往古桥镇跑，把宋先生请来了好几回，还有他们所知道的十里八村的那些乡下野郎中，也都一个个请来瞧过了。汤药吃了一副又一副，窗根儿底下晒了一堆中药渣子，一天地招得那些燕儿呀、雀儿的飞来，“啁啁啾啾”叫唤着，蹦蹦跳跳地在药渣子上刨扯个不休。可潘喜的病还是一点儿不见好转。
请郎中、抓草药，不但跑细了魏家根的腿儿，操碎了鸦儿娘和愣子娘的心，还给他们家又添下了不少窟窿饥荒。
潘喜知道自己的病是由气上得的，知道是知道，可这口气就是顺不过来。他觉着自己个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心里就开始瞎琢磨：“我这病还不知道要拖到啥时辰，要是到最后也好不了，碰一天撒手去了，这瞧病的钱还不都是打了水漂儿？为了瞧病，给他们娘仨撂下这一屁股还不完的窟窿，以后叫他们孤儿寡母的娘仨可咋过日子呀！”
前前后后地琢磨了好几天，潘喜下定了决心。他把鸦儿娘喊到身边，眼巴巴地看着鸦儿娘，喘息着说：“鸦儿她娘，你听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别再给我请郎中来了。”
“不请郎中来瞧，你这病啥时候能好？这一家老小还都指着你养活呢。你想扔下不管了，自个儿清闲去？”鸦儿娘知道潘喜的心思，嗔怪地白他一眼，又安慰他说，“潘喜，你只管放宽心养病，别的啥心儿都不要操，只要你赶快把病养好了，咱塌下多少窟窿都不怕。”
“我自己个儿的病自己个儿知道，在请郎中都是白糟蹋钱。”潘喜把头扭到一边，赌气发狠说：“不叫你请郎中，你就别请，你要是再请他们来瞎花钱，以后你就是煎了药我也不喝。我宁肯现在就死了！”
说罢这些话，潘喜早喘成了一团，一张脸都憋紫了。
“好好好，不请就不请！”鸦儿娘给潘喜捋着胸口，叹息着劝潘喜，说，“唉！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你也的自己个儿想开些，那金剥皮是啥人哇？欺负死人不偿命的主儿，咱自己个儿就得往开里想，拿咱的命跟他们较劲儿呢？只得么？”
潘喜只是“唉唉”地叹气。
潘喜说了狠话，鸦儿娘知道他说出来的话就不可能再收回去。没别的法子，她只能随着潘喜，让他整天炕上躺着慢慢将养。
后来，鸦儿娘又四下里跟人打听些土方子，有空儿就上元宝山，采些草药熬了，给潘喜喝，管用不管用的，心里只图有个盼头儿。
满仓、二愣、三愣他们跑进潘喜家的时候，鸦儿和有富姐弟俩正在给潘喜喂水，有富从背后托着潘喜瘦弱的身子，鸦儿端着海碗一口一口地喂。鸦儿娘坐在灶坑里烧火，锅里煎着她这几天上山给潘喜采来的草药。
草药的味道弥漫在里外窑里，仨孩子一进来，就闻到这股怪怪的味儿。
满仓跟在二愣三愣身后，站在门口看看炕上的潘喜，又看看地下烧火的鸦儿娘，心里怯怯的，有点儿不敢进屋。
鸦儿娘看见二愣三愣跑进来，正要说话，又看见他们后边的满仓，不由地愣怔了一下。她冲仨孩子笑了笑，埋头添把柴火，说：“呀，你们来找鸦儿耍了？都上炕吧！”
见仨孩子没动弹，二愣和三愣站在炕沿底下，看着鸦儿姐弟俩忙乎，满仓在门口也没有动，鸦儿娘又说道：“孩子们，你们先上炕，我待会儿有话要跟你们说。”
二愣哥俩踢掉鞋子蹦到炕上，满仓又怯怯地看了鸦儿娘一眼，抬腿进屋，靠在炕沿边上。他低着头，像做了啥错事一般。
“鸦儿，爹不喝了。”潘喜喘着粗气，轻轻摇着脑袋说。
鸦儿放下水碗，二愣忙和鸦儿、有福一块儿扶着潘喜躺下。
“满仓哥，你咋不上炕啊?”见满仓还站在地下，鸦儿看着他，不解地问。
满仓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鸦儿娘看了看满仓，埋下头又朝灶火口添了一把柴，然后站起身，掸了掸大襟上沾的草棍儿，走到满仓跟前，摸摸他的小脸，说：“来，满仓，你也上炕，婶儿有话跟你们说。”
满仓红着脸，点了点头，顺从地爬上炕。
鸦儿娘跨在炕沿边上，表情严肃地扫了孩子们一眼，又不无怜惜地说道：“孩子们，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满仓聪明伶俐，心肠好；二愣胆子大，仗义能干，我可稀罕你们呢。但是你们知道么？满仓家是有钱人家，和我们家、二愣家这些穷苦人是不一样的！”
鸦儿娘见孩子们都瞪着眼睛认真地听她说话，便顿了顿又说：“你们听我一句劝，以后就别在一块儿耍了。”
“为啥？为啥不叫我和鸦儿、二愣耍？”金满仓含着眼泪，委屈地看着鸦儿娘，“是不是因为我爷爷他老是欺负你们？”
“满仓，你可不要这么想，你爷爷租给我们地种，给了我们活路，种地交租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鸦儿娘摸摸金满仓的小脑袋，怜爱地对他说：“婶儿知道上次是你救了我家鸦儿，为了救鸦儿，你还掉进水里，婶儿和你潘喜叔都打心眼儿里感激你。我们潘家的人也会一辈子都念着你的好，可是，满仓，你知道么？你长大以后会是一个识文断字的精贵人，二愣和鸦儿他们长大以后只是土坷垃里刨食儿的庄户人，你们仨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况且你总和我们这些吃糠咽菜的人窝在一块儿，你也学不到啥好，还惹得你爷爷和你娘跟着操心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