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学堂
从那以后，伴着佛堂里幽幽的木鱼声和隐隐袅袅的香烟气息，满仓天天囚在他家的学堂里，跟着穆文采背书习字，开始了他的求学生涯。穆文采先是教满仓背一些《百家姓》、《千字文》等启蒙读物，虽然启蒙迟些，但满仓生性聪慧，只要是穆文采教过的，他再用心过上几遍，那些书上的东西，他就会背得滚瓜烂熟。不光背书快，满仓的字也进步不小，横平竖直，温婉端庄，很得穆文采的喜欢。
念了书，满仓更不能明目张胆地和二愣、鸦儿玩耍了。好在有了穆文采的管束，金守财和大砍刀对满仓的看管倒是松了下来。穆文采毕竟上了些年纪，整日里的活动范围也就是金家大院，多又是呆在他的学堂兼卧房里，更是爱犯困。
满仓慢慢地掌握了穆文采打瞌睡的规律，便会瞅个金守财不在家的空儿偷偷溜出去金家大院，找二愣、鸦儿耍上一时半会儿。
其实，满仓每次溜出去玩耍，穆文采多也是知道的，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这天，穆文采教过满仓《笠翁对韵》的“二冬”篇，嘱咐满仓要背熟，再默写一遍，他便支起胳膊，交叉的手掌托着下巴颏，闭目养神儿。
“……三元及第才千顷，一品当朝禄万钟。花萼楼间，仙李盘根调国脉；沉香亭畔，娇杨擅宠起边风……”满仓把了书卷，摇头晃脑地念叨着，眼睛却偷偷斜瞟打瞌睡的穆文采，等他念过几遍，觉得记得差不多了，便把书向穆文采挪过去，书边儿搭到穆文采的胳膊肘上，穆文采没有动弹。
“穆老先生——”满仓又轻轻地唤了一声，穆文采还是一动不动。
满仓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蹑手蹑脚站起身，一边回头瞟着穆文采，一边挪出屋去。出了屋子，满仓便飞跑起来。满仓知道他爷爷和他娘都不在家，翠菊也是满仓的帮凶。要是满仓出去叫金守财发现了，翠菊宁可自己挨罚，也不会出卖满仓，不过这样的事儿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过。因为满仓不是没有节制的人，他知道贪玩被金守财发现会有啥结果的！
穆文采坐在那里假寐，等满仓出了屋，他便睁眼站起来。看着满仓撒欢儿跑出后院去，他心中不禁惨然，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至从进了这金家大院，穆文采自己也觉得像进了樊笼。虽然金守财没有明说，他也能从话头话尾听出来，金守财不喜欢让金家大院的人随便外出，当然这不包括大砍刀、金富、金贵和金守财自己。穆文采也能觉出，自己的地位也就是比金家大院小丫头翠菊稍稍高些，住得比金富金贵好一些，金守财说起话来多少还给他留些面子。但从根子上说，他也跟金家的一个佣人差不多。不过他一个老头子，尽了自己教学的责任，还能在金家大院找些书看，日子倒不难熬，可怜满仓一个小孩子，也被关在着大院里，穆文采看着心里倒是有些不忍了。
穆文采拿起满仓默写的“二冬”篇，细细地看了一遍，微微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穆文采无事可做，背着手走出屋子，在后院转悠。
天儿很好，蓝汪汪的四角天空水洗了一般清清亮亮，竟没有一丝云彩，阳光布满了后院，照得那些房屋廊檐上的彩绘格外新鲜夺目。
在金家大院住久了，对金守财家里的奢华，穆文采也慢慢熟视无睹，像当初刚踏进这个院落时的惊诧和羡慕也早已淡去，只剩下一些落寞，还有心中隐隐的不平和无奈。
穆文采在院子里转悠了一阵儿，走到院当中，在那口大缸旁边站住。他注视着那满满一缸的清水，看着水中蓝天里他那苍干瘦的身影和苍白无神的脸色。他突然想到了家中同样苍白的老婆，水中也晃动起了老婆的一张愁苦担忧的老脸，穆文采心中不由地涌动起一阵难耐的牵挂。
“也不知道如今老婆子过得好不好，唉！可怜了她。”穆文采叹息着，他无奈地叹息了一阵儿，又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虽然，现如今给家里挣不回去现银子，但毕竟他在金家大院里养活了自己的嘴巴，不用再掏空家里。好在老婆平日里给古桥镇上那些大户人家做些针头线脑的活儿，也能勉强养活她自己个儿。他在心里暗暗地对他的老婆说：“老婆子，你再等个几年，等我教学满了，金老爷给我结了学资，回家去，咋着也得让你享几天清福！”
穆文采正对着一缸水沉思，耳边突然清静了下来。他心里一怔，扭头朝佛堂看去。
刚住进金家大院的后院，整日大门紧闭的佛堂也曾引起了穆文采的好奇和疑虑。他问过满仓，满仓说：“我奶奶住在佛堂里边念经，她从来就不出来。我也没有去过佛堂，我娘不叫我去那里。”穆文采又偷偷地问翠菊，翠菊说：“我只给佛堂递送东西，只知道里边住着金老太太和一个叫顺子的姐姐，她们不出来，们也不的打开，我也从来没有见过金老太太和顺子姐姐，我来这里的时候，她们就住在佛堂里了。”
现如今，只要是穆文采醒着，一天到晚这木鱼声就不绝于耳，他也已经习惯了，它“梆梆梆”响着，他倒似乎听不见了。可这声音一下子停了下来，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盯着佛堂看了一会儿，穆文采也没见有啥异样，只是没了声响，想是金守财的老婆念经念得累了。他正要转身回屋，突然瞥见佛堂窗户左上角的通风口那儿出现了一双眼睛。穆文采不由地心中一动，朝佛堂慢慢踱去，但那眼睛却是一闪，便又不见了。
穆文采琢磨着那双眼睛，黑黝黝的，应该是伺候金守财老婆的那个丫头顺子在从那里偷偷看他。他走到佛堂窗外，屏息听了听，佛堂里边也没有啥动静，又朝后院门口看看，也没有人，忙回身向正房走去。
穆文采只是随意转转，可不能叫金家大院的人以为他想窥探人家的家事，这样的话传出去可不好听，面子上也不好看。
闲事还是少管的好！穆文采摇摇头，背着手走回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