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路在何方（十七）

从蓝海到西莞有近5000公里的距离，加上中途转机，大概需要近六个小时的时间。坐在飞机上，百无聊赖的杨丽和祁小丽聊开了天。

“小丽姐，真的不好意思，因为杨新疆的事情，让您放下工作和家里的老人孩子陪我去西莞办事儿。等把事情办完了，我一定要......”

“杨丽妹妹，这些话你已经说了无数遍了，你不觉得烦啊？咱们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客套话有什么意义呢？没有必要，今后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了。”相互之间熟悉了，祁小丽便没有跟杨丽再客气，于是，不等她把话说完，祁小丽便打断了她的话，一边说话一边把一个洗好的桃子递了过去。

“谢谢小丽姐。”杨丽接过桃子，一边冲着祁小丽不好意思的笑笑一边说道。

“杨丽妹妹，咱们是第一次认识，在家的时候，我们家老卜会常常提起杨新疆，但一直没有提起过您。所以，我冒昧的问一句：您和杨新疆是什么关系？他是您的亲兄弟吗？”看看低着头剥桃皮的杨丽，祁小丽好奇的问道。

抬起头看看祁小丽，杨丽摇摇头：“杨新疆是我叔叔家的儿子，按照我们农村人的叫法，我们是堂兄妹。杨新疆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而且我们两个同岁，从小在一起长大，关系比较好。即便是后来都各自成了家，但我们的来往也没有断过。在外人看来，我们两个与亲姐弟没有什么区别。”

说完话，杨丽冲着祁小丽笑了笑。

“哦，现在我明白了。”冲着杨丽点点头，祁小丽有些佩服的看看她，然后接着说道：“作为堂亲，您能在杨新疆的事情上如此卖力，确实值得敬佩。在现如今这样的社会形势下，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点？就是亲姐弟又能怎么样？杨新疆还在大牢里，您就是做的再多他也无以回报。但您并不计较这些，而是出钱出力出面求人，为了他的事情东奔西走，这样的事情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出来。同样作为女人，我真有点佩服甚至有点敬仰您了！”

说到这里，祁小丽由衷的冲着杨丽竖了竖大拇指。

“哎呀小丽姐，您千万不要这样说，您的敬仰我哪承受得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把手中剥好皮的桃子递给祁小丽，杨丽一边拿起另外一个桃子剥皮一边看看祁小丽说道：“小丽姐，您可能不知道，其实，杨新疆这个孩子是个非常不错的孩子，之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但是出乎我和我们全家人的意料，连杨新疆他们全村的人都想不到。说实话，这个孩子有点可惜了。”

“哦？方便的话跟我聊聊？反正咱们在飞机上坐着也没有什么事情。”接过杨丽递过来的桃子，祁小丽先是说了声谢谢，然后看着她好奇的说道。

“小丽姐，瞧您说的，谈杨新疆的事情有什么方不方便的？他和卜大哥情同手足，您们一家人就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对待他，了解一下他的过去有什么不妥的？我现在从头跟您讲。”说完话，杨丽三五两下把手中的桃子塞进嘴里，拿起小方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嘴，然后看着祁小丽说了起来。

“小丽姐您可能不知道，新疆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在他六岁的时候我婶子就去世了，留下我二叔一个人把新疆带大。我们的家乡地处咱们省的最边缘，而我们村子又在边缘的边缘，全村除了少得可怜的几亩能耕种的地之外，全部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村里穷，再加上没有妈妈，所以，新疆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享过一天福，别说好吃好喝的，就是衣服也是东家给，西家凑，可以说是穿百家衣长大的。唉，这孩子，现在想起来都让人心疼。”说到这里的时候，杨丽停下话题，拿起桌子上的餐巾纸擦起眼泪来。

听完杨丽的话，祁小丽也深有感触的叹了口气，然后轻轻的摇摇头。如果不是杨丽今天说起这件事，她还真不知道杨新疆会有如此悲惨的童年。

“也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我叔叔总觉得是自己的无能让孩子跟着他受罪了，所以对杨新疆百般溺爱，如果不是犯很大的错误，一般都不会管他。而杨新疆呢，从小在这种家庭环境中长大，养成了一种霸道、粗野的性格，从上小学起几乎天天打架，上课旷课，放学打架，没有一天不惹事。那个时候，只要村里谁家的鸡丢了，谁家的鸡蛋没了，谁家的窗户玻璃被打碎了，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杨新疆。所以，每天在我叔叔家告状的排成队。那个时候啊，都快把我二叔愁死了！哈哈哈哈哈！”话说到这里，杨丽竟然不由自主的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这个坏小子啊，真的是！”见杨丽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起来，祁小丽也觉得可笑。但他并没有像杨丽那样开怀大笑，而是微笑了一下，有些无奈的点点头。按照她的理解，杨新疆之所以在成人之后目无法纪，肆无忌惮并最终走上犯罪道路，且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知悔改，最后落了个无期徒刑、家破人亡的地步，应该与他这段不幸的童年和残缺的成长过程有着很大的关系。这些在成年人看来有些可笑的行为，到现在看来就是祸根啊！

所以，祁小丽并没有大笑，更没有心思大笑，因为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在想着他和卜慌的儿子卜雷，想着如何教育好这个孩子，防止他重蹈卜慌、杨新疆这些人的覆辙。

“那个时候，我们全村人包括我二叔自己都认为，这个杨新疆长大之后绝对没有什么出息，就是坏人一个，还说不定惹出什么事来呢！”看看低着头想问题的祁小丽，杨丽一边把水杯的盖子拧开递给祁小丽，一边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让我们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升了初中之后的杨新疆像变了一个人，不打架了，不惹事了，爱学习了，而且一直到初中毕业都是全年级第一，并且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我们县的重点高中。上……”

“不是，不是，您等一会儿！”这个时候，祁小丽突然打断了杨丽的话题，看着杨丽说道：“在我的记忆里，我好像听我们家老卜说过，这个杨新疆就是个初中毕业生，可按照你说的这个情况应该和他说的不一样。杨新疆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你们县的重点高中，应该是个上大学的好苗子，可为什么老卜说……”

“姐，卜大哥没有说错，我也没有跟你撒谎吹牛。”见祁小丽犹豫着不再说什么，杨丽赶紧接过话题接着说道。

“啊？这，这，这话怎么说？”听了杨丽的话，祁小丽一头雾水的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事情是这样的。”见祁小丽一脸不解的看着她，杨丽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杨新疆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县重点高中后，学习成绩一如既往的好。作为全校重点培养的对象，学校领导、老师对杨新疆格外的重视。他的班主任甚至说，如果杨新疆考不上清华大学，他就主动辞职！你说说……”

“可后来呢？后来是什么情况？”杨丽的一番话彻底吊起了祁小丽的胃口，她往杨丽身边凑了凑，有些着急的问道。

“就在杨新疆上高中的第二年，我二叔出事了。”看着祁小丽着急的样子，杨丽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接着说道：“杨新疆上高中的第二年，我二叔坐着队上的拖拉机去地里干活儿。在收工回家的时候，拖拉机翻车了，我二叔摔断了腿。家里本来就是一团糟，现在又出了这种状况，他杨新疆的学还怎么上？万般无奈之下，杨新疆只好退学回到了家，一边伺候我二叔，一边打理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

“后来，杨新疆的父亲身体恢复了，他便在离家不远的县城里找了一份修车的工作。后来，因为喝醉酒偷开了一个武装部领导的车去玩，没想到这位领导的车上还有一把手枪。就这样，他杨新疆惹了大祸，被判刑入狱，和卜慌他们成了‘同犯’。是吗？”接着杨丽的话，祁小丽微笑着看着她说道。

“哎吆，看来姐姐您对杨新疆的情况很了解吗，是听卜大哥说的吧？”看看祁小丽，杨丽的脸上荡漾着兴奋的笑容。

祁小丽笑了笑，冲着杨丽点点头：“关于杨新疆的事情我都是听我们家老卜说的，要不我怎么会知道？再说了，对于他们那些人的事情我也懒得问。”

杨丽认同的点点头，然后看看祁小丽：“小丽姐，您是不是不赞同卜大哥和曾经在监狱一起服刑的人联系呀？”

“岂止是不赞同，我直接反对，但反对有用吗？我们家老卜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对于他那段痛苦的经历特别是在那种环境下认识的人、结交的朋友十分的在乎。毫不夸张的说，老卜一年当中三分之一的时间放在了帮他曾经的那些狱友办事上，我们家所有收入的三分之一都让他花在了那些人身上。有些时候一想起这些事情我就发愁：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但是，老卜籍贯是山东人，脾气犟，性子急，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我要多说一句话特别是在他帮助那些人办事的时候发一两句牢骚，他都会跟我翻脸吵架。唉，有些时候我也没有办法，由着他折腾吧！”说到这里，祁小丽叹了口气，一脸愁容的看看杨丽。

“唉，小丽姐，您看这次又是因为杨新疆的事情......”

“杨丽妹妹，您千万不要误会，我刚才的那番话并不是针对杨新疆兄弟，您千万不要多想。”见杨丽满脸愧疚的看着自己，祁小丽赶紧解释道：“我是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思想还没有那么保守和狭隘，再加上我自己的老公曾经坐过牢，所以，我并不是对所有的有过那样的经历的人都有看法。但是，作为卜慌来讲，他认识的这方面的人太多了，犯什么罪的人都有，而且交往过于频繁。我实在担心，时间长了，他卜慌会受这些人的传染，学一身的坏毛病，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这个家怎么办？”

说完这番话，祁小丽有些无奈的冲着杨丽摊摊手，脸上写满了恐慌和无奈。

“唉，真的是.......”听完祁小丽的话，杨丽无言以对，只好一边叹气一边摇着头。

“有些人的犯罪是不可原谅的，是因为人的本质就是坏的。这些人受到法律的惩罚完全是咎由自取。所以对于这些人我特别的气，不愿意让老卜搭理他们。”长吁了一口气之后，祁小丽又打开了话匣子：“他们当中的有些人不像杨新疆。他的第一次犯罪是因为年少无知，第二次犯罪是因为妻子出轨，虽然法不可恕，但情理上还是能原谅的。所以，对于老卜帮助杨新疆，我是鼎力支持的。”

说到这里，祁小丽突然转开话题看着杨丽问道：“哎，对了杨丽妹妹，这杨新疆和他前妻是怎么回事啊？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竟然走到了两情相悖、相互出轨甚至为情杀人的地步？这也有点太夸张了吧？”

端起小方桌上的茶杯喝口水，杨丽先是冲着祁小丽苦笑了一下，又无奈的摇摇头，然后才有些心疼的说道：“杨新疆和他的前妻胡亚梅结婚前，这个胡亚梅是个非常不错的女孩子。在他们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新疆家里穷，拿不出彩礼钱，再加上新疆在我们这里的名声不好，所以她的家人强烈反对。但是，胡亚梅顶着巨大的压力与家徒四壁的杨新疆结了婚。结婚之后，小两口恩恩爱爱，第二年便有了现在的儿子。那个时候，杨新疆在修理厂当学徒也已经出师了，能够挣钱了，再加上胡亚梅在家种的地，两个人的小日子开始有了兴旺的征兆。可就在这个时候，杨新疆出了事，犯了法，一个刚刚有了点希望的家庭土崩瓦解。在新疆被抓走的那段时间，我害怕这个胡亚梅想不开出事儿，所以就在她家陪了她几天。那几天的胡亚梅啊，唉......”

“作孽啊，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就这样被这个坏小子的一时冲动毁掉了，真的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看着杨丽唉声叹气的样子，祁小丽恨恨的说道。

“杨新疆坐牢之后，整个家庭的重担全部压在胡雅丽身上。我二叔身体不好，别说下地干活了，就连自己也照顾不了。新疆的儿子只有两岁，刚刚学会走路。那个时候的胡雅梅既要伺候新疆的爸爸，又要照看年幼的儿子，还要忙着耕种家里的几亩地，短短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当我再次见到胡亚梅的时候，她好像已经苍老了十几岁，不到三十岁的人，看起来就像一个中年妇女......”说到这里，杨丽不由自主的抹开了眼泪。

从小方桌上拿起餐巾纸递到杨丽面前，祁小丽不解的问道：“既然这个胡亚梅被您说的这么好，那后来发生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呢？从您的描述来看，胡亚梅既然能顶住家庭的压力嫁给一无所有的杨新疆，这就充分说明她是绝对爱杨新疆的。既然爱他，为什么要红杏出墙？如果这个问题与杨新疆坐牢有关系，为什么杨新疆刑满释放回到家了，她胡亚梅还与她的情夫藕断丝连，保持着这种不正常的关系，最后导致杨新疆失去冷静杀人？”

祁小丽对杨丽说话的音量不高，语气也很平顺，但言辞之中还是让杨丽感觉到了其中的不解和迷茫。

“小丽姐，您刚才说的这些问题不仅仅是您不理解，不了解真情的人都难以理解。但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您就不会完全这样想了。”看着祁小丽一脸认真的样子，杨丽同样表情严肃的说道。

“哦？您接着说。”抬头看看杨丽，祁小丽饶有兴趣的说道。

“在儿子三岁那一年，胡亚梅把儿子交给我二叔带，她则南下西莞，跟着同村的几个同伴一起打工。在她临走之前，我去了一趟她家，本意是想劝劝她不要外出打工了，孩子还小，二叔年纪越来越大，她这一走，剩下这一老一小日子怎么过？但听了她的解释之后，我也无言以对了：孩子一天天张大，公公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家里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而仅凭家里那几亩地的收入，已经远远满足不了生活的需要，她不出去打工挣钱，这个家如何能撑得下去？唉，就这样，她就丢下孩子和老人，跟着几个乡亲去了西莞。谁知道......”说到这里，杨丽心里又难受起来，低下头默默的流起眼泪来。

“看看您，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看来，您对这个胡亚梅还是很同情的吗！”看着杨丽难受的样子，祁小丽一边给她递餐巾纸一边和她开起了玩笑。

“小丽姐，您说的并不完全是。”抬起头看看祁小丽，杨丽先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又一脸严肃的看着她说道：“首先，我们都是女人，在老公坐牢、孩子嗷嗷待哺、老人卧病在床，全家的重担完全压在一个柔弱的女子肩膀上的时候，那种压力和无助是一般人难以承受的。所以，无论胡亚梅犯了多大的错误，就凭她把杨新疆的儿子带大、把老人伺候的健健康康这一条来讲，她就值得同情甚至值得敬佩。小丽姐，您说呢？”

祁小丽重重的点点头，深有感触的说道：“是的，您说的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卜慌在海福坐牢的那些年，我一个人既要照顾上学的孩子，又要照顾两个年迈的老人，同时还要上班工作，那种疲惫、紧张、无助的感觉和巨大的生活压力，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有时候我就在想，那段艰难的时光自己是如何度过的？唉，其中的苦一言难尽啊......”

说完这番话，祁小丽禁不住伤感起来。

“小丽姐，在我的心目中，您是我的姐姐，我从来没有把您当做外人来看。所以，在您的面前，我是什么话都敢说的。接下来的话可能难以启齿，但我还是要把我的想法告诉您。”看看祁小丽，杨丽的脸竟然红了起来。

“说吧，咱姐俩有什么不能说的？”祁小丽觉得好奇，便笑着说道。

“人有七情六欲，你有，我有，胡亚梅当然也不例外。杨新疆出事的那一年胡亚梅刚刚28岁，而且在监狱里足足呆了五年的时间。作为一个女人，需要男人的爱，需要正常的夫妻生活这无可厚非。但是，就在胡亚梅如狼似虎的年龄，她却失去了应有的一切。从这个角度去看的话，这个女人确实可怜。在我们老家，大家都是街坊邻居，她胡亚梅即便是有吃‘野食’的心也没有那个胆。但到了西莞呢？千里之遥，互不相识，少了这层束缚再加上‘干材遇烈火’的环境，她的出轨就再正常不过了。我鄙视胡亚梅婚内出轨、不守妇道的行为，但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出发，又觉得她值得可怜和同情。唉......”话说到这里，杨丽再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羞红了脸，低下头，再也不好意思抬头看祁小丽。

“哈哈哈哈，杨丽妹妹，我真的没有想到您看问题会看的这么深，想问题会想的这么远。敬佩，敬佩！”看着杨丽羞红了脸不敢抬头的样子，祁小丽先是哈哈一笑，然后说道：“现在......”

“二位女士，我们的飞机在半个小时之后降落，请系好安全带，收起座椅和小桌板，飞机马上着陆了！”正在这时，一位空姐走到祁小丽和杨丽面前说道。

“啊？这就到了呀？小丽姐，我有点害怕，真的担心能不能......”一听飞机马上要落地了，杨丽突然紧张起来，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祁小丽。

“胡亚梅即便是再值得同情，但她婚内出轨特别是以欺骗的手段拐走儿子这两件事都是错误的，是不应该原谅的。我们目前首要的任务是要抓住胡亚梅，要回杨新疆的儿子，给杨新疆一个说法！”看看杨丽，祁小丽一边收拾桌子上的东西一边严肃的对杨丽说道。

“如果那个常老板不帮我们咋办？”杨丽还是有些担心。

“不可能。他是卜慌的朋友，既然答应让我们来就有一定的把握！”轻轻的拍拍杨丽的肩膀，祁小丽又冲着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马上就下飞机了，打个电话就知道什么情况了！”

“嗯”杨丽一边答应着一边心事重重的跟在祁小丽身后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