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噩梦
墨若旖回到清心殿的时候，若谷已经备好了晚膳，身上的衣裳也换了一身，依旧是弓着身子守在殿门外，墨若旖一只脚迈入门槛，扭头去看了看，只见若谷仍旧是低眉顺目地站着，并没有要跟着一起进来的意思，她便轻轻咳了一声，道：“你随我一道进来吧。”
若谷顺从地跟着一起步入内殿，墨若旖绕过了放着晚膳的桌子径直往窗台走去，那扇窗正对着后院台阶前的那一片空地，站在窗前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离清舞正在清扫着院子里的落叶。
溪玉一般澄澄湛湛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离清舞的一举一动，目光幽幽仿佛若有所思，墨若旖开口问道：“她这一日有没有歇过？”
若谷抬头顺着墨若旖的视线看了一眼，低声应道：“除了用膳时间，几乎整日都没有歇过，现在扫的是殿内最后一方庭院了。”
“那她这一整日都没有什么异常吗？”墨若旖的语气隐隐夹杂着一丝急躁的情绪，似乎是很想从中找出蛛丝马迹来。
若谷仔细想了想，“并无异常，只不过，今日十三殿下来找公主，与她说过几句话之后就到殿门外去等公主了。”
若谷说的这个十三殿下，定然不是真正的北澜璟，肯定是那个尊主，思及至此，墨若旖换了个问题，“你可知北澜里有谁做人皮面具的手艺是最好的？”
“我。”
“哦，啊？”墨若旖乍一听还未反应过来，想明白了刚刚若谷说了什么之后，她眼眸微微睁大了一下，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你方才说什么？”
若谷仍旧是微微低着头的姿势，但是因为他比墨若旖高，所以墨若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眼底幽幽暗暗的光芒里夹杂着的痛苦情绪，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我是北澜里做人皮面具手艺最好的。”
“那你？”墨若旖有许多疑问，但是又不知该从哪一个问起，声音一顿便沉默了下来，她依稀记得，素雪曾经跟她说过若谷的来历，翰林院侍郎的大公子，父亲因罪入狱，举家连坐，满门抄斩，她原本以为若谷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倒不曾想他还有这么一手。
似乎是看出来了墨若旖满腹疑云，若谷微微垂了垂睫毛，敛去了眼底的痛苦之色，轻轻道：“公主若是不信，您大可跟我说说你想要何人的脸皮，我做一个给你便可试出真假。”
“我，我想要个舞倾城的人皮面具。”墨若旖原本还没想着那么快就要，但是若谷这么一问，她下意识地顺口回了，等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时候，若谷已经一口答应了下来，眼看着米已成炊，墨若旖也就听之任之了。
用过了晚膳之后，墨若旖正欲去温池沐浴，檀柳便现身了，递上了一个特制的小木盒，“公主，这是墨王吩咐属下交给你的。”
乍一听到墨绯璃的名字，墨若旖略微怔了怔，尔后才抬手接过了那小木盒，打开一看原来是先前她找夜雪尘讨要的那个药材，她微微泄了泄气，眼底泛起了一丝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失落之色，她将这小木盒盖好还给了檀柳，“你去一趟太医院，把这个小木盒交给他然后就回来吧。”
檀柳躬了躬身子，领命离去。
墨若旖重新迈开步子，继续往温池走去，平日里她是很少去这温池的，可是今日若谷去做人皮面具了，离清舞被使唤了一天早双腿发软走不动了，她也懒得去后院吩咐素雪，横竖这温池每日都有人打扫，她便独自一人去了。
温热清澈的池水随着她没入的身影渐渐包裹住了她的脖颈，墨若旖靠在暖玉铺成的石壁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水，脑子里面想着北澜璟的事情，尊重的事情，若谷的事情，最后却想到了墨绯璃，想起了当年他诛杀国师的事情，那时候她尚在襁褓，与之相关的一切事宜，也是听宫里的嬷嬷以及一些进谏的臣子说的，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些，国师算出了她乃妖邪转世，危国危家决不可留，并上谏要求墨绯璃处以火刑将她活活烧死，墨绯璃当时确实是下了旨，只是最后死的那个并不是她，而是那位占卜国运的国师。
“你不想知道当年墨绯璃为什么非要处死那个国师吗？你以为当真是为了你吗？”
尊主的话犹在耳畔回响，言辞清晰得让墨若旖觉得心头忽然生出一阵郁结烦闷之意，很想现在就去把他抓回问个清楚。
因为怀揣着心事，所以墨若旖也没有心思做别的事情，沐浴完了之后便躺在床榻上，抱着被子想啊想，越想越乱越没头绪，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琉舞，就算你把我留在这里，我不想活，你也没有办法。”
少年清冷的嗓音传来，带着些许熟悉，墨若旖知道自己这是又梦魇了，正疑惑着，另一道声音便响了起来，
“不会的，我可以把你的穴位封死，让你动弹不得，你就寻不了死了。”
少女温软清脆的声音像是山涧流动的溪水，她笑着，语气像是再谈论一件与生死无关的小事。
似乎是被那少女胡搅蛮缠多了，少年清冷的声音染上了一丝薄怒，“我说了，我要出去。”
“出去作甚，你的父亲不是你的父亲，你的国家早已易主，你没有一兵一卒，你要出去做什么？”
少女仍旧是温声软语地说着，却是字字诛心，“莫说我拦着你了，就算我不拦你，你手筋脚筋俱断，你觉得你能走出这不周山吗？寻常的走兽就能把你咬死，你还不如留在这里陪着我呢，我从未见过比你还要好看的人，我求了好久师傅才让你留在这里的，你可不要浪费我的一番苦心。”
“我说过了，”那少年的耐心似乎是都被磨光了，咬牙切齿地道：“我墨绯璃就算是死，也用不着你救，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莫要多管闲事。”
“你这个人，”少女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怒意，只是与那少年歇斯底里的愤怒不一样，她更多的是不解和疑惑，“我好心好意把你捡上来不周山，你倒好，狼心狗肺倒打一耙，你可不要以为我找不到比你更好看的人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找，找到了就把你丢下山去，随便你被哪个东墨将士杀了。”
“呵，”少年冷笑一声，语气充满了嘲弄之意，“求之不得。”
声音戛然而止，墨若旖忽地感觉心头一阵刺痛，像是有人插了一把刀子进来，不拔掉反而搅着血肉转了两圈，仿佛要剖开一样，疼得她一下子就惊醒了。
“公主？”若谷的声音轻轻地传来。
心脏四周密密麻麻的痛楚似乎在渐渐消失，墨若旖却是冒出了一身冷汗，她扭头，一双溪玉般澄澄湛湛的眼眸茫然无神地望着跪在她床榻边沿的若谷，良久才动了动嘴巴，声音一片涩哑，“你怎么在这里？”
“奴才一直在外面守着，听见公主说话便进来了，”若谷轻轻地解释着，素来没有太多表情的面容在微弱的烛火下一览无余，神情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公主可是做噩梦了？”
“你，”墨若旖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面容，听着他透着关怀之意的言辞，一时之间不免有些恍惚，蓦地想起来似乎这么久了也没有看见若谷脸上出现什么明显的悲喜之色，她试探般问道：“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若谷修长的羽睫似乎轻轻扑闪了一下，他点了一下头，“嗯，奴才有个跟公主年纪相仿的妹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她胆子小，小时候总是要我陪着她。公主的嘴巴和她很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墨若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若谷带到了他妹妹这个话题上，闻言不禁问道：“你与太子殿下也算相识，你若是求一求他，他不会不让你出宫去见你妹妹的。”
言下之意，便是问他你为什么不去见一见。
那双乌黑的眼眸似乎流淌出了悲伤的颜色，若谷垂着头，声音低哑，“去见了又如何，我如今这副模样，见了她只怕她更伤心，父亲的冤屈一日未洗清，我也无颜去见她。这么些年，多亏了太子殿下拂照，拂铃才得以安好。”
头一回听见若谷说起自己的事情，墨若旖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只是觉得有些话说来太奇怪，她叹了叹气，轻轻道：“你这么努力，会好起来的。”
若谷没有回应，他闭了闭眼，压下去心底的悲苦之绪，有些生硬地岔开了话题，“公主方才梦见什么了？奴才听见公主像是哭了。”
墨若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发现那里一片濡湿，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茫然地垂着小扇子一般浓密的长睫，“那你可有听见我说什么梦话了？”
“公主喊了一声琉舞，还有，”若谷微微吸了口气，“墨王的名字。”
墨若旖微微发怔，沉默了半晌之后，她细软的手指轻轻捏了捏眉心，“没事，只是做噩梦罢了，你先下去吧，不用守着了，早点歇息吧。”末了，她忽然道：“这件事情能别告诉太子吗？我知道你是他安排在我身边的人，他于你有恩，你本该听从他的命令，只是这件事情，我不想太多人知道。”
起初北澜誉安排若谷在她身边待着，墨若旖虽然觉得别扭，但是想想总比身边安插个苏玉婉的眼线要好，只是眼下，她梦中喊出墨绯璃的名字，有心人一听便知道别有内情，墨若旖不想生事。
若谷嘴巴动了动，否认或解释的话语说不出来，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承诺道：“这件事情奴才不会说的，公主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