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四章 一案牵出三条命 害人终归命归天

狄仁杰烧毁了作怪的古镜，安静了几天，衙门没有人来报案。

第五天，洛阳县令匆匆地来到大理寺，禀报说城外杨家村出了人命。赵知县已经带人到现场勘察过，死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叫杨唐氏，经仵作查验，系身中砒霜剧毒而亡，在她身边有小半碗喝剩下的剧毒鱼汤。奇怪的是，杨唐氏的左手手掌心，被人用刀刻了个"十"字标记，血淋淋地煞是吓人。自己无迹可寻，故而来找狄大人求助。

狄仁杰一听，立刻带上仵作，随赵知县一起，赶赴杨家村查验。

刚刚进了杨家的门，就听得里面破口大骂，狄仁杰进去一看，堂屋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布衣青年正指着一个身穿孝服的少妇骂个不停，骂她这个歹毒妇人，竟然害死婆婆，扬言要杀了她！

狄仁杰看了一阵，问他：“你是什么人？这个挨骂的妇人莫非是死者的媳妇？”

那人回过神来，一看二位大人一身官服，连忙跪下参见，说：“大人，小人叫杨广益，正是死者杨唐氏的儿子！挨骂的是我的妻子--杨刘氏，她与婆婆素来不和，曾多次争吵，有一次在盛怒之下，还说出了要毒死婆婆的狠话，所以我母亲肯定是她毒杀的！”

旁边站着几个邻居，也七嘴八舌地指责杨刘氏不好，说杨刘氏经常与婆婆吵架，而且，今早杨刘氏与婆婆也有过口角，之后杨刘氏匆匆回了趟娘家。

狄仁杰问杨刘氏有何话说？杨刘氏泣不成声，连声喊冤，说：“大人明鉴，我与婆婆不和是不假，但我没有丧心病狂地下毒！我与婆婆吵架是有原因的，我与丈夫成亲后一直未曾生育，丈夫便冷落我，经常夜不归宿，不知道去哪里鬼混。

于是我找婆婆哭诉，可是婆婆对我冷言冷语，把不能生孩子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受够了婆婆的气，慢慢地就开始和她争吵，彼此辱骂，经常吵架。

今天一大早，几夜不归的丈夫杨广益带了条鱼回来，说这条鲫鱼是观音庙前的放生池里的，他几次去庙里求观音送个孩子给他，终于感动了庙里的方丈，亲自从放生池里捞起了这条鲫鱼送给自己，嘱咐要熬汤喝，喝下去很快就有子了。

我半信半疑，就杀了鱼做汤准备自己喝，没想到，婆婆杨唐氏见我没有喊她喝汤，心里不痛快，就骂我是不会下蛋的鸡，还想喝什么鱼汤？我气愤不过，就和婆婆大吵了一架，鱼汤熬好了，一口都没喝，气呼呼地回娘家了。我父母都很通情达理，问清了原委，苦口婆心地劝我回家，谁知我回到家里，却发现婆婆已经口鼻流血，中毒身亡了！”

这时仵作禀报，杨唐氏系服用了砒霜，中毒身亡！

狄仁杰察言观色，觉得杨刘氏不像是说了假话；按照朝廷规定，各大药店出售砒霜时必须记录购买人的姓名，于是狄仁杰决定从毒药查起，寻找物证。

不想，衙役们查遍各大药店，都没有发现杨刘氏去买砒霜，反而查出她丈夫杨广益前天购买过一包砒霜。

狄仁杰寻思道，那条鱼是杨广益带回来的，而杨广益嫌弃妻子不能生育，经常不回家，会不会是他另有新欢，要下毒害死妻子，可阴差阳错，鱼汤竟然被老娘喝了呢？

于是狄仁杰说案情复杂，还要细查，带着衙役们回去了，却暗中派狄春跟踪杨广益，果然发现杨广益在外面有姘头。

狄仁杰闻报，立刻派捕快抓捕了杨广益和姘头曹彩花，升堂审理。

狄仁杰心生一计，先提审姘头曹彩花，然后再审杨广益。

等杨广益被带上大堂，狄仁杰一拍惊堂木，喝道："杨广益，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的姘头早已招认，你买了砒霜想要毒死你的妻子，不想却毒死了自己的母亲，还不快快招来？"

杨广益大惊失色，矢口否认下毒；狄仁杰立刻派衙役传来药店的伙计当堂对证，就是杨广益买的砒霜！

杨广益无法抵赖，顿时瘫倒在地，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他恼恨杨刘氏不能生育，又听说她在外面有绯闻，本想休妻，可杨刘氏死活不同意。于是，杨广益在姘头的怂恿下起了歹念，那天清早，他买了一条鱼回来，谎称是观音庙的和尚送的，却把砒霜下在了鱼肚子里，骗妻子说吃了会生育。没想到，妻子和母亲吵了一架回娘家诉苦去了，毒鱼汤却把自己的母亲给毒死了。

狄仁杰听完，又问杨广益，母亲杨唐氏手上划了个"十字"标记是什么意思？杨广益结结巴巴地答不上来，狄仁杰沉吟片刻，下令把他关押起来，然后换上便服，带着狄春，晚上到杨广益家暗访。

狄仁杰和狄春来到杨广益家对门的赵老伯家，亮明身份，说明来意，赵老伯听说是大名鼎鼎的狄仁杰狄大人，客气的奉茶，然后搬了两张椅子，把大门半掩，请狄仁杰和狄春坐在门内自仔细观察。

狄仁杰看看天色不早了，客气地请赵老伯先去休息，自己和狄春盯着杨广益家看。

到了初更时分，杨广益家门口忽然来了一个黑衣人，上前敲门，夜晚之间看不清脸。

随即杨广益家响起了杨刘氏的声音：“谁啊？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

那人低声说：“是我，杨广明，快开门。”

门内迟疑了一会，杨刘氏披着衣服前来开门，不想大门刚刚打开，那个叫杨广明的竟然搂住杨刘氏，推了进去，随即用脚把门踢得关上。

狄仁杰顿时来了精神，和狄春走过去，悄悄推开杨家没有上闩的门，进去察看。

只见里面黑黝黝地，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光，狄仁杰示意狄春禁声，悄悄摸了过去。

月色下，杨刘氏的房门洞开着，屋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显得十分诡异。

狄仁杰和狄春刚刚摸过去，忽然听到里面一声惨叫，狄仁杰急忙冲进去一看，杨刘氏和杨广明一起倒在地上，一片血污！

狄仁杰急忙扶起杨刘氏，狠掐人中，杨刘氏终于悠悠醒来，却万分惊恐。

狄仁杰安慰她说：“杨刘氏，你莫要害怕，我们两个是官府中人，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如实招来！”

杨刘氏愣了一阵，哭诉道：“大人！这杨广明是我丈夫的堂弟，却毁了我一生！”

狄仁杰忙问：“此话怎讲？”

杨刘氏说：“杨广明是个地痞无赖！当年我没嫁给我丈夫时，年少幼稚，就被杨广明勾搭成奸！后来我怀了他的孩子，他竟然不认账，胁迫我喝下药物，让孩子流产了！没想到就是那次流产，导致我嫁给杨广益后，一直不能怀上孩子！但这杨广明见我结了婚仍不死心，三番五次来骚扰我，我自然严词拒绝！杨广明也好久不来了，谁想今夜他忽然来敲门，我一开门他就用两根粗大的手臂环腰抱住了我，同时用一只大手捂住我的嘴！

我被他抱到房中，如同小鸡一般被摔到了床上，我怒喝问他要干什么？谁想他说："你丈夫和婆婆都不在了，所以我来陪陪你。"我咬着牙说："你快滚，不然我要喊人了。"那人冷笑："你不怕出丑，你就喊啊！"

我又羞又怒，挣扎着爬起来，顺手摸出枕头下面的剪刀，狠狠地向他刺去！刹那间，一股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黏糊糊的，还带着热气和刺鼻的血腥味，我一下子吓晕了。等我醒来，大人就进来了，我只好招供。”

狄仁杰听完，沉吟半晌，忽然抓起杨广明的手，手掌上赫然被划出了一道“十字”血痕！

狄仁杰问杨刘氏："既然人都死了，你为何又在他的手掌心划个'十字'标记呢？"

杨刘氏一脸诡异，突然又笑了，说："大人，我听算命先生说过，每个人的手掌心都有条生命线。我想把他的生命线割断，他就永世不得超生了。"狄仁杰试探地问："这么说来，你婆婆也是被你害死的了？"杨刘氏垂着头说："那天早上，的确是我在鱼汤里下了毒，然后端给婆婆喝，不久她就毒发身亡了，我觉得还不解恨，就用刀割断了她手掌心的生命线。"

狄仁杰追问道："那毒药从何而来？"杨刘氏说："我用的是很久以前买的老鼠药。"狄仁杰半信半疑，吩咐狄春把她抓回衙门，同时释放了杨广益。

第二天，狄仁杰到了衙门，细细想来，依然觉得疑点重重；既然杨唐氏是媳妇杀的，那么杨广益买砒霜做什么用？狄仁杰正在沉思，忽然里正又来报案，说城里富户杨昌荣死了，死者的左手手掌上也有一个血淋淋的"十字"标记！

狄仁杰听了一愣，急忙带人来到杨府，只见杨员外双目圆睁，除了左手手掌，身上并无其他伤痕。仵作检验下来，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应该是死于昨天深夜。

狄仁杰问杨府的人，为什么杨员外昨晚死了也没有人知道，直到今天中午才来报官？杨府的管家说："我家老爷疑心很重，睡觉时绝不让别人靠近他的房间。因此，除非老爷叫唤，没有人敢擅自进入他的房间。"

狄仁杰想想两个死者都有同一特点，都是左手手掌被划了个“十字”血痕，于是立刻赶回衙门，重审杨刘氏！

杨刘氏一口咬定是自己用老鼠药害死了婆婆，狄仁杰一拍惊堂木，喝道："如果本官查出你是代夫受过，不但保不了你丈夫，连你自己也要落个藐视公堂的罪名！"

杨刘氏愣了半天，终于说出了原委：她既然杀死了杨广明，被官府抓住，反正也是死罪，倒不如承认婆婆也是自己杀的，这样就能为丈夫洗脱罪名，以弥补自己婚前失身于杨广明的过失。

狄仁杰仔细回想这两起命案，作案手法极其相似，应该是同一人所为。可这两起案件到底有什么关联？凶手为何要在每一个受害者的手掌心刻个"十字"标记呢？

狄仁杰想来想去，只有搞清楚"十字"标记的意义，才可能查出真凶。突然，他想起了杨刘氏那天的供述，问题一定是出在算命先生说的，隔断人手掌的生命线，那人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想到这里，狄仁杰换上了一身便服，上街找了一个最出名算命先生何先生，问道："先生精通手相，是否知道在死人的手掌上，用刀刻一个血淋淋的'十字'是何意思？"

何先生显然大吃一惊，说："在神都洛阳里，有个奇怪的传言，说生辰八字相同的人都占用同一条生命线，只要用刀在生辰八字相同的男人的左手掌，或女人的右手掌上把他们的生命线划掉，那么没有被划掉的同生辰的人寿命就会延长。"

狄仁杰听了心里一怔，立刻派衙役调来档案，一看两个死者杨唐氏和富户杨昌荣竟然生辰八字一模一样！狄仁杰看着档案恍然大悟，杀死杨唐氏和富户杨昌荣，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而且和死者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因为杀了这二人，凶手的寿命就会延长！

想通了这一层，狄仁杰召集衙役，命他们调来洛阳辖下的所有人口档案，查了几天，终于找到两个和死者生辰八字一样的人！

一个姓焦，是个农夫，狄仁杰亲自赶到他家里一看，焦农夫年岁已高，已经卧床不起，自然不会是凶手；另一个人叫何保田，住在郊外何家村里。

狄仁杰火速带着衙役赶到何家村，找到乡长，乡长不敢怠慢，亲自带狄仁杰一行到了何保田家。

等狄仁杰敲开门一看，里面请了僧道在放焰口，何保田几日前过世了！

狄仁杰走到灵床之前，亮明身份，何保田的儿子何双溪不敢怠慢，忙问大人有何事？

狄仁杰亲自掀开何保田的蒙脸白布一看，大吃一惊！何保田的死尸直笔笔地躺在床上，看他的面容，竟然就是那天在洛阳城里摆摊算命的先生！

狄仁杰追问，何保田是怎么死的？何双溪说，父亲前几日回家后一直精神恍惚，喃喃自语，当天夜里半夜时分，竟然上吊自杀了。

狄仁杰心知有异，就把何双溪喊到僻静处，把两起命案告诉他，问他到底知不知情？

何双溪听完半晌无语，狄仁杰恩威并施，一再追问，何双溪才说出真相！

原来何双溪和他父亲是几年前从外地迁到洛阳郊外居住的，他们本来住在孟津县，父亲何保田突患重病奄奄一息！后来遇到一位算命先生，给了他丹药续命，还告诉他那个传言，杀掉一个和自己生辰八字相同的人，并且割断他手掌上的生命线可以续命；于是何保田跟那位算命先生学会了算命之术，每天走街串巷给人算命，为的就是寻找一位和自己生辰八字相同的人！

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被他找到一个，何保田就暗杀了那人，并且割断了他手掌中的生命线，果然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

不想死者的家属报了官，官府追查很严，何保田畏惧起来，就举家搬迁到现址，躲避追查；可是几年后，何保田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看过不长了，就故技重施，给人算命，想再次杀人续命！

无意中何保田找到了两个和自己生辰八字一样的人--杨唐氏和富户杨昌荣，于是就起了杀心，常去杨唐氏家附近转悠，寻找机会。

有一天在杨唐氏家窗户外面偷听，正好听到杨唐氏跟儿子的谈话，杨唐氏正怂恿儿子买毒药害死不能生育的杨刘氏，再娶一个！

当杨广益买回来一条大鱼，往鱼肚子里面灌砒霜，被何保田看见了；杨广益走后，杨刘氏因为憎恨婆婆，偷偷地在鱼汤了下了老鼠药！

谁想还没等婆媳二人喝下有毒的鱼汤，婆媳二人吵了起来，杨刘氏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何保田迫于无奈，只好自己动手，冲进杨家，把杨唐氏打晕，然后撬开她的嘴巴，灌下了毒鱼汤。接着何保田用刀割断了杨唐氏手掌中的生命线，为自己续命。

后来杨刘氏失手杀死了半夜来骚扰的杨广明，何保田大喜，毒杀杨唐氏的罪名就落到了主动揽罪的杨刘氏身上！

然后何保田赶到下一个目标杨昌荣家，以算命为由接近了富户杨昌荣，把他家里的路径摸得熟悉了，然后趁夜翻墙潜入杨昌荣家，把杨昌荣杀死，并且把他手掌中的生命线割断！

何保田做完这一切，自觉得计，回到家里饮酒庆贺，把事情告诉了儿子何双溪；不想当夜饮酒过度，猝死在睡塌上，续命没有续成，害人又害己！

狄仁杰听完半信半疑，亲自给何保田验了尸体，果然既无伤痕也无中毒迹象，确实是猝死！

鉴于凶手已经亡故，狄仁杰不再追究，命何双溪拿出银两，赔偿两位死者的家人，就此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