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奔溃的孩子
普通法院
法官: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盘问证人。
辛波丝卡弗望了一眼谬罕默德,他被困在犯人栏里面无表情,眨了一下眼睛,表示默许自己的辩护律师毫无保留地盘问自己的儿子。
黑泽明饶有兴趣地握着手里的钢笔,很想看这一出精彩的盘问过程。
不知道辛波丝卡弗选择得罪当事人的儿子,还是选择得罪当事人。
辛波丝卡弗:尼古拉斯小朋友,你说你看到爸爸按着妈妈的头在浴缸里,妈妈在不断地挣扎,爸爸则在对她行使暴力,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喊家里的佣人呢?或者打电话报警也可以。
尼古拉斯: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躲了起来。
辛波丝卡弗:如果你被爸爸发现你在浴室外面看着他,他会怎么样?
尼古拉斯:他肯定会更加生气!然后他会拿家伙打我!
黑泽明发现他的说话语气出现过于失控的趋势了,情况不妙,那是对他而言。
辛波丝卡弗:为什么你会觉得被告会冲出来打你呢?
尼古拉斯:之前就已经试过很多次,我只不过是经过房间门口那里,就被他教训了一顿。
辛波丝卡弗:教训是什么意思?
尼古拉斯:就是被打了一顿。
辛波丝卡弗:痛不痛?
法官:辩方律师!
辛波丝卡弗:被告平时在家中是不是经常虐打你?
尼古拉斯:他只要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骂人,有的时候甚至会动手打人。
辛波丝卡弗:法官阁下,我手里有一些照片,这些照片是证人之前被虐打时去警局报案所留下来的,这些全是伤口以及瘀伤的特写镜头,我们可以很清楚看到,被告常常虐打自己的儿子。
小聪明小声地嘀咕着:她是不是疯了?在法庭上公然挑衅自己的当事人,揭露他不光彩的过去。
黑泽明:先别着急下定论,她肯定有意图的。
辛波丝卡弗:你是不是很憎恨被告,也就是你的父亲。
尼古拉斯: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我很怕他,总是觉得他会伤害我。
辛波丝卡弗: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被告?
尼古拉斯:我跟妈妈提起过,可是妈妈说,离开了爸爸,我们的日子将会很艰难。
辛波丝卡弗:你呢?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想不想离开他?
黑泽明:反对!法官阁下!我反对辩方律师提出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法官:反对有效。
辛波丝卡弗:法官阁下,请给我几分钟的时间。我将会证明给你看,我的问题绝对与本案有重大的关系。
法官:希望你提出的问题其目的清晰一点。
辛波丝卡弗:因为你父亲经常殴打你,你很痛恨他,你也很想离开他,但是做不到。现在有人告诉你,只要你愿意出庭作证,你爸爸就会因此坐牢,你就可以脱离他的控制,远离他的魔掌,因此你刻意编造谎言污蔑被告是不是?!
尼古拉斯:没有!我看到的都是真的!
辛波丝卡弗: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是不是很痛恨你爸爸?
尼古拉斯(情绪失控):是啊!我很痛恨他啊!行了吧!
黑泽明:法官大人,由于本案的证人情绪失控,我要求今天的庭审到此为止。
辛波丝卡弗:证人只是一位年仅十岁的小孩子,他对成年人的不理解与困惑会造成真实性的偏差,况且他对被告的恐惧从而使他会作出错误的判断以及偏差上的理解。我认为目前这位小朋友是不适合出庭作证的。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疑问。
法官:鉴于控方证人情绪失控,本席宣布,今天的庭审到此为止。
书记员宣布退庭以后,所有人纷纷离去。
黑泽明让小聪明先行离去,随后移至辛波丝卡弗的身边,带着不冷不热的嘲讽口吻说着:你还真的挺大胆的,为了替当事人辩护,竟然企图扭曲当事人儿子的证供。喂,其实我真的很想问你,你难道真的不怕他会更换其他的辩护律师?
辛波丝卡弗不慌不忙地说:这里是法庭,我的身份是律师,他的身份就是证人。尽管他的年龄只有十岁,但是我仍然会忽略这个关于年龄的问题。律师盘问证人本来就是职责所在,维护当事人的利益更加是其专业范围。对于刚才的举动,我认为没有多大的问题,他既然选择出庭作证,就必然预料到会遇到棘手的问题,尽管我并不知道他有没有心理准备。
黑泽明无所谓地说:没关系,我只不过是在担心你当事人会不会追究你的责任而已。
辛波丝卡弗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了:我想,我的当事人会原谅我。因为跟坐牢比起来,他儿子的内心感受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我约了人吃饭,要不要一起?
黑泽明愣了愣,随口说了句:不用了,我都不太习惯跟别人一起吃饭。
辛波丝卡弗拿着公事包,告别道: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你了。
临走之前她回过头,说了一句:哦,对了,忘了跟你说一声,很抱歉,击倒你的目击证人,我想,这种事情没有谁希望遇到的。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里充斥着崇拜的渴望。
小聪明从外面跑了进来,盯着辛波丝卡弗的背影说着:没想到,我们的主要证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击倒了。不过她找疑点的方法还是挺狠的,简直就是得理不饶人那种。
他似乎听不进其他的声音,只知道感叹着:我觉得她真的很专业,刚刚明明已经处于下风的状态,一下子就逆袭了,反客为主,跟她打官司真的是一种互相学习的过程。
小聪明不禁吐槽着:看你的样子似乎很崇拜她。
他不以为然地说着:她刚刚的盘问方法很值得学习,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又不是打心理战术,只不过是找出合理的疑点。
小聪明这时候就很介意他的那一番话了:黑泽明大律师,我知道你很欣赏有能力的人,现阶段你可以赞美任何人,但是辛波丝卡弗就不行,因为我们现在是代表控方,拜托你搞清楚自己的位置好不好?
他还是没有听进去,继续敷衍着:对,你说得很对,我表示十分赞成。
小聪明无奈地叹息着。
尼古拉斯从法庭回来以后,就变得更加自闭,谁都不愿意见,自己躲在房间里,一声不吭。
莫医生焦虑不堪地在门口的位置不断来来回回地走动着。
黑泽明赶到了,他迟疑地问着:怎么样,尼古拉斯没问题吧?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情况比想象中的更为恶劣了。他本来就已经患了孤独偏离综合症,昨天他在法庭上被辩方律师这样刺激,我想,还得想办法给他做心理辅导治疗。但是很显然,他现在谁都不愿意见,我是彻底没辙了。
黑泽明略带歉意地说着: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与内疚,或许你说得对,他的证供根本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昨天的情景我们都看到了,辩方律师轻而易举地推翻了他的供词,还导致了他情绪失控。这一切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如果我那天不是那么坚持,非让他出庭作证不可,我想,他现在可能会更加开心。噢!天呐!这一切似乎都变得无可挽回!
莫医生一点都不介意地说着:这种事情,没人愿意看到的。
黑泽明看了看周边的环境:你有时间吗?要不我们一起去酒吧喝杯东西,然后一起商量如何帮尼古拉斯,毕竟他目前的情况还是很不乐观的。
莫医生往后退了一步,略带不安地说着:主控官,我看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见面了。
黑泽明好奇地问着:你为什么这么说呢?他好奇不仅仅是这个,更奇怪的是,她对他突如其来的称呼。
莫医生迟疑地说着:在法律上,我们是不可以见面的。因为在今天的早上七点钟,我收到法庭的通知文件,辩方律师已经向法庭申请,将我纳入辩方的证人名单里,而且是专家证人的范围。从现在开始,有关于这宗案件的细节与问题,我不可以再跟你讨论,更加不可以跟你碰面。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黑泽明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是猝不及防的,他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过了半天才缓缓地问着:辩方律师找你做专家证人,而你是精神科代表的权威人物,她该不会想找你证明她的当事人是患上精神病,在情绪失控,又无法控制自我的情况下杀人吧?这种辩护方式在上个世纪已经不流行了,她该不会那么落伍吧?
莫医生简单地作出回应:你的想法很有意思,我个人非常欣赏你的想象力,不过无论如何,有关于这个案件的问题,我是不可以向你透露的。我们在该案件完结之前,只可以在法庭上见面,其他时间都不可以。希望你明白。
说完,莫医生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黑泽明脸上更多的是困惑与无奈。
如果莫医生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辛波丝卡弗会有什么新的计划呢?
这下子他就需要重新再看一次所有的档案,有些东西估计是他忽略的了。
到了晚上,窗外下着很大很大的雨……
偶尔会传来打雷的声音,辛波丝卡弗拿着红酒杯,坐在沙发上,轻轻地摇晃着杯中的红色液体,看样子她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得意洋洋,喜悦都洋溢在脸上了。
犹文太在翻阅着时尚杂志,翻页的声音太大,导致了整个房子都能听到他在翻页的声音。
她还沉浸在喜悦当中,心满意足地问着:喂,要不等这宗案件完结了以后,我们去苏格兰玩几天吧,然后去爱尔兰,我们好像还没正正式式地去旅游过。
他还在看着杂志,躲开她的目光凝视,顾左右而言他:是吗?苏格兰好玩吗?我好像还没去过,不过我手头上的工作很麻烦,要处理完估计要很久之后了。我们明年再商量这个事情吧,好不好?
她好奇地问着:你还有案件要处理吗?我看过你的工作日志,手里只剩下谬罕默德这宗浴室案件要处理,剩下的没了。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去旅游,如果不想,你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用找那么白痴的借口。
他停顿了手上的动作,放下杂志,坐在她旁边,语重心长地说:很抱歉,最近有些事情一直在困扰着我,我实在是没有心情了。
她放下手中的红酒,坐在他的大腿上,用手勒着他的脖子,轻轻靠近:嗯?是吗?你有哪些困惑,大可以跟我说,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
他闪闪缩缩地问着:其实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很久了,但是又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温柔又斯文。”
“我们来谈谈浴室命案那宗案件吧。”
她下意识地离开了他的大腿,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公事一定要在私人时间内谈论吗?”她好奇地问着。
“是的,因为有些事情我真的太好奇了,我一定要弄清楚。”
“你说吧,如果可以透露的事情,我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对你说。”
“真的?你确定你不会对我说谎?”
“我真的不会,放心吧。”
“你跟你当事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觉得你对着他的时候,眼神很暧昧,直觉告诉我,你们的关系不简单。”
“一定要告诉你?我想保留一点点的私隐。”
“这个问题关系到该案件的细节,我就必须要搞清楚。”
“他是我的叔叔,他跟我父亲是很好的朋友,他从小看着我长大,我们的感情很好,以前总是他在照顾我,我也替他赚了不少钱,他当我是赚钱的小助手,我也很尊重他,因此我们的来往看起来可能会很暧昧,但只是长辈之间的那种基本尊重。”
“那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警局里?他是如何在出事之后通知你,然后委任你成为他的辩护律师?这一点困扰了我很久。”
“在他被逮捕以后,他在警局打电话给我,所以我就出现了。”
此时,窗外又迎来一个响雷,暴躁不安地天气环境中断了两人的谈话。
他的耳朵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他的脑海里只冒起了当天短暂的画面。
谬罕默德被拘捕以后,虽然有提过要通知律师,但是他一直没有打电话,也没有通知过其他人,换言之,他很清楚,眼前这个女人,她在说谎。
这是她今晚犯的第一个错误,显然还不算致命。
他捏了捏鼻子,僵硬地笑着说:通常来说,你的当事人是如何通知你的?除了打电话给你,还有没有其他很特别的方法呢?
她脱口而出:除非这个当事人在前往某一个地方之前,已经预想到会被警方逮捕,他就会事先通知他的律师,如果没有接到他报平安的电话,就要去警局找他,并且了解整个事情的经过。不过这种特殊的方法已经很少有人用了,除非两人是早已约定好。
他带着诡异的色彩,试探着问:请问你有没有遇到过相同的经历呢?
她一口气就否定了:当然没有!这种等于灰色地带,处理手法很高风险的,一旦曝光,是属于违反专业守则的行为。
他尝试着陈述:你替谬罕默德辩护,除了是履行作为一名律师的职责,更多的是,因为他是你的叔叔,在公在私都要为他辩护,对吧?
她肯定地回应着:是的,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他辩护,但是我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用自己的方法为他辩护,务求要令到整个审讯过程公平、公正。
他松了一口气:希望你真的可以做到绝对公平,别走法律捷径。
她理所当然地说着:我很高兴你是这样认为的。
黑泽明在前往半夜探望尼古拉斯,可是家中的佣人告诉他,尼古拉斯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整天就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半夜里常常会做噩梦,睡着睡着会哭起来。更为严重的是,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过一句话,在心理上患上了失语症,不肯开口说话。
黑泽明对于这件事感到很难过,于是向佣人提议给尼古拉斯找心理医生。
但是佣人拒绝了,因为谬罕默德不在这里,她不敢乱来。
他就这样站在外面,透过玻璃的透明度看到尼古拉斯蜷缩在角落里,时而展现笑容,时而感到异常悲伤。
他突然留意到房间里满是涂鸦,写满了卡通式的文字,还有一些很可爱的图案,他不明白一个那么阳光的男孩子怎么突然就变得那么压抑,就算因为家庭破碎的缘故,也不可能一下子变得如此这般的自我封闭。
他会不会是知道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呢?那天在法庭上,辩方律师的提问固然带有刺激性,但也不可能使他一下子奔溃起来。除非使他脑海里的某些片段突然重现,就像一部电脑重启以后,一些零零碎碎的文件就会重新出现,使他意识到某些难以忘怀的片段一直存在他脑海里。
黑泽明想着想着,心里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