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五七章 伯虎一路追秋香 东亭镇暗访华府

唐伯虎被祝枝山拉住嘱咐了几句，还给了一百两银票，等追出灵岩寺山门，秋香已经坐着轿子，随着华老夫人的大轿，下山去了。

唐伯虎拔足急追秋香坐的轿子，一路跌跌撞撞，看得祝枝山目瞪口呆，从未见唐伯虎这么快速奔跑过！

所幸轿子走的是下山路，怕颠着了华老夫人，行得不快，唐伯虎才勉强尾随其后。

三顶轿子在家奴们簇拥下了虎丘山，到了平地顿时走快了起来；只苦了唐伯虎平时养尊处优，走路都是斯斯文文，今日为了秋香一阵狂奔，早已汗流浃背，眼睁睁地看着秋香一行上了一条大号官船，解揽升帆，往无锡方向而去！

唐伯虎没料到出现这个情况，急得沿着河岸一路狂奔寻找船只，远远看见前方河边柳树下有一老翁在垂钓，唐伯虎大喜，火急火燎地跑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老伯，烦请你渡我一渡，我要追赶前面那条官船。“

谁知老翁不以为意，唐伯虎又说一遍，老翁才抬起头来，笑道：“公子，老朽是闲得无事才来钓鱼的，我偌大年纪了，也不图你银子，没力气划船去追官船了，你另找别人吧。”

唐伯虎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正急得跺脚，忽然侧面小河汊里“吱呀吱呀”摇出来一艘小木船，木船里装满了西瓜，船头站着一个农夫，头戴遮阳斗笠，正在摇橹。

唐伯虎喜出望外，急忙喊道：“船上的仁兄，快快过来，我有急事要租宝船一用。”

那农夫呆呆地看了唐伯虎几眼，说：“这位公子，我这不是渡船，我就是个卖西瓜的，你另去租船吧，我不载客。”

唐伯虎急忙喊道：“过来！你快把船摇过来，我要买西瓜！”

农夫一听面带笑容，把船往岸边摇，边摇边说：“客官，不是我夸口，我的西瓜汁水多还种子少，口味又甜，包你吃了一个还要再买一个。对了，你想买几个？”

唐伯虎心急火燎地招手道：“你快快靠岸，你的瓜我全要了，全部包了，快点！”

农夫大喜，急摇了几橹，船只靠岸，唐伯虎迫不及待地跳上船去，一脚正踩在一个西瓜上，脚下一滑，屁股狠狠地摔倒在西瓜上，腰部重重地搁在船舷上，头沾到了河水。

农夫看了暗暗发笑，连忙丢下橹，走上前去把唐伯虎拉起来，还找了条毛巾给他擦脸。唐伯虎腰硌得生疼，头上也湿漉漉地，坐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拿起毛巾擦脸，却闻到一股浓烈的汗酸味，急忙丢在西瓜上，从怀里掏出罗帕擦了擦脸。

农夫也不介意，赔笑道：“公子，这一船西瓜全归你了，运到哪个码头卸货？”唐伯虎定了定神，赶紧说：“快，快快摇船，去追前面那只大官船，追上了我重重有赏！”

农夫有些不悦，说：“公子，你不是喊我靠岸买西瓜的吗？怎么又要我去追船？”唐伯虎气急败坏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元宝，足有五两，扔在农夫脚下说：“西瓜全要了，你现在给我去追那条船，要快，越快越好！”

农夫一看五两银子，心中大喜，弯腰捡起塞进怀里，用力摇橹。

唐伯虎眼看着官船借着风帆之力，越来越远，急匆匆地问：“农夫，你可有法子把船驶得再快些？一定要追上那条官船！”

农夫想了想说：“公子，要船快倒也有个法子，就怕你舍不得。”唐伯虎急道：“什么法子你快说呀！”农夫说：“这船里装了一船西瓜，你若舍得把西瓜都扔进水里，小船自然快很多。”

唐伯虎大喜，立刻双手捧起一个西瓜，“扑通”一声丢进河里。农夫看了啧啧称叹，说：“公子真是有钱，这一个个滚圆的西瓜，一个就够我吃一天呢，你就这么丢进河里了，真大方！”

唐伯虎笑道：“天生万物，物各有主，这些西瓜不是我不吃，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不得不舍弃这些西瓜。不过它们也没有糟蹋，泡在水里时间一长就烂了，都让鱼儿吃了，也不算暴殄天物。”

农夫羡慕地说：“公子，你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地，我也不大听得懂，公子是个读书人吧？”

唐伯虎一听笑了，看来这农夫不认识自己是大名鼎鼎的唐伯虎，于是一边往河里扔西瓜，一边问道：“农夫，看你一副老实的庄稼人模样，你叫什么名字？”农夫答：“我们乡下人没有名字，我只知道我父亲姓米，我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父亲只喊我老二，我们全家都是庄稼人，不识字的。”

唐伯虎微微一笑说：“有空还是要认识几个字的，不识字就不懂做人的道理。”不想农夫连连摇头说：“识字多了也不好，就说你们姑苏的唐伯虎吧，是个才子，却行为不端，到处调戏妇女，名声坏透了！”

唐伯虎大怒，但是想想这农夫也不认识自己，是个粗人，就说：“我看你的瓜种得不错，一看就很好吃，日后我还打算向你买瓜呢。可你没个名字也不好，我都不知道上哪找你买？这样吧，我给你起个名字，就叫‘米田共’如何？”

农夫一边摇橹一边问：“这名字听着不错，有什么说法吗？”唐伯虎笑道：“你们家不是种田谋生吗？你父亲姓米，自然你也姓米，你又种田又卖瓜，一个人做了两样事，就叫‘米田共’吧。”

农夫听了大喜，笑道：“多谢公子，我总算有名字了，叫作‘米田共’。这名字好记，我回去就告诉我爹我娘。对了，我还有一个哥哥，公子趁手给他也起个名字吧？”

唐伯虎笑得肚子疼，一边往河里扔瓜，一边说：“也不必另取名字了，你哥哥比你大，就叫‘大米田共’，你就叫‘米田共’，这样好记。”

“米田共”点点头，乐呵呵地继续摇橹，眼看着小船离官船越来越近，唐伯虎忽然不扔西瓜了。“米田共”惊奇地问：“公子，你怎么忽然不扔瓜了？扔光了船驶得更快啊！”唐伯虎笑道：“‘米田共’，就剩几个瓜了，我们的船也快追上去了，留着路上解渴不好吗？都扔光了，难道喝河水解渴啊？”

“米田共”讪笑道：“还是公子说得对，我都忘了问，你这么火急火燎地去追华太师家的官船，有什么东西落船上了？”

唐伯虎眼睛一亮，反问道：“‘米田共’，你怎知是华太师家的船？莫非你认识华太师？”

“米田共”答：“我一个种庄稼的，怎会认识太师？我家住在东亭镇的乡下，前日我摇船来姑苏卖西瓜，路上碰到过这条船，船上有个水手二狗子是我们同村的，两人各自站在船上说了几句话，所以我知道这是华太师家的船。他船大有风帆，驶得快，他们都到过姑苏了，我的西瓜船才赶到姑苏，幸亏遇上你，把我的瓜都买下了，我可以顺顺当当地回家了，就算你不催我，我也跟着这条官船走，只是没有这么急促罢了。”

唐伯虎笑道：“那你应该感谢我不是？我把你的瓜全买下了，你早一天回去还省了饭钱，还高价卖了瓜！”

“米田共”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公子说得是，你要我怎么感谢你？”唐伯虎说：“你唱些民歌给我听，我听得高兴了，说不定还赏银子给你！”

“米田共”想了想说：“唱歌可以，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追赶这条官船？”

唐伯虎故作神秘地说：“你别告诉别人，我就是华府的一个随从，因跟着华老夫人去姑苏虎丘进香，贪玩美景，与老夫人走散了，怕回去受责罚，所以雇你的船追赶官船，等机会混到船上去，瞒过老夫人！”

“米田共”放下心来，放开嗓子忽然唱起了民歌，倒是让唐伯虎一惊。唐伯虎听完一曲，皱起眉头说：“你嗓子是不错，可这歌词有些俚俗，还有几句荤话，我帮你改一改如何？”“米田共”贪图唐伯虎的赏银，自然连连点头。

于是唐伯虎把“米田共”的歌词改了改，命他再唱，“米田共”唱道：“桂花秋香满树开，才子追寻佳人来，缘牵一线推不开，共谐连理享福哉。”唐伯虎看看官船上没有动静，让“米田共”又唱：“一年四季百花香，狂峰寻蕊日日忙，春夏冬香皆不爱，赏月赏桂赏秋香。”

“米田共”在唐伯虎的指引下又连唱几首，首首都含秋香，华府的官船上早有奴仆听见，去禀报华夫人。华夫人微笑道：“我们居官的人家，老爷常常告诫，不可仗势欺人。人家在自己的船上唱歌，又不犯法，由他唱去吧。我家秋香艳名远扬，想必是哪个登徒子看见了秋香在船上，出言戏谑，由他去吧。”

于是家奴没有出面干涉，唐伯虎命“米田共”把小船划近官船船舱，又唱：“小姐沦落青衣队，千娇百媚做奴婢，不如随同才子归，夫唱妇随双宿飞。”这首歌更露骨了，摆明了就是唱的秋香，舱房里的秋香再也按奈不住，推开窗户，看见船舷下面有条小船，两个男子正站在船上，也不知是哪个唱的歌，秋香端起一盆洗脸水往外一泼！

官船又大又高，顿时一盆洗脸水从天而降，泼得唐伯虎和“米田共”衣服都湿了！“米田共”大怒，张口便骂，唐伯虎大惊，连忙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两人一起倒在小船船舱里！

秋香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这一幕，再一瞧，那个书生正是自己在虎丘山上碰到的呆子，看着唐伯虎衣服都湿了，还呆呆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捂嘴“噗嗤”一笑！这一笑却勾走了唐伯虎的魂，鼻子中闻到泼在衣服的水里有股脂粉香气，情知是秋香的洗脸水，喃喃自语道：“一亲芳泽，一亲芳泽......”秋香听见了，恼他轻薄，哼了一声，把窗户“扑”地一声关上了，不再露面。

“米田共”这时站了起来，指着舱房要骂，唐伯虎急忙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上说：“莫骂，那是华夫人最疼爱的贴身丫环，我替她赔礼了。”“米田共”掂了掂银子，强忍住没有骂出口，问道：“公子，天快黑了，我悄悄送你上官船去？”唐伯虎连忙摇手说：“不可不可，要是被华夫人知道了肯定会责罚我。你摇船跟着大官船，官船停泊在哪里，我们就近停下，反正要能够看见官船，等到了东亭镇，我还有银子给你。”

“米田共”听见银子，顿时两眼放光，不再言语。

天很快黑了下来，官船靠岸停泊歇息，船上升火做饭，一阵阵菜香隐隐飘来。“米田共”咽了口口水说：“公子，我们也该吃饭了，我把船停在前面岸边，一起上岸去吃晚饭？”唐伯虎呆呆地望着秋香的窗户说：“你去吧，我不饿，我啃个西瓜就行了，你速去速回，万一官船突然开走了，你的赏银就拿不到了。”“米田共”连连点头，上岸去吃饭。

唐伯虎从船舱里拿起一个西瓜，在船舷上用力一磕，瓜裂成几块，唐伯虎拿起来就啃，一边啃西瓜一边呆呆地看着秋香的舱房，心里一阵悸动，脑海里都是秋香的倩影，发觉自己是真的爱上秋香了！

啃完西瓜，唐伯虎就着河水洗洗手，想想平时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坐在酒桌旁，摆满美酒佳肴吃饭喝酒了，今日却为了一个丫环一路追踪，不禁哑然失笑。

填饱了肚子，唐伯虎坐着休息，望着清澈的河水里一轮圆月缓缓地波动，忽然心里一动，伸手入怀，想拿出祝枝山给的那张银票看看，却触到一个硬物！逃出来一看，顿时大喜，是一支碧玉短萧，随身带着准备猎艳时送给美女的，不想现在派上了用场！

唐伯虎持着短萧，吹了一首《凤求凰》，萧声清越悠扬，自然传入不远处官船上秋香的耳朵里。

秋香聪明伶俐，一听就知道必然是那个跟踪自己的书呆子吹的，细聆萧音，吹得十分动听，心里一动！那书呆子在虎丘对自己一见钟情，白天在小船上唱的歌，似乎知道自己的身世，歌声中还以才子自居！可要是那书呆子是才子，怎会苦苦追求一个丫环？姑苏自己不熟悉，也不知道谁是才子，这个书呆子到底是谁？听那萧音，书呆子果然是个风雅的人，长相也不错，会是谁呢？

秋香心里左思右想，想不出答案，只得出舱房去，伺候华夫人先安寝，然后自己回舱，草草睡去。

唐伯虎这一夜也没有睡好，平时都是锦被香龛入睡，今晚却只能睡在小船船舱里！这时“米田共”已经回来了，给了唐伯虎一件蓑衣当被子，二人就挤在小船船舱里睡觉。“米田共”是个粗人，没有心事，倒下去没一会就齁声大作睡着了，唐伯虎却被吵得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望着秋香住的舱房发呆。

到了半夜时分，秋香起来小解，忽然想起白天那个呆子，不知道还跟没跟着自己，就悄悄推开舱房的窗户看，只见不远处的岸边泊着那条小船，那个呆子呆呆地坐在船头上，望着自己的舱房！

秋香一惊，这呆子果然没走，心中呯呯乱跳，连忙关起窗户，上床躺了半晌才迷糊睡去。唐伯虎自然看见了秋香半夜开窗户看自己，虽然秋香只是探了探头，唐伯虎却喜出望外，看来秋香心中惦记着自己又没有走，顿时浑身舒泰，觉得有戏！

唐伯虎又坐了一会，中秋刚过，夜里寒冷，打了个寒颤，也顾不得“米田共”身上的汗味和齁声，抖抖索索地走到船舱中挨着“米田共”睡倒，半晌才睡着。

唐伯虎做了一个梦，梦见秋香一身艳服，笑吟吟地和自己在桃花坞家中拜堂，祝枝山、周文宾、文征明都来贺喜，亲朋好友也来了不少，非常热闹！

唐伯虎心花怒放，正笑得开心，忽然觉得有人推自己，费力地睁开眼睛，赫然看见了“米田共”！

“米田共”笑眯眯地说：“公子做美梦了吧？看你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唐伯虎一激灵坐起来，看见秋香的那条官船已经开拔，急吼吼地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开船！”“米田共”连忙跳上岸去，解开缆绳，摇橹追赶。

一路无话，小船跟着大官船来到无锡东亭镇，大官船一路来到华府后门的码头上停泊，唐伯虎眼看着秋香与春香、夏香、冬香四人伺候着华夫人登上码头，从后门进了华府，抬足就上岸。

忽然有个人扯住唐伯虎，唐伯虎吃了一惊，回头一看是“米田共”，喊道：“公子，你还没给我钱呢！”唐伯虎笑了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在他手上说：‘米田共’，你先回去，日后我要是有事还会找你，自然，不会白让你帮忙，还给你银子！“

“米田共”大喜，对着唐伯虎谢了又谢，转身上船去了。

唐伯虎莞尔一笑，想想华鸿山太师府守卫森严，不能贸然闯进去，只有先打听明白了再说！于是走到华府大门前细看，果然一对石狮子旁边有四名家丁守卫，虽然没带刀，行人却不敢靠近，远远地就绕开华府。

唐伯虎举目四顾，华府斜对面不远处有一茶楼，人来人往，顿时一喜，施施然走进去喝茶歇息，探探华府的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