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开庭陈词
黑泽明破天荒在开庭审理之前的那一天去了律政司觐见辛波丝卡弗。
这是自犹文太死后,他第一次主动找她,而且是在律政司。
他站在办公室门前,咳嗽了几声,稍微整理了领带,敲了敲门,对方同意他进去。
他一打开门就看到她在埋头苦干,奋笔疾书,不停地批改着文书与文件,她头也不抬地说着:欢迎你来到律政司的办公室,不过你好像没有带礼物过来。
他皱着眉头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她抱着头尖叫着:没有人会像你这样往身上喷古龙香水,就算我看不到你的样子也能识别你身上的气味,这样就足够了吧。
他愣了愣,心事重重地拉开椅子,在她面前坐了下来:我这一次找你,主要是商量明天上法庭的事情,我知道你是该案件的检控官,我代表我的当事人向你提出申请,如果他愿意承认误杀,有没有可能减轻刑罚?就是不用坐牢,像以前那样,判进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好了。
她停下了手中的笔,摇了摇头说:“不可能,误杀是不可能的,根据目前我们掌握的资料显示,他当时是毫不犹豫地,一刀一刀地砍向受害人,这种凶残的行为你却跑来告诉我,他只是误杀?我代表律政司告诉你,我不能接受这样的陈述理由。误杀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承认谋杀,这样我还可以向詹斯请示,将刑罚减轻,但是不可能不用坐牢,这样对死去的人毫无公平可言。”
他转而委婉地说:“可是你也看过手上的资料,他是一个很可怜的人,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杀人,所有的事情只是一个悲剧而已,既然悲剧发生了,为什么仍然需要有人为这场悲剧负上责任呢?”
她用笔戳着桌面上的地球仪,转动着一个球状物体:首先,任何的理由都不能为犯罪亮绿灯,你别跟我说一个人是被逼着犯罪,不可能,我就不信了,除了犯罪之外你就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了?罪与罚是如影随影的,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他停顿了一会,欲言又止,展露着僵硬的笑容:那就是……没得商量了是吧?
她继续转动着地球仪:我很抱歉,爱莫能助。或许他很值得同情,可是有的人已经为了这个悲剧失去了生命,他们甚至比他还要年轻,他们应该拥有丰富多彩的生命,体验更好的人生,但是这一切都消失了。这场悲剧必须有人要站出来负上全部的责任,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够明白。
他抖了抖肩膀,目光转移到她身后的窗户,从那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精彩的世界,不过好景不长。
他只说了句:做了公职人员果然说句话都不一样,特别有正义感;不过这也是我坚决不愿意在律政司工作的原因,太多身不由己的时候。
她微笑着说: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直白,我真的不觉得他是无辜的。
他离开了椅子,将其推进去,丢下一句:既然我们无法达成共识,我们在法庭见吧。
她落落大方地说:我很荣幸跟你做对手,我们在法庭上一决高下。
他很失望地离开了律政司,小聪明已经在一辆不知道哪里来的车旁边停靠着,很不耐烦地摄入香烟,地下的烟头已经有好几个,这就恰巧说明她已经等了很久。
她一看到他就连忙上前询问:怎么样?她怎么说?
他摇了摇头:不行,她不愿意接受误杀这个说法。
她不敢相信地说着:那就是说,我们真的要在法庭上解决这件事?
他叹息着:看来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尽管我很清楚,胜诉的机会是微乎其微。
接着,她还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我已经查到,控方已经将一直为达斯·维德诊断的精神科医生列为第一专家证人。他的供词对我们很不利,很有可能会影响陪审团对我们当事人的印象。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双双地离开。
普通法院
这一次的陪审员有七名,很明显政府方面是比较重视这一次的案件。
负责审理此案的是大公无私的厄尔·瓦伦(Earl Warren).
他之所以大公无私倒不是因为嫉恶如仇的缘故,纯粹是因为他断案速度很快,两三天就可以解决一宗案子。他工作非常有效率,因此备受瞩目,但同时也招惹了不少的怨恨。
因为断案速度太快的缘故,冤假错案也难免出现,很多在几年后重新上诉的案件中,有80%的案件就是他审判的,当然后来随着陪审团制度越来越完善,他的权力正在一步一步瓦解,可是量刑以及小案件的权力范围仍然掌握在他手中。
他随时可以操生杀大权,既可以让你疯狂,也能够让你灭亡。
这就是大法官的最高境界,让你恨得牙痒痒,但是又无可奈何。
当小聪明看到厄尔·瓦伦法官的时候,她不禁发出感叹:不会吧?!不会吧?!这宗案件已经很难处理,还要遇上这么一个做事风格奇异的法官?我看你接下来的这几天估计都不会太寂寞了——当然了,我甚至认为你会想一枪崩了他!
黑泽明抬起头,缓缓地戴上眼镜……
黑框眼镜戴起来,让他变得更加斯文。
殊不知,斯文的背后却是包藏着一颗愤怒的内心……
他回答着:不,我不认识他,我甚至从来没有在法庭上遇到过他。
她惊讶地说着:我的天啊!你居然不认识他!他可是出了名的严厉,判刑十分严格。每一位律师都抗拒处理由他审理的案件。
他摇了摇头,表示一点也不担心她所提及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书记员:COURT!
所有人纷纷肃立。
书记员:案件编号2020MO7007。
案情摘要,在2020年的6月28号当天,被告人达斯·维德在工业大厦住宅区持刀伤人,并且当场杀死五名死者,伤害多名无辜的住户,在警察多次口头制止仍然无动于衷的情况下被开枪制服。特区政府现在要起诉被告人达斯·维德严重的一级谋杀。
法官:检控官,你可以开始作开庭陈述。
辛波丝卡弗缓缓地站起来:
“各位先生,女士们,各位陪审员以及法官大人,接下来的这几天我将会为你们揭开一个人的凶狠面目,他就是本案的被告达斯·维德。他与隔壁住户因为发生了一点点的小矛盾,因此吵了起来,本来是一件很小的争吵风波,但是被告竟然把心一横,利用家中的菜刀将多名邻居住户砍伤,其中有五名住户被当场砍死,最惨的一个更被砍了56刀,整个尸体都惨不忍睹,身为负责本案检控的我,对此实在是流下了哀伤的泪水。在这个高度发达的社会文明中,竟然还存在砍杀邻居的事件发生,我表示不能接受这种现象。现在我即将要传召多名人证,物证去指证被告,证明他是多么的冷血无情,无法感受到爱的怜悯、痛苦。”
随后她慢悠悠地移动到陪审团的面前,气定神闲地说着:而现在,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需要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帮助,将这个凶残至极的家伙绳之于法!谢谢!
辛波丝卡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黑泽明随后站了起来,双手插在裤兜里,走到被告栏的前面,望着满是哀愁的达斯·维德,作开庭陈述:
“各位先生,女士们,各位陪审员以及法官大人,我是达斯·维德的辩护律师赫伯特·黑泽明。在工业大厦所发生的事情是一宗悲剧,它悲剧的地方在于,每一个人都深受重伤,包括我的当事人,他对邻居住户绝对没有任何的恶意,更加没有伤害任何人的念头。他只是一个被社会遗弃的可怜中年男子,我有很多证明,可以证明他没有攻击任何人的意图。在接下来的审讯日子里,我将会为你们讲述一个社会底层男子的悲哀,而不是辩护一场谋杀的案件。”
他也走到了陪审团面前,瞪大着眼睛,以同样的口吻说着:而现在,我同样需要你们的帮助,为这个可怜的男人争取绝对合法的辩护!谢谢!
法官:感谢控辩双方为我们带来如此这般精彩的开庭陈述,不过到了这里,我们只讲证据,其他的我们大可以不去讨论,不去思考。好了,检控官你可以开始传召证人。
辛波丝卡弗再次站起来宣告着:法官大人,我要求传召小榄精神病院的住诊医生——约翰·福音出庭作证。
法官:本席批准。
约翰·福音从法庭外面走进来,达斯·维德的目光全程跟着他走。
辛波丝卡弗:约翰先生,请问你是否认识本案的被告?
约翰:认识,他是我其中一名病人。
辛波丝卡弗:请问他患上了哪一种精神疾病?
约翰:被告患上的是躁郁症。
辛波丝卡弗:这种精神病有什么症状?
约翰:患者会因为环境的影响以及生理与心理的压力而导致常常情绪失控。
辛波丝卡弗:患者在失控之后会作出哪些举动?
约翰:他会突然破口大骂,骂身边的人,甚至想动手打人。
辛波丝卡弗:想?不一定会动手?
约翰:是的,躁郁症的病人往往是情绪失控,很少会动手打人,这其实就是一种情绪病,不过在日常生活中很容易影响身边的人。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一向主张隔离治疗。
辛波丝卡弗:换言之,就算患有这种情绪病的人,无论他多么的生气,他也不可能作出伤害其他人的行为?
约翰:可以这么说。
辛波丝卡弗:被告在你治疗下,经历了多少年?
约翰:九年。
辛波丝卡弗:他是不是最近才出院?
约翰:是的。
辛波丝卡弗:为什么你会让他出院?
约翰:因为他已经完全康复。
辛波丝卡弗:请问你是根据怎么样的情况才能判断他已经完全康复呢?
约翰:我跟他沟通过,言语上他不再有任何的过激行为;肢体上也很安守本分,没有要打人的冲动;情绪上很稳定,没有暴怒,易怒的情况出现。在基于以上种种的症状,他已经跟一个普通的正常人没有区别,因此我可以断定他已经完全康复。于是我就同意签字给他出院。
辛波丝卡弗:病人在康复出院之后,你还需不需要给他们复诊?
约翰:当然需要,这是医生的一部分责任。
辛波丝卡弗:被告之后有没有来复诊?
约翰:有。
辛波丝卡弗: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约翰:一个星期之前。
辛波丝卡弗:当时被告的情绪或者精神状态怎么样?
约翰:一切正常,他的表现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情况。
辛波丝卡弗:换言之,他的精神状态在复诊的时候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对吧?
约翰:可以这样说。
辛波丝卡弗:如果我现在告诉你,被告砍死人,完全是因为他精神有问题,你能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黑泽明: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控方提出引导性问题。
法官:反对有效。
辛波丝卡弗: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法官: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发问。
黑泽明缓缓地站起来,眼睛注视着桌面上的一份文件。
黑泽明:请问小榄精神病院的日常开支怎么样?
辛波丝卡弗: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辩方律师提出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黑泽明:法官大人,我很快可以证明,我的问题绝对与本案有莫大的关系。
法官:反对无效。
黑泽明:约翰先生,麻烦你告诉我们,小榄精神病院的日常开支情况如何?
约翰:我们医院的病人多半是社会福利署或者是其他政府机构转介过来的,他们在医院的开支基本由政府负责,但是政府只会报销一半,另外一半则是由医院自行负责。每一年我们医院接纳的病人是在持续增加的状况,开支不断上升,财政赤字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根本就是入不敷出。
黑泽明:所有病人里,总有一部分不是政府机构转介过来的吧?
约翰:本来有,但是因为我们的床位根本就不够,医疗资源无法满足供应需要。
黑泽明:一间上市公司财政赤字,它会怎么办?当然是大批量裁员,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如果一间医院财政赤字,那么会发生什么情况呢?啊,我知道了,肯定是裁减病人对吧?不好意思,我用错词语了,或许应该是驱逐其他的病人。
辛波丝卡弗: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辩方律师提出毫无事实根据的陈述。
法官:反对有效,证人不需要回答问题。
黑泽明:在被告出院之前,小榄精神病院的财政赤字是否已经达到一个巅峰的状态?
约翰: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黑泽明:这里是法庭,我的问题你必须要回答。
约翰:确实已经很严重。
黑泽明笑着说:谢谢你,你真的很诚实。法官大人,在我手上的这一份财政报告可以证明小榄精神病院的欠债率已经达到70亿美元。
书记员将财政报告递交给法官。
黑泽明:被告是不是你第一个驱赶的病人?
辛波丝卡弗:反对!
黑泽明连忙纠正自己:反对有效,我换一个词语:被告是不是第一个被你以已经完全康复而建议出院的病人?
约翰:是的,他是第一个。
黑泽明:为什么他会是第一个呢?
约翰: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已经完全康复,当然可以出院。一个正常人是不应该被困在精神病院,这样是违反人权。
黑泽明:违反人权……我很喜欢你这个专业名词。被告在小榄精神病院的一切费用是否由社会福利署报销?
约翰:不是,一半是医院报销,另外一半才是社会福利署报销。
黑泽明:就是因为被告一分钱也没有给,因此你认为他的存在一直在损害你们医院的利益对吧……
辛波丝卡弗: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辩方律师作出主观猜测!
法官:反对有效。
黑泽明:在你通知被告出院之前,有没有跟他详细谈过?
约翰:有,我有跟他说清楚,他的病情已经没有大碍,随时可以出院。
黑泽明:他当时是不是很渴望出院?
约翰:不是。
黑泽明:他有所犹豫?
约翰:是的。
黑泽明:被告在担心什么事情呢?
约翰:他担心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会无法适应,因此他很犹豫。
黑泽明:既然他那么担心,他是不是曾经向你表示过,他不愿意出院?
约翰:不是他说不出院就不出院,医院是有规定的……
黑泽明提醒他:你只需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约翰:是!
黑泽明:既然被告已经声称他不愿意出院,但是你又执意要他出院,难道你真的不担心他会旧病复发?
约翰:我说过了,我有要求他定时回来复诊以及按时吃药。
黑泽明:他有没有回来复诊?
约翰:有,我还跟他谈了一会,证实他的确没有问题。
黑泽明:一会是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
约翰:8分钟。
法庭内引起一片哗然。
黑泽明:你对一个曾经患上精神病的病人进行复诊,只用了8分钟的时间就能确定他没有问题?你还挺有工作效率的。
约翰:我当时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处理……
黑泽明:这不是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