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太君别开枪

天慢慢变黑，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白天喧闹的古城此时显得格外沉寂，燥热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酒饱饭足后，六子将大家都撵了回去，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向住所走去。不知为什么，今天他觉得格外的烦躁。也许是香秀让他想起来了郑玉梅，也许是这种生活有些枯燥、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灌进肚里的烧酒一个劲地往上涌，烧得脸火辣辣的。他莫名其妙想找个人打一架，街上偶尔路过的行人看到他腰挎王八盒子、醉醺醺的样子，早就躲得远远的，没人愿意触这个霉头。

六子越想越不是滋味。姥姥的！王建业那个王八蛋看不起老子，吴连成那个王八蛋想算计老子！好不容易当了个汉奸，天天受香秀的白眼。就连那些个老百姓，当面“六爷六爷”叫得比亲爹还亲，哪一个不是朝老子后背吐唾沫？今儿个喝醉了，想骂个人揍个人都找不到。

老子挖你家祖坟了么？姥姥的！

六子胡思乱想着，嘴里面嘟嘟囔囔说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眼前的也变得模糊不清。

“咦！今儿个这街道……咋窄了？”

他伸出手，试图去扶街侧的石墙。那石墙却跟他开起来了玩笑，忽远忽近始终不肯让他碰到。

“让你躲……"

六子猛地往前探身，脑袋却呯的一下撞到一棵高大的槐树上。

“谁？敢挡你六爷的路？”他一手揉着发疼的脑袋，一手指着槐树生气地问道。

槐树倔强地挺在他的跟前，始终不发一言，根本就没把他这个特别行动队队长放在眼里。

六子愈发生气，伸手去划拉槐树，嘴里面骂道：“好狗不挡道！你给老子滚开……”

槐树力大无比，反将六子摔了个趔趄。

姥姥的！仗着个子高跟老子叫劲？不知道你六爷不吃素？不摔你几个跟头，你小子不知道老子的厉害！六子爬起身来，紧了紧裤脚带，朝掌心吐了口唾沫用力搓了几下。然后下盘扎了个马步，身体前倾，摆了个饿虎捉食的姿势。

“小子，去死吧！”六子大吼一声，猛地往前一个飞扑，想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大高个扑倒。

那槐树分明是个摔跤高手，面对着满身杀气的对手，不躲不避。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招式，硬生生将六子摔了出去。

“哎呦！你姥姥的敢给老子下绊？”六子费了半天劲，努力坐起来。看着这个比他还倔的大高个，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掏出腰间的王八盒子，摸索着拉开枪机顶上膛火，在槐树面前晃了晃：“横！你再跟老子横！信不信六爷一枪崩了你？”

槐树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面对着冰冷的枪口毫不畏惧，似乎在嘲笑着这个懦弱而又自以为是的家伙。

六子不由得勃然大怒，自打当上汉奸，还没有谁敢如此当面藐视自己。今晚这个黑不溜秋的大高个完全不顾江湖道义，接连摔了自己两个跟头，分明就是对汉奸的挑战和侮辱。

他举起王八盒子，对着槐树叭叭连开两枪。弹丸在黑夜里擦出耀眼的火光，钉入高大的树干里。

枪声响过，在寂静的夜晚显外清脆。六子浑身一激灵，酒也醒了大半。

他晃了晃涨大的脑袋，用力揉揉两眼。哪有什么人挡道，站在那儿的分明是一棵槐树。

这是咋回事？难道老子跟一棵树较了半夜的劲？

六子努力爬起来，脚步踉跄走到槐树前，伸手去摸了摸。树身上的两个弹孔还是烫的，兀自冒着淡淡的青烟。

“不好！”六子忽然反应过来。这黑灯瞎火的，如果被日军巡逻队发现，自己无法解释这一切，搞不好要吃亏。

他来不及收起枪，转身就要溜。

还没等抬起脚，几把明晃晃的刺刀便顶住了他的胸口。接着，有人用半生不硬的中国话厉声喝问道：“什么地干活？”

几束手电齐刷刷照在六子的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

“别，别开枪！是俺！”六子身体一哆嗦，乖乖把枪举了起来。这日兵杀人向来不问青红皂白，比土匪狠毒多了。

何况是在这难辨事物的晚上，一不留神身上多几个枪眼，那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六子明白，这肯定是日军的夜间巡逻队。他刚想解释，手中的枪便被抢了过去。耳边随即传来一声：“八嘎！”肚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枪托。

“姥姥的，敢打老子！”六子何时吃过这种亏？他借着未尽的酒劲抡起拳头，想给这个没眼力劲的日兵来一下。

日兵们发现了六子的企图，哗啦哗啦顶上子弹，将他围了起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急切地呼叫：“太君，别开枪！”接着几个身着皇协军军军服的人飞似的跑了过来。

为首一人分开日军巡逻队，挺胸挡在六子跟前解释道：“太君，自己人，千万别误会！”

此时六子的酒劲已经完全醒了，接着手电筒的光束，他看清了来人正是自己的师弟韩锋。于是连忙附和着说道：“对对对，自己人！”

巡逻队军曹用手电筒照了照韩锋的脸，发现是保安一团的营长。因为双方经常在一起巡逻，所以认识。

“韩桑？”

“对，是俺！”韩锋陪着笑脸又指着六子说道，“他的，特别行动队长！”

军曹推开韩锋，仔细看了看满脸酒气的六子。觉得有些面熟，又想不起是什么人来。旁边另一名日兵此时却认出了六子，因为六子例属于特务机关，很少跟县城日军直接打交道，所以很多日兵并不认识。

日兵俯在军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此时韩锋又从六子身上找出那个熊谷浩二亲自颁发的特务机关证件，递到军曹手中。

军曹借着手电筒的光线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还给了六子，并一本正经地敬了个军礼。然后冲着巡逻队的日兵挥挥手，说道：“开路！”

在日军侵占青州的八年时间里，很少有中国人知道熊谷浩二的这个特务机关，但是几乎所有的日兵都知道特务机关的份量。

这个特务机关由熊谷浩二一手组建并亲自领导，专门执行一些诸如搜集情报、秘密逮捕、刺杀以及其它一些特殊任务，在很大程度上兼有秘密警察和宪兵的职责。其成员成份也相当复杂，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甚至还有部分朝鲜人。

同时特务机关也不受日军部队的约束和管辖，所以很多日军的中下级军官都不愿意去招惹这群亡命之徒。至于那些伪政府和维持会的汉奸们，更是不敢正视。

看着日军巡逻队渐渐走远，韩锋扶着六子的胳膊埋怨道：“师兄，黑灯瞎火的你干嘛呢？”

六子白了他一眼，说道：“俺喝点酒也不行吗？”

“行行！”韩锋随口答应着，又对随从的几名伪军说道：“你们几个先回去吧！”

崔五在皇协军当中属于年纪偏大的，自韩锋当了营长便一直跟随着他。因为做事稳重，一直深得韩锋信赖。

他看了看韩锋，又看了看满身酒气的六子，担心地问道：“长官，俺们走了你们行么？要不俺哥几个先送你俩回去？”

“不用不用！你们先回吧！”韩锋挥挥手说道。

崔五也没有再多说话，招呼其他几名伪军：“走了！”几个人背着步枪，沿着街道径直回了军营。

韩锋拉着六子的胳膊，低声说道：“走，到俺那儿坐坐去！”

六子明白韩锋口中的“那儿”指的是哪儿。当了营长后，韩锋用熊谷浩二给的钱，在县城的僻静处买了所小院。

看着韩锋着急忙慌的样子，六子取笑道：“咋了？神神叨叨的，娶媳妇了？”

“俺没娶媳妇！”韩锋说道，“是你娶媳妇！”

“给俺娶媳妇？你小子啥时候干起保媒拉纤的营生来了？”

韩锋丝毫不理会他的没正经，看看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道：“郑小姐来了！”

“郑小姐？哪个郑小姐？”

“还有几个郑小姐？郑玉梅郑大小姐！”

“啊？”六子一下子呆住了，嘴巴大大张着形成个O字型，不相信地看着韩锋。在他心里，郑玉梅被王建业弄上仰天山，按常理两个人早就拜堂成亲了，咋会出现在县城？

虽然在内心深处六子不可否认地喜欢这个郑玉梅，但是盗墓家族“不可沾女色”的遗训又让他望而却步。这种喜欢也只能压制在心底，自己从不敢奢望能与郑玉梅走到一起。

盗墓贼的身份已经为世人所不齿，如今头上又顶了个汉奸的帽子，天下早就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现在，郑玉梅却千辛万苦地到县城来自己，她疯了吗？她要干嘛？

如果以前郑玉梅喜欢自己，尚有那一丁点合理解释。那么现在她寻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说她与王建业并没有拜堂成亲？如果是这样，自己又该如何去面对，又该如何安置这个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