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劫后余生
黑泽明与赛德尔坐在海边的一家咖啡馆享受着咖啡,与其说是享受休闲时光,还不如说是借助咖啡的神奇力量来忘掉几乎与死神擦肩而过,差一点就站在上帝家门口的经历。
黑泽明不确定赛德尔有没有那种恐惧感,反正他肯定是深有体会,在飞机往下坠的那一瞬间,他竟然一下子就想起了童年时代的不幸,小时候的回忆,就好像一个人经历着回光返照那样,以前的事情会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人生的记忆就像一幅幅照片那样回放着。
飞机撞在海里,海水很暖和,他就像经历过死亡然后又得到上帝的许可,继续复活那样。
体验过死亡的人,对生命将会是无比的尊重。
他看着赛德尔,似乎这位朋友一点都不曾恐惧过,还悠然自得地享受着咖啡,接二连三地消耗着咖啡的热量,对奶茶咖啡有着说不出的喜爱。
他仍然记得,在飞机撞到海平面上,太阳恰巧停靠在他们附近的视野里,看上去就像太阳刚刚冒起的早上那样,他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赛德尔还笑嘻嘻地安慰他:没事了,孩子,我们得救了。
当时的阳光似乎是为他们的重生而散发出来的祝福,如此温暖,如此难得。
现在的他,身上披了一件很厚的外套,全身发抖,举起杯中的咖啡,颤抖着喝下。
赛德尔胃口倒是很好,已经吃了两个牛肉沙拉三明治,毫不客气地嘲笑着他:孩子,你怎么还在发抖?还没回过神来?看来你还是没有经历过那个冒险年代的动魄惊心。吃个汉堡包吧,这里的汉堡包很不错,只不过我不能吃太多这种食物。
黑泽明颤抖着说:“还吃东西?我刚刚已经在海水里吃饱喝足,海水太咸,我的鼻子里仿佛还漂浮着海洋里的漂浮生物。”
赛德尔好奇地问他:在你面临死亡的一瞬间,你想起了什么?
黑泽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随便编造了一个谎言:我想起了我的当事人本杰明,他的案件一直使我耿耿于怀。
赛德尔满脸通红,说话的声音异常沙哑,咬字不清晰,很多时候是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是他听到了当事人的字眼,自然就联想到黑泽明陪伴他坐飞机玩大冒险的真正目的。他不禁感叹着:说来说去,你心里还在想着本杰明?你这个律师还真是够专业的,如果每个律师都像你这样,学会不向金钱服务,司法界至少会少一半的冤案,牢狱里少一半的囚犯,为世界带来的痛苦至少少了一半。可惜不是人人都是黑泽明,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无视金钱,毕竟它始终带来了发展,汇聚成就,就像一个贵族朋友那样。
黑泽明意识到赛德尔开始明白他的动机,于是他就大胆地措辞:是的,先生。我的当事人是一个怀有许许多多梦想,对世界满有抱负,对未来对世界的格局有一定的远见。他是难得一见的社会栋梁,我不忍心看着他无故入狱,蒙受不必要的痛苦。我已经找到充分的证据证明他是无罪的,可是我的上诉请求一直卡在厄尔·瓦伦法官的手里,通过议案的权力常常掌握在他手里,他不愿意让我的上诉通过,我的当事人就无法重新获得应有的自由。权力集中在一个人的手里很容易出问题,尽管司法的权力一直处于分散的状态中,可是我衷心希望你能够发挥法官的职能,介入我这宗上诉案件的议案中,只要重新摆上法庭审理,我当事人就有机会重获自由。
赛德尔一口咬掉了手里的三明治,舔了舔手指上的黄油:首先我很欣赏你这种当事人的利益优先的态度,或许他真的是无辜,哪怕我不看表面证据我也愿意相信他。可是我也很希望你明白一件事,司法制度是相互制衡的,我和他虽然同为法官,可是我们之间的权力是不能互相干涉,隶属他范围的案件就只能在他手里处理,如果我贸贸然介入他的案件,那就等于干预他人案件。这就等于是违反了互相制衡的规定。我不是不想帮你,我不能打破这个秩序,我更加不想成为颠覆司法的千古罪人……那样会显得我很不尊重司法制度。尽管我也很不赞成他的做事方法,可是他有他的主张,我有我的原则,我不希望打破平衡。
黑泽明表示忧心忡忡:这样说,我的当事人岂不是要一直待在监狱里?我的天哪!那简直就不是人类可以待的地方。
赛德尔示意让他放松一点:事情总有解决的方法的。就像我们飞机坠落那样,明知道是死定了,可关键时刻我们还是落在了海的平面上,这就是上帝的安排,他不会无缘无故赋予死亡。
黑泽明黯然伤神地捂着脸,此时此刻他还是明白了一件事,这一趟的冒险他算是白忙了。目的不仅仅没有达到,差点也性命都要搭上。
赛德尔很纳闷地拿出自己的钱包:天哪,刚刚掉到海里的时候,钱包里的美元全部都湿透了,还好我的手机没有带在身上,不然就麻烦了。
黑泽明这次反应过来:手机?他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发现经过海水的浸泡,他手机已经开不了机,作为一名律师,与外界失去联系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他连忙离开咖啡馆,在附近的电话亭打了一通电话给小聪明,电话在很久以后才接通。
小聪明在电话那头很夸张地尖叫着:我的天哪!你去哪里了!全世界都在找你呢!
黑泽明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惊慌失措的状态,他只能不断地安抚她:听着,我今天刚刚经历了一场近乎毁灭的灾难,我应该比你更容易崩溃才对,别用这种病怏怏的语气跟我说话。好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在我手机关机的时候,有谁找过我?
小聪明只能很冷静地陈述着:林肯律师曾经找过你,但是找不到;另外还有一个消息,我知道可能对你造成很大的打击,或许不会,不过无论如何我想要知道你的感受,现在你只需要维持着耐心听我说完……
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传进了黑泽明的耳朵,绕到了他的大脑里,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告别了赛德尔,很愤怒很激愤地坐船回去。
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找到了林肯的住所,在他的停车场门口等候着。
一个小时以后,林肯开车出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拦截着林肯的车辆前进,林肯反应很快,踩住了刹车,由于急刹,他整个人都快要飞出去,还好扣了安全带。
林肯从来没有见过有人那么疯狂,用身体拦截车辆,他很不满地抱怨着:你疯了吗!你是不要命了是吧?
黑泽明很愤怒地拿起手里的公文箱砸向林肯的车,先打破了车辆的玻璃,左侧的门,然后又用脚踹扁了车身,林肯很少见黑泽明如此愤怒,失去理智的状态,他不敢刺激他,只是不断地警告他:你先后退!后退!冷静下来!
黑泽明咒骂着:你他妈给我下来!滚出来!
林肯小心翼翼地下车,检查着车身受到的毁坏,不禁抱怨着:你疯了吗!你看看你对我的车辆做了什么!
黑泽明深呼吸着说:你必须给我说说,旦丁那宗案件怎么了,为什么他会罪名成立!为什么他会获判刑!控方明明不够证据起诉他,为什么他还是倒在了法庭上?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你的车辆明天就要送去报废!
林肯支支吾吾,于心有愧地说着:你那天晚上交给我的文件,我漏在酒吧没有拿回来,我知道那些文件很重要,是足以帮他洗脱罪名,可是我临时临急才发现文件不见了,当时法庭的审讯已经开始,我没有能力令法官给我多余的时间。没有证据,就无法辩护……所以就……
黑泽明青筋暴现,变得更加生气了:你承认了是吧?你终于肯承认是你搞砸了这个案件是吧?他冲上前,再次踹了两脚在车身上,原本已经不堪入目的车辆现在变得更加狼狈。
林肯推开黑泽明,再次警告着:你别再靠近我的车辆!这件事情不仅仅是我的责任!你也有责任!他有前科!有案底,可是你根本就没有告诉我!控方一直咬着他过去犯下的错误不放,攻击他的人格,诋毁他的立场,我毫无反驳的能力!他又频频失语,在法庭上不敢为自己辩护,最后法官才判他罪名成立!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他的事情,我要是做足了准备工作,一定有理据反驳控方的!可是一切都晚了!你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黑泽明扯着嗓子喊:我没有告诉你?我给你的那些文件里写得清清楚楚!他过去经历了什么事情,做了什么事情,上面都有详细的记录!是你没有认真看他的资料!
林肯的声音更大了:我那晚喝多了!来不及看!要不是喝醉了,这宗案件不会搞砸的!再说了!那个家伙本来就有问题!
黑泽明不敢相信地问着:这就是你的态度?你不认为应该尽心尽力帮助他?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我,为他辩护?我只不过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坐了一趟飞机回来,差点死了,回来你又告诉我,你将我的案件给搞砸了?他们都是人!他们不是罪人,他们有各自的生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为什么啊?
林肯两个手掌瞬间打开,很激动地喊:这宗案件没有太多的钱可以赚,没有必要伤神费力!我们赚不了太多的钱!
黑泽明扯着颤抖的嗓子:这就是你的立场?没有钱,你就不顾他们的安危?不理会他们的哀嚎?我信任你才将案件转交给你,你就这样对待我?
林肯很激动地喊着:好了!我知道了!我欠你的!我明天就去上诉,总之我答应你,一定为他辩护!直到他被释放为止……
黑泽明脱口而出,捂着脑袋说着:没有机会了!你再也没有机会为他辩护了!他死了!
林肯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你在说什么?你他妈在说什么?
黑泽明接着说下去:旦丁在牢房里自杀了!他用棉被做成了绳套,将自己勒死在牢房里!他杀死了自己!他无法忍受在牢房里遭受的残忍虐待而自杀了!他死在了牢房里!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为什么!为什么你做事情要那么敷衍?!
林肯听到了这个消息也很难过,心情一下子就变得低落起来:我很抱歉!真的!我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
黑泽明就像失去理性那样,退到墙的角落里,丧失理智地咒骂着:该死的!该死的法律!他很不容易才走出了心理阴影!结果又自杀了!FUCK!FUCK!这简直就是他妈的FUCK!
林肯因为伤心难过而跌坐在地上,黑泽明蹲在那里,捂着脸,痛苦地陷入了沉思……
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随后又遭受到严重的打击,黑泽明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以去,流浪在各种各样,风格各异的酒吧里,有很多问题他都想不透,又磕药又喝酒,偶尔会混迹在人群中忘我地跳舞,他甚至会学旦丁那样的舞步,扭着腰,幻想自己是女人,既兴奋又痛苦,在人群中假装很快乐,很潇洒。酒吧营业结束以后,他这才醉醺醺地倒在垃圾堆里痛哭起来。
突然,出现了一名女性,她穿着高跟鞋,黑色的休闲装,无可奈何又十分痛心地望着醉醺醺的黑泽明,她蹲在他身旁,很温柔、很冷静地对他说:“这个世界可能会发生很多不开心的事情,很多时候不公平,不过人生就是这样,你总要学会习惯它。”随后她接过他手里喝了一半的1664,毫不嫌弃地坐在他旁边喝了起来。
当黑泽明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好像在某个诊所里,熟悉的布局,熟悉的气味,直到玛格丽特·米歇尔发出关怀的问候:你觉得怎么样?头还很疼吗?喝点茶吧,这样你会舒服一点。
他困惑不已: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笑了笑:你昨晚在酒吧喝得醉醺醺,是我扶你回来的,不然你早就被警察抓回去了。
他努力地坐起来,才发现自己之前是躺在沙发上,他痛哭地捂着头部,自言自语地说着:我的头很痛……看来我昨晚真的喝了很多,我好像还磕药了,现在大脑一片混乱……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酒吧喝酒的?
她递给他一杯水:一个男人感到痛苦与伤心的时候,还能去哪里,除了喝酒,我真的想不到还有别的消遣了。
他好奇地问着: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她叹息着说:“旦丁在监狱里自杀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是小聪明告诉我的。”
他小声地咒骂着:王八蛋……早就知道她会到处分享这些事情……
她拍了拍沙发的扶手:不关她的事,是我逼她说的,我本来想找你,找不到,我问她你去哪里了,她又不肯说,于是我就用了心理暗示的方法诱导她说出来。
他心不在焉地说:“你还会心理暗示……听起来很酷,对吧?”
她咬了咬嘴唇:其实旦丁在牢里自杀,我也很震惊,也很难过。我还以为帮他走出了心理阴影,他就会过上正常的生活,没想到他会在牢里自杀……如果他有机会重新投入社会,我想,他大概会比之前更加开心……不过很可惜,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不断地责怪着自己:我都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明明有机会可以帮本杰明洗脱罪名,但是自己又太冲动,殴打法官,导致他无故入狱;好了,我又有机会帮助旦丁洗脱罪名,我为了帮本杰明,擅自将他的案件转交给一个做事糊里糊涂的律师,结果害得他入狱。到头来,本杰明的案件我不仅仅帮不上忙,旦丁还在牢里自杀了。上帝好像一直在捉弄我,我往东边走,西边就出事;我想补救西边,东边又接着出事!现在本杰明的案件都还没有眉目,我实在是很累,劝不动厄尔·瓦伦法官,赛德尔又不愿意帮我,我还傻乎乎地陪他玩大冒险,差点连命都没有了……
她站起来,往办公桌那一边走过去,整理着档案文件,她向他展示着一份文件:这一份就是旦丁的个人档案,他本来已经是我的病人,我才刚刚为他开了一个档案,个人经历这边才整理完,结果他就出事了。我告诉你一件事吧,他是我病人之中唯一一个步向死亡的……我指的是以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一直以为只有Ernest Miller Hemingway才会这样热衷于结束自己的生命,不过区别在于,他手里没有猎枪,他也不是作家。我很遗憾,让他成为唯一一个死在我任期内的病人。早知道他会自杀,我当初就不应该为他开档案,打破了我的记录……
真是有够糟糕的!
她说着说着,打开了电脑,找到了旦丁的个人档案,点击了“永久删除档案”的选项……
她闭上了眼睛,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