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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危机正在酝酿

作者:莫梦 | 发布时间 | 2020-08-25 | 字数:5251

窗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加州旅馆的窗口多半设计在同一个方向,用来办公的房间也不例外。米歇尔对下雨天有着迷之热情,每当下雨她总喜欢趴在窗台上,伸手到外面的世界,接着从天而降的雨水,满心欢喜,楼下的英国人此时会探出脑袋对她打招呼,她也会很热情地回应。

这个世界永远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黑泽明则显得相当沉默,一个晚上都在吸烟,餐桌上摆放着同样数量的牛奶,他弹了弹香烟上的烟灰,又抓了抓头皮,很伤脑筋地问着:为什么你那么喜欢下雨天?不觉得很烦躁?

她带着欣赏的目光,眺望着远方:其实下雨天挺好的,可以阻止更暴力的事件发生。周末不用待在办公室的时候,偶尔睡个懒觉,听着窗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宛若身处在另外一个世界那样。虽然是那样说,但是你自从那天早上去了法庭回来之后,就一直沉默寡言,还不断地吸烟,喝牛奶。有哪些事情在困扰着你呢?

他欲言又止,眼神颓败,捂着嘴巴,保持着极低的分贝率:那天在法庭上……罗琳女士……她认得我了,认出我就是替爵士辩护的那个律师。她在法庭上痛骂我是混蛋!伪君子!助纣为虐!人类的耻辱!毫无同情心的屠夫!我在法庭上的形象无缘无故变成了一位“慈父”,尽管我也差点认为自己真的害死了几千万条生命那样……我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她重新关上了窗户,窗外的雨水显然变小了。

她在屋子里徘徊着:我想,你肯定是在法庭上做了很过分很离谱的事情吧?

他点了点头,心灰意冷地说:“是的,我知道自己很过分,不过,这就是我的工作。”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并且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郑重其事地问:你应该还有其他的选择,对吗?

他皱着眉头,反问着:或许是吧?当然,那可不一定……好吧,我认为还有其他的选择,不过那不是我想要的选择,我想要的选择却轮不到我自己选择,我只能选择别人为我提供的选择,我选择的东西是迫不得已的选择,所以我想要的选择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是其他人想要的选择。

她愣了愣,随后说了句:很好,你的绕口令进步了很多。

他满怀期待地问着:我表现怎么样?能不能拿个最佳演出奖什么的……

她一脸嫌弃地望着他:你够了!真的够了!

他像个孩子那样抱怨:我现在心情很乱嘛,开个玩笑也不行哦。

她给他一个建议:如果你想去改变,就去改变,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做任何事;我不相信还有人,还有力量可以左右一个律师的辩护权利。

他哭笑不得地说着:慢着,慢着,这个真的有,这种力量是与生俱来的,无法抗拒……

她停顿了一会,好奇地问着: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前你为当事人辩护都不会产生如此之多的矛盾表现,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要么生存要么死亡,这倒是一个问题,你只能二选一?可是你过去给我的印象是,永远都能从二选一中变成三选一。你到底是怎么了?

他情不自禁地疯笑起来,笑了好几分钟,她皱着眉头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以后,他的神情恢复到平时的模样:算了,我还是先走了。我离开家太久了,珍妮丝一个人在家一定很寂寞了,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她还想接着追问下去,却被他一连串的怒吼震住了:你根本就不懂!在权力面前,法律连个屁都不是!你以为我不想放弃为那个家伙辩护?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那不是我可以控制的!我也很渴望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敢爱敢恨,纯粹可爱!可是我能吗?我回不了头!我只能在一条相对绝望的道路上一直这样走下去!如果有一天我发疯了!请你一定要记住,我是被所谓的权力给逼疯了!你不要问了!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说罢,黑泽明便扬长而去,门被很粗暴地关上了。

整个房间都被震动起来了。

黑泽明独自一人流浪在街头,穿过加州广场,望着欢呼的人群,他的哀伤独自隐藏在人群中,他假装很快乐,混迹到人群中,与热情的美国人快乐地拥抱;与法国人讨论着欧盟的命运;与英国共同回忆起那些光辉岁月;与德国人回忆1913之前的时代,那是一个一去不复返的黄金时代,相对于欧洲而言。

等到一切落寂,他又显得孤孤单单,他连续一人去了好几家酒吧,喝了很多刺激性的饮料,与酒吧里的人打交道,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对着空旷的表演区,对着只想着喝酒的人们发表着演讲,声情并茂,声音在效仿着丘吉尔在20世纪50年代的铁幕演说,宣告着一个全新时代来临,新的威胁已经诞生,我们必须要齐心协力才能解决眼前的危机……可惜的是,他们不懂他,也不懂他心中的忧虑,纷纷举杯畅饮。逃避眼前的问题,一想幻想着空前的繁荣,假装看不到目前所发生的事情。

一个个成了缩头乌龟,只求安稳,不求解决问题。

物价飞涨,收入几乎停滞不前,购买力严重下跌,楼市仍然像上一次经济危机那样疯狂高涨。他打了很多个电话给以前的朋友,大学的同学以及同为律师的拍档,只可惜他们一听到是黑泽明的来电,纷纷丢下一句:不了不了,我不喜欢跟一个混蛋律师做朋友,在遇见你之前,我以为已经见过最糟糕的律师……

他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出去,结果没有一个人接听。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重新恢复了寂寞,犹如行尸走肉那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在家家户户的灯光熄灭陷入黑暗的时候,他就慢慢地蹲了下去,恐惧着未来,恐惧着明天。

他抬起头看着月亮,他从来没有发现原来月亮可以那么明亮。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法院的走廊椅子上,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丝毫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躺在沙发上,他摸了摸头,努力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但是他知道一件事,今天是辩方传召证人的流程,他立马爬起来,跑去找瓦伦法官。

他推开门,发现瓦伦正在一丝不苟地批改公文以及审视桌子上的案件还有各种类型的档案。好几盒雪茄叠在一起,案头上有个烟灰缸,上面沾满了烟灰,他大概也看到了雪茄叠残余物。此时他不禁惊叹着:位高权重就是不一样,刑事拘留也能那么舒服。

瓦伦发现了他的存在,头也不抬地问着:找我有事?

他疯了一个晚上,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噢……是这样的,待会就轮到你出庭作证了,有些事情我们要协商。

瓦伦拒绝了他的请求:不必了,我应该说什么,在法庭上我就会说什么,这一点你倒是不用操心。对了,你不是不相信我?楼下的管理员我已经找回来了,他已经答应我们出庭作证,你去跟他聊聊细节上的问题吧,我相信他的供词对我们的帮助很大。

他好奇地问着: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瓦伦翻开一份新的档案:我找人在外面做事不需要问过你吧?

他很不高兴地强调着:我才是律师!你瞒着我,在外面找人做事,还不告诉我?

瓦伦很不满意地说:你办事效率很低,而且你根本就不信任我,我找其他人做事也是无可厚非。况且整个司法界有一半人是我的朋友,我的门生,我并非完全孤立无援的。

他貌似意识到了一些事情,用盘问的口吻:你是不是单独见过我们的证人?

瓦伦一口气就承认了:是的,我的确见过他,我们还聊了很久,他虽然年纪大了点,可是他为人风趣幽默,很喜欢开玩笑,待人友善,我只不过跟他聊多了几句而已。

他一下子就压低了声音:你知道的,被告与证人是不可以单独见面,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接触也不行,你现在不仅仅私自接触证人,还跟他聊过,如果让别人知道,尤其是法官与陪审团,那将会影响你在他们面前的诚信形象!

瓦伦对他的温馨提醒以及恶意警告十分反感:首先,我是一名资深的首席法官,说到法律程序我比任何人一个人都还要熟悉,我不需要你来提醒我,什么事情应该做,什么事情不应该做。

他很不满地反驳着瓦伦:你这是藐视法律,目无王法!

瓦伦无所谓地说着:“对,你说得很对,我的确藐视法律,并且妨碍司法公正,因为我私底下接触了证人,可是如果你不告诉其他人,那就等于没有人知道我违宪了,我的权力依旧还在,仍然可以继续以往的旧形象。”

他很生气,一脚踹倒了在瓦伦面前拿来办公的桌子,瓦伦不为所动,摊开双手:你继续踢吧,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殴打我以及破坏政府公物。

他呵斥着:你的行为越来越过份!你根本就是无视法律的秩序!

瓦伦毫不在乎地反驳着:我们都一样,在关键的时刻总是无视法律的秩序。你要是批评我,就等于在批评你自己,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你自己清楚,殴打法官,扔下当事人不管,不顾一切地扬长而去。说到不负责任,说到横跨法律底线,你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累了,实在是束手无策,对着这么一个贵族般存在的大老爷,玩不过他也就算了,连谋划也斗不过他。

他默默地扶起桌子,捡起地上的雪茄,拿打火机点燃了,塞到瓦伦的嘴巴里,说了句:或许你说得对,我真的没有资格说你。

瓦伦很欣慰地说着:看来你还是觉悟了。

他微笑着,看着后面那堵墙上挂着的照片,皱着眉头问:那是你年轻的时候?

黑泽明回律师楼简单地洗了个澡,将身上混浊的气味去除,一如既往地穿上比较高挑的鞋子,神情严肃地站在洗手间的镜子面前整顿着自己的仪容,扶正了领带,对着镜子露出诡异的笑容。

普通法院

黑泽明很早就进入法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一言不发,手里抓着一支铅笔,在一张惨白的纸张上绘画,画着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幅很耐人寻味的场景作品。

岚伽俐的状态并不是很好,在较早之前受到了情绪上的困扰,他看着趴在桌子上画画的黑泽明,没好气地嘟囔着:怎么看他都不像一个律师,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

岚伽俐很不爽地走过去,抢过黑泽明的绘画作品,呵斥着:老兄!这里是法庭!你居然在这里画画!你究竟有没有心思辩护的?

黑泽明像个孩子那样扑过去抢回来,岚伽俐不甘心地抢回去,两人在法庭纠缠着,双方的助手都跑过来劝阻着两人的意气之争。

岚伽俐信誓旦旦地嚷着:我发誓!我一定要毁了你的作品!

黑泽明不服输地反驳着:我是不会让你摧毁我喜欢的东西!

控辩双方的助手以及事务律师全部扭打在一起,抱成团地起哄,现场看起来一团糟。

丽塔·赛德尔带着一身的疲劳走进法庭,看着法庭内部秩序乱作一团,毫不犹豫地拔出枪,朝天花板开了一枪:砰!

所有人都愣住了,保持着固定的姿势,僵持了十五秒钟。

丽塔·赛德尔保持着镇定:我亲爱的朋友们,我无意冒犯,只不过你们可别忘了这里是法庭,不是菜市场。如果你们没有其他的问题,可以开始审理案件。

所有人若无其事地返回自己的座位,岚伽俐以怨恨的目光盯着黑泽明,黑泽明表现出一副沮丧的神情,默默将皱成团的纸扔到垃圾桶里。

书记员:罗琳女士性侵虐待案件,现作第四次公开审讯。

丽塔·赛德尔:主控官,请问你还有没有其他的人证或者物证,如果没有,那么本席将会默许轮到辩方的举证阶段。

岚伽俐:法官大人,控方暂时没有更多的证人。

丽塔·赛德尔:很好。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传召有关证人。

黑泽明迟了几秒钟才站起来,望着堆满文件的桌子:法官大人,我要求传召本案的证人-胡佛里亚先生出庭作证。

丽塔·赛德尔:本席批准。

一名年事已高,头发斑白,两眼无神,走路都极度困难的老人从法庭外面走了进来,在这个过程中,他仍然需要庭警的搀扶才能顺利进来。

当岚伽俐看到辩方的证人是一个老家伙的时候,他轻蔑地发出了笑声。

书记员拿着词稿递给他,要求他照着上面的文字念了出来:

“本人谨以真诚致誓,所作之证供均为事实以及事实之全部,如果有虚假或者有不真实的成分,本人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法律制裁。”

黑泽明:请问在2020年8月29日晚上的9:00-11:00之间,你在哪里?

胡佛里亚:当时我在一间旧式公寓值班,在此之前,我在该公寓担任管理员已有18年,那天晚上是我在值班。

黑泽明:在当天晚上,你是否见过本案的被告?也就是坐在犯人栏里的那个男人。

胡佛里亚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回答:见过。

黑泽明倒是有点惊讶,但很快就克制着了:你是在什么时候见到被告:

胡佛里亚:晚上的9:05分,我看到他进入了我工作范围的公寓内,当时他还很热情地跟我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就走进了电梯里。

黑泽明:你是第一次见到被告?另外,你作为一名物业管理员,难道就可以任由一名陌生的男人自由自在地出入公寓的范围?

胡佛里亚:不!先生!我已经见过他好几次,他常常出入公寓附近,偶尔还会有一个女人陪他一起下来,送他离开。对于住户的朋友或者关系暧昧的对象,我们通常是默默允许的,毕竟谁也不愿意管太多。

黑泽明:被告当晚在公寓内逗留了多久?

胡佛里亚:不清楚,但是在9:45分左右,我就看到他离开了公寓,他离开的时候还不小心踢翻了楼下的垃圾桶,弄得满地都是垃圾,我还特意喊了清洁工前来打扫卫生。

黑泽明:你很肯定被告是在9:45之后离开的?

胡佛里亚:当然,如果你不相信,公寓楼下的监控室有闭路电视,你可以自己建成。

黑泽明:我十分相信你的作供,同时也愿意相信你是一个很好的伙伴。请问在被告离开公寓之后,你是否还见过他?或者目睹他出现在公寓的范围之内?

胡佛里亚:我想……真的没有。

黑泽明:为什么那么肯定?

胡佛里亚:因为后半夜相对来说十分平静,几乎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更何况他离开的时候还踢翻了垃圾桶,这就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如果他当晚有折返的现象,我肯定会记得。

黑泽明:法官大人,在我手上有一份笔录,是关于受害人在警局提供的。她声称遭受被告性侵与虐待之后,被告就离开了现场,当时是差不多11:00左右,但是楼下的管理员就声称当晚再也没有见过被告出现,换言之被告的认知与楼下管理员所目睹的现象是互相矛盾的,至于谁提供的事实是可靠的,我相信你们会有一个比较明智的想法。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