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兴国饕餮吃酒宴 论法再与聪会辩

我们同来的一行八人，坐在一桌，吃苏倩倩的满月喜酒。

苏扬生和小琳笑呵呵地到各张桌子上关照，酒席开始了，大家多喝点！随即大门外响起了鞭炮声，做家宴的开始上头菜了。

我们大家相互敬酒，吃了会菜，老婆杨婷婷对我说：“我觉得家宴也不错哎，蔬菜都是自己种的，绿色无公害，口感比城里酒店的强多了！特别是猪肉，应该是泔水喂的土猪，好久吃不到这么香的猪肉了。”

钱兴国插话说：“那么你再生两个儿子，等到退休，一家子来这里定居养老。”

杨婷婷白了他一眼，说：“有一个葫芦娃就够了，生那么多干嘛？”

钱兴国笑道：“住在乡下，种田、施肥、收割都得自己动手，你就一个儿子怎么忙得过来？也罢，你不肯生，我介绍别人和庄文生。”

我举杯笑道：“二师兄，敬你一个，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总想挑拨我们夫妻吵架，你想不想看一样东西？”

钱兴国问：“什么东西？”我拿出手机，调出相册，点了放大一张照片给钱兴国看：“这是我儿子满月酒那天，你和丽丽在一起的照片，要不要我送给你老婆看一看？”

钱兴国一听，立刻岔开话题说：“我发现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清涟乡小琳家的家宴我也吃过，以鱼和水产品居多，因为清涟乡河流多，盛产水产。这沧浪乡苏扬生家的家宴，家禽多，兔子啊、鸡鸭鹅多，大概是这沧浪乡树林多，养动物的多，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还有这淡红色的肉， 上回我们来吃过，是梅花鹿的肉，口味真好吃！”

我笑道：“这不是正宗的梅花鹿的肉！野生梅花鹿在中国已是高度濒危动物，总数量不到1000只， 列入中国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谁敢吃？这应该是家养的麋鹿的肉。”

这时做家宴的服务员端上来一大盆扇子骨，香味扑鼻。钱兴国眼尖，数了一遍，正好是八根，一人一根！

钱兴国拿起筷子夹了两根扇子骨，说：“你家葫芦娃又不会吃，我这个做大伯的吃点苦，替他吃了。”

一直没说话的曹建永也夹了一块，却放到杨佳丽的碗里，说：“我也不大爱吃这个，杨老师，你替我吃了吧。”

杨佳丽已经夹了一块放自己碗里，一看皱眉说：“我减肥呢，两块怎么吃得下？还是给每天辛苦带宝宝的庄文吃吧。”说完把扇子骨夹到我碗里。

我怕杨婷婷吃醋，连忙夹起来，放到杨婷婷碗里，说：“老婆最辛苦，给老婆吃。”

一块扇子骨转了几圈，终于名花有主，小明和史克殊都看得发笑！

史克殊举起酒杯说：“庄文我敬你，你帮我拦住了那个卞见腥。”

我和他举杯碰了碰，各喝了一口。

钱兴国直接用手抓着扇子骨啃，啃完了两根扇子骨，意犹未尽地抽了几张餐巾纸擦擦嘴，忽然喊苏扬生过来一趟。

苏扬生笑眯眯地端着酒杯走过来，先敬了我们一圈酒，才问钱兴国：“钱科长找我什么事？”

钱兴国说：“我关照你把聪会安排这桌的，他人呢？”

苏扬生笑道：“他打过电话来，说在老家那边有户人家请他做法会，要晚一点来。你们先吃着，他一到，我就安排他坐你们这桌。”

钱兴国说：“我们都吃菜了，也没等他，是不是不礼貌？”

苏扬生笑道：“没事，他自己在电话里说了，反正他也不吃肉，要我们先吃，不必等他。等他来了，我关照做家宴的，多弄几个蔬菜给他就行了。”

服务员又来上菜，我们慢条斯理地吃吃喝喝，互相敬酒。

钱兴国的筷子如飞叉，吃个不停。我笑道：“你慢点吃二师兄，注意形象，而且你糖尿病没有完全康复，不宜大吃大喝。”

钱兴国边吃边对我说：“苏扬生家的家宴，跟小琳家的家宴比，各有千秋，味道都不错！小琳的家宴，擅长做鱼；苏扬生的家宴，擅长做肉，口味都很好，不比饭店里的菜差！主要是调料正宗，没有地沟油，菜也新鲜，当天买当天做，没有隔夜货，还比去饭店请客省钱！可惜我家里放不下这么多桌子，不然我没事也请家宴去摆几桌，把好朋友们都喊来，吃得多舒服！”

我笑道：“二师兄，你有什么事要请家宴呢？老婆找过了，儿子还上学，不够结婚的年纪，莫非你准备找二奶？”

二师兄笑笑：“我现在不惹这些事了，血糖高呢，虽然靠进口药控制住了，但也要节制饮食和男女。”

忽然有人接话：“就算血糖不高，也不宜多吃肉食，杀生重的人，身体肯定不会好！”

钱兴国回头一看大喜，后面站着搭话的，正是聪会和尚！虽然他没穿僧衣，一身便服，头剃得光光的，十分醒目。钱兴国急忙拍拍旁边的椅子，笑道：“聪会大师，等你半天你不来，我们就边吃边等了。”

聪会笑道：“我又不能吃荤，不必等我。”苏扬生亲自拿来一套餐具，聪会看了皱皱眉头说：“这些碗俗人用过了，难免沾过荤腥，拿去用开水好好地烫几遍。”

钱兴国拿起桌上的喜烟，分一支给聪会，聪会摇手说：“不抽，烟也不是好东西，你若知道烟的来历，我看你就不会抽了。”

钱兴国兴奋地问：“烟是从哪来的？”

聪会一本正经地说：“佛经有记载，最早的烟叶是修罗道的魔女的经血，洒到大地上长出烟叶，所以抽烟对人的身体伤害很大，味道刺鼻。”

我皱着眉说：“佛在世的时候，说法也看对象，看场合，因机说法。这都吃着饭呢，许多人在抽烟，你这时候说这个话，怕不是因机教化吧？”

聪会厉色反驳我：“宁可直言使人忌，不可曲言使人喜。庄老师你是语文老师又是历史老师，这句话难道没听说过？”

我心知聪会一直对我口服心不服，于是笑问：“佛教讲究戒律，过午不食对不对？”

聪会点头说：“对的。”

我说：“但是戒律也讲变通。比如三皈五戒中的杀盗淫妄酒，前三戒是性戒，也就是根本戒，万万犯不得；后两戒妄语戒和酒戒，却是遮戒，就是可以变通的意思。比如一个信佛的居士，职业是医生，病人得了绝症，他就不能说实话，不然不利于治疗，会造成病人早死。这时候医生说假话，说没大碍，反而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病人配合治疗，情绪乐观，就不一定会死。所以这时候医生说了假话，就不能说是犯了妄语戒。还有酒戒，曾有有一位修行人，天生的爱酒如命，可学佛又很精进。庙里不肯收他，南怀瑾老师亲自作保，让方丈收下了他。因为这个人的宿命，必须喝酒才能生存，可他学佛又很虔诚，这酒戒就可以变通一下。”

聪会面有惊异之色，想不到我一个居士，懂得这么多。

偏偏这时候钱兴国凑趣说：“ 聪会，为什么佛教提倡不吃肉？”

聪会答道：“对于没有受戒的人来说，吃三净肉是可以的。所谓三净肉，是指见杀不食，你看着被杀的动物，不吃；闻杀不食，你听见动物挨宰惨叫的，不吃；专杀不食，你去菜场买鱼，这鱼就是专门为你杀的，这也不能吃。除此以外，酒席上的肉类，不是你杀死的，可以吃。”

钱兴国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能吃肉？”

聪会说：“我自小出家，受了具足戒了，自然不能吃。”

钱兴国继续问：“为什么修佛就不能吃肉？”

聪会答：“佛说众生平等，包括六道众生，都是平等的，要想修佛，就不能种杀业。吃了众生的肉，是要偿还的，所有的罪恶中，杀生最重，故而不断肉食，修佛不会成功。”

钱兴国问：“阿猫阿狗这些动物也和人平等吗？众生包括哪些？”

聪会答：“在佛看来，六道众生包括胎生、卵生、湿生和化生，都是同样平等的生命。胎生的人类，并不比卵生的鸡鸭、胎生的阿猫阿狗尊贵。因为我们前生和后世，都在六道轮回中，都曾做过动物，或者死后可能做动物，现在吃动物，就欠下了债，将来是要还的。吃半斤，还五两，因果报应毫厘不爽！”

杨佳丽问：“那什么是化生？”

聪会说：“比如蝴蝶，从蛹出来变化成能飞的蝴蝶，就是化生。”

抱着葫芦娃的杨婷婷忽然问：“聪会大师，吃肉就要来生偿还，有什么见证？”

聪会一愣，想了半天说：“除非有大神通的高僧，能够看见过去未来，我们是看不到证据的。但是无论什么宗教，都讲究信者得度，不信，就什么也谈不起来了。”

我听了不说话，钱兴国偏偏问我：“庄文，你有什么补充？说给大家听听。”

于是我说：“聪会大师只说了一个方面，并不全面。诚心信佛的人，不能吃肉，佛在《楞伽经》中，详细地说过这个问题。

1、因为一切众生，从本以来，自性同体，而且都会辗转互为因缘，彼此做过六亲(父母妻子兄弟)眷属。所以基于亲亲同体的观念，就不应该吃肉。

2、驴、骡、骆驼、狐、狗、牛、马、羊、兽等肉，屠者互相杂卖，所以不应吃肉。

3、肉类都从吞食不洁净的气味而生长的，所以不应吃肉。

4、其余众生，闻到肉食者的气味，都生恐怖心。例如屠户与猎者，狗见到了，都生出憎恶恐怖心，群起而吠之，所以不应吃肉。

5、因肉食使修行的人，不能生起慈悲之心，所以不应吃肉。

6、凡夫愚痴所嗜，以臭秽不净，当做甘香，此中无善可言，所以不应吃肉。

7、使你学一切咒术，不能成功，所以不应吃肉。

8、因此而喜欢杀生，看见了动物形状，便生起贪瞋意识，贪欲不舍，所以不应吃肉。

9、食肉的人，是被诸天人所舍弃厌恶的，所以不应吃肉。

10、食肉的人，口气很臭，所以不应吃肉。

11、食肉的人，会多做恶梦，所以不应食肉。

12、食肉的人，如果在山林之中，虎狼都会闻到他的肉香，所以不应吃肉。

13、肉食会使你对于饮食没有节制，所以不应吃肉。

14、使修行的人，没有厌离世间之心，所以不应吃肉。

15、佛曾说过，我们对于所有饮食，都作为是自食子女的肉着想，但是为了疗饥，所以便作为服药着想，所以不应吃肉。总之，听信可以食肉的话，是绝无是处的。”

聪会狡辩说：“庄老师，你说的是对修行人而言的，一般人是听不懂的，我才是便宜说法，通俗易懂！”

我笑道：“以现代科学来说，肉食含激素多，吃多了晚上睡眠不好，多欲多梦，慈悲之心难生，这和古代流传下来的佛法，是互相验证的。我倒是感到好奇，聪会大师比上次见面，胖了许多，到底有没有持过午不食的戒律？”

聪会脸一红，说：“当然没有吃肉，但是我过午不食，胃子受伤了，医生劝我晚上少吃点。这才由我的徒弟，晚上煮点粥熬饥，当‘药石’来吃，这在佛教，也是允许的。”

这时杨佳丽问：“聪会大师，佛教有一点我不理解，就是劝人戒色！男欢女爱，是人的本能，都去出家了，人类岂不是绝种了？”

聪会说：“能够放下一切出家的，是具有极大慧根的人，一般人做不到！普贤菩萨开示说：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红尘就是苦海，早点脱离早点好，男女情爱都是无常，不会永恒，有什么好留恋的？就像庄文，现在年轻力壮，夫唱妇随，将来终会老态龙钟，最后又得到什么？”

小琳不住地冲我挤眼，意思是不要与他争执。但我还是忍不住说：“聪会大师，《维摩诘经》你有没有看过？”

聪会傲然说：“很小就看过，几乎没有我没看过的佛经。”

我微微一笑，问他：“那么维摩诘以居士之身成佛，当时释迦牟尼佛的弟子，讲经说法，还辩论不过他，这是怎么回事？”

聪会瞠目结舌，答不出来。

钱兴国趁机起哄：“庄文，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我说：“佛教是无比宽容的，不排斥一切宗教，不像别的宗教，总是视别的宗教为异教徒，动辄发动战争！故而学佛的法门，也有十万八千之多，不一定非得出家为僧。观世音菩萨不是说了，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为之说法。所以，出家的比丘比丘尼，与在家的男女居士是平等的，各有修行的因缘，不必强求出家。小乘佛教首戒是戒色，要独处修行，这没有错；而大乘佛教，首戒是戒杀，不种恶因。小乘佛教是出世独修的，大乘佛教是入世实修的，方法不同而已。相对而言，大乘佛教比小乘佛教难修，因为入世在红尘中，处处要守戒，修炼心性，而又不能标新立异、惊世骇俗，这有多难？你看佛教的四大菩萨，只有地藏菩萨示现比丘相，其他都是示现在家相。就是观音菩萨转世再来，也是入红尘修炼，度化有缘众生，也不一定非要出家去。佛度众生，家眷不是众生吗？如果身边的人都度不了，你还能度谁？所以佛法没有弄通的人，动辄劝人出家，是不对的。各人有各人的因果，不能强求出家，引起别人反感。”

钱兴国听了不住地鼓掌，站起来分给我一支烟。

我刚要点燃，老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就把烟放在桌上，继续说：“吃肉也是这个道理。你聪会大师是有道行的人了，可以不吃肉，但是不能强求别人不吃，而是要循循善诱，先劝别人少吃，火候到了，他自然就不吃了。”

聪会听了半晌无语，面红耳赤！

小琳一直抱着苏倩倩在旁听，见此情景，转圜说：“聪会大师，我听你讲过志公和尚的事迹，很是神奇，给我们再讲讲吧？”

聪会一听来了精神，说：“佛揭云：‘千百年来碗里羹，冤深似海恨难平，若问世间刀兵事，屠门半夜磨刀声。’就是说，每一个生命都贪生怕死，你吃了它的肉，就结下冤仇，仇恨难消。世间的战争为什么发生？就是屠夫半夜磨刀，杀了许多生灵，这些被杀的生灵将来有机会做人，就要报仇，战争就是这么兴起的！”

钱兴国说：“这也太玄了吧！转世投胎？谁能看见？”

聪会不理他，继续说：“济公活佛你们都知道，电影电视经常影。其实济公的原型是南北朝梁武帝时期的一位奇僧！叫志公和尚！志公和尚生下来就不知父母是谁，是一位方丈从树上鸟巢里把他捡来的。志公和尚长大后，有神通，经常疯疯癫癫地在街上点化凡人。一般人听不懂他的话，认为他是疯子，就报告官府把他抓去关起来。谁知道关起来以后，又有人去官府报告，在大街上又看到志公和尚了！官员非常吃惊，亲自到牢里看，志公和尚好好地关着呢，再去大街上看，又是一个志公和尚！后来皇上梁武帝听说了，把志公和尚请去一顿交谈，说法论道，对志公和尚非常佩服！封他为国师，经常向他请教。”

“后来有一天，志公和尚下山化缘，碰到一户人家办喜事，他进去看了半天，回山写了一首偈子，在佛教非常有名，一般人都看不懂！”

钱兴国说：“别卖关子了，把那偈子说来听听！”

聪会说：“志公和尚写道：‘古古怪，怪怪古，孙子娶祖母，子打父皮鼓，牛羊坐上座，六亲锅里煮，人道结婚好，我看尽是苦！’”

钱兴国连连摇头说：“不懂不懂，一句也不懂，你就给我们讲解吧！”

聪会说：“志公和尚是个得道高僧，有神通的人。他到婚礼上一看，新娘是新郎的祖母投胎的！这祖母在世时就最疼爱这个孙子，死后放心不下，又在新郎家附近投了女身，长大后嫁给了孙子。这是说的孙子娶祖母，当然新郎本人绝对看不到这一层！子打父皮鼓，说的是父亲死后做了牛，皮被扒下来蒙在鼓面上，打鼓的是他儿子，在婚礼上打鼓助兴。但是儿子绝对想不到这蒙在鼓上的牛皮是父亲转世为牛的皮！牛羊坐上座很好理解了，牛羊转世为人，做了新郎的长辈，坐在上座喝酒；六亲锅里煮，是说的新郎前世的亲人，死后投了动物的胎，被杀了煮在锅里准备下酒！这首偈子说尽了六道轮回，非常有名！”

钱兴国说：“我还是不信，太玄乎了！”

史克殊说道：“这个是有道理的。前段时间我看电视，报道了湖南山区，有不少再生人，记得自己的前生是谁，叫什么，家住哪里，家人有些什么人。然后还回去认亲，说出很多只有死者在世知道的隐秘事，轰动一时，科学家都对他们进行研究呢！”

我笑着说：“所以佛提倡众生吃素，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凡人没有神通，看不到动物的前生，吃得不好，就吃到六亲了！”

曹建永却说：“我不大相信唯心的东西，我认为人是活在当下，开心过好每一天。法国查理二世说：‘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前生、来世，太过虚无飘渺，谁能证明？ 我还是怎么开心怎么活！”

杨婷婷忍不住插了一句：“你是活得开心了，父母跟着受罪......”

曹建永的脸色沉了下来，我忙说：“苏扬生，你不是说今天有庙会吗？这酒席也吃得差不多了，我们不如去逛逛庙会？”

苏扬生笑道：“庙会离此不远，已经开始了。不过饭后我还要招待两家的客人，还要准备晚宴，我让表哥苏林生带你们去玩吧，你们也认识他。”

我想起来了，说：“是不是你结婚的那天，我们来吃喜酒认识的？苏林生还让我给他儿子指点指点作业？”

苏扬生颔首说：“就是他，他坐在院子里那桌，要不你们出去敬个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