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应
报 应
哲人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没到。”对那些迷信的因果报应,我不敢相信;可是,“与人为善,与己为善”;“自作自受,自食其果”的报应却是现实的。这里说的故事,淋漓尽致地说明了这个道理。
一、张小三做贼
张小三家贫。夫妻二人,养育两个孩子,住着三间通墙倒壁的草房。生活来源就靠小三给人帮工。到了冬天请工的少了,就上山打柴,卖了买米度日。这一年除夕边,天老下着不晴,小三不能上山打柴,家中也就断了生活来源。求东家,借西家,勉强拉扯了许多天;除夕这天,更是风猛雪狂,小三家冷得像冰窖。又无米下锅,更无借籴之处。全家人只早上喝了点稀粥,现在是下午,外面已经是“爆竹声声辞旧岁”了,可是,小三家还没有年饭米。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中午虽然喝了点米粥,晚上吃什么呢?妻子像是自言自语地对小三说:“这过大年,人家大鱼大肉的,我们却连年饭米也没有,这可怎么办啊。”小三听了,默默无语,转身去卧室拿了一条口袋,往腰间一围,无精打彩地出了家门。
小三出得家门,毫无主张。竟然自问自起来:我这是到哪里去呢?他像梦游人一样,冒着大雪,顺着大道往南走。约莫半个时辰,他来到了王大话的砻坊门口。砻坊的院门和大门都敞开着。偌大的院子里,雪白的一片,连个脚印也没有;砻坊里面黑洞洞的,更没有人影。砻坊是生产大米的地方。小三心想,就到这里面搞点米回家去吧。于是,他趁此机会,抖掉身上的雪,溜进砻坊里来。
进到里面,小三见生产工具零乱地扔得满地都是:一应工具都摆在场地的中间;稻箩、畚箕、扫帚等工具横七竖八地到处扔着,像是正在生产的样子;成堆的白米屯在屯里,像雪一样白,溜尖一屯。小三心想这许多白米,我只想一点年饭米,至多五到十斤就行了;天一晴我就能上山打柴了。转而一想,这是别人的呀,我要是扒着就走,不就是做贼么?既是做贼,这大白天总偷不走,一定要等到天黑以后才行呀。想到这里,从没做过贼的小三,心就虚了,战战兢兢地找了个旮旯藏了起来。
王大话是当地比较有名的人。认得他的人多,他却认不全许多人。张小三认得王大话;王大话却认不得张小三。王大话生性乐观,与人讲话专拣体面的大话讲。因此人们送他的绰号,叫他“王大话”。人们喊他的绰号,他也爽快地答应。久而久之,他的本名叫什么,竟无人提起,“王大话”的绰号却人人皆知。他有两个门大树高的儿子,自己虽然上了年纪,可还是庄户人家里里外外的好做手。家中除种田以外,还开了一个砻坊。每到腊月,砻坊就忙着做腊米,越到年关,越是繁忙。除夕的上午,搞生产的年轻人还在忙乎。中午饭一吃,连工具也不收拾,就都哄着过年去了。一家之长的王大话,在这年头岁尾的时候,整理拾掇家杂器具,已是惯例。刚才,他拾掇了住房,现在到砻坊里来拾掇。
张小三见王大话到砻坊里来了,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恰好,他面前有两只空着的稻箩,小三躲进一只空箩里,用另一只空箩扣在头上,将箩的挑绳抓在手里。王大话来到砻坊里,见了这零乱的样子,说:“这些孩子过年真要紧,连自己用的东西也不顺顺,就都跑了。”说着,逐一地拾掇起来。当拾掇到张小三躲藏的旮旯里,见两只稻箩一上一下地合在一起,说:“这是什么名堂,把两只箩合在一起做什么啊?”他伸手去拿上面那只,竟然没有拿动。王大话说:“搞什么呀?怎么这么重呀!”用力一掀,两只箩却滚了开来,已吓得昏头昏脑的张小三,从箩里滚了出来。
王大话见了,知道是个贼,也不说话,抓着张小三肩膀,拎了一把,张小三也就站了起来。王大话牵着张小三的前衣摆,将他牵进了院子,又牵进了饭厅。王大话并没用劲,这时候,又是这么远的路,除王大话这个上了年纪的人以外,更无别人,张小三要是调皮一点,早挣脱跑了。可是这位老实巴交的他,却乖乖地被王大话“牵”到了饭厅里。王大话把张小三放在饭厅内,还是没有说话,转过身来,顺手带上门,走了。张小三被“关”(其实门并没上锁)在这里,早就吓的魂不附体,更是害怕得异常,心想,马上的一顿毒打是免不了啦!
时辰不大,王大话的大儿媳从灶间端来一大碗黄橙橙的锅巴,一大盆滚烫的肉汤和烂熟的猪肉。对张小三说:“我伯伯叫你把这些吃了。”说完回她的灶屋里去了。因为今天是大年三十,王大话家烧鱼炖肉,早忙开了,所以,这肉和肉汤是现成的。
张小三早已饥肠碌碌,又冷得难受;见到这香脆的锅巴和鲜美的肉和汤,真正谗涎欲滴。可是想到马上就要遭受毒打了,却怎么也不敢吃。他站在饭厅的一角,眼看着那肉汤盆里腾起来的袅袅热气,以及这热气送来的肉香,恐惧的心理强烈地压抑了饥饿的欲望。
过了一会儿,王大话推门进来,见送来的食物还原封没动地放着,说道:“吃呀,你怎么不吃呀?要是我儿子们回来知道了,不剥了你的皮才怪呢!”张小三听了,越发不敢吃。王大话一再催促,张小三想,吃就吃吧,吃了挨打总比饿着肚子挨打好——大约这老汉不打饿肚子人。他这样想着,便虎着胆子,将这锅巴和肉及汤,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王大话看着张小三吃过以后,对他说:“你跟我过来。”说着,王大话上前,张小三跟在后面,又来到砻坊里。
当走到院子里,张小三还在想,这是把我带到砻坊里打了。心里害怕得几乎乱了方寸,走路也乱踹起来。
到了砻坊里,王大话指着一担口袋说:“这是一百五十斤腊米、两刀咸肉、两刀鲜肉、两条咸鱼和两条鲜鱼,你挑回去吧。”
张小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楞楞地不动弹。王大话说:“怎么?嫌少了吗?”张小三说:“不是。我不敢要这么许多,我只想要点年饭米。这么许多我还不起。”王大话说:“谁要你还来?只要你今后不再偷我的就行了。趁我儿子们都还没有回来,你快挑走吧。要是他们回来了,可不得了呢。”
张小三还想说什么,吱吱唔唔却没说出来。王大话说:“走吧,还赖在这里干什么!”张小三望望王大话,王大话挥挥手说:“去,去吧。二回不要再来了。”
张小三看看自己带来的口袋还围在腰间,这里却有两只口袋、一条扁担,说:“这口袋、扁担怎么办呢?”王大话说:“算了,我都不要了!”张小三这才挑起这么一大担“年货”往家里来。
二、王大话再助张小三
东北风还在呼号,雪花已经厚厚地覆盖着大地。自从张小三出了家门以后,他的妻子和孩子就都站在大门口朝小三走去的大路上眺望,盼望他早点回来。阴沉沉的天底下,大路和天地连成一片,白茫茫的,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冬天的天黑的早,申时以后,天已黑糊糊的了。小三的妻子叨念说:“咳,小三到现在还不回来。”正盼得心焦,她的大女儿说:“看,我阿爸回来了!还挑着一大担呢。”小三妻说:“在哪里?”女儿说:“吶,那不是么!”
原来,小孩子人小,眼睛却比成人好;她先看见来人了,小三妻却看不到。渐渐的,小三妻也看见来人了。她说:“那不是你阿爸。你阿爸只带了一条口袋走的,这个人却挑了一大担,怎么可能是他呢!”
说着,说着,小三真的到了跟前。妻子惊喜地说:“小三,你真有本事,只带一条口袋出去,却挑着这么一大担回来了?”小三进了家门,歇下担子,叹了一口气说:“嗨!什么本事啊?要不是王大话人好,我恐怕就回不来了。”其妻忙问原因,小三将自己在王大话家所遇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小三妻子听了小三的叙述,夫妻二人对王大话都感激不尽。
第二天是正月初一。小三的妻子对小三说:“人家王大话对你这么好,你今天应该去拜个年才像样子啊。”小三说:“王大话说了,不能去,要是让他儿子们知道了不得了呢。”其妻说:“他是说你不要再去偷他家了,难道还不要你去赶他的人情不成?”
小三想想,人非草木,哪能不要人情?于是,问妻子带点什么礼物去。妻子说:“我们一无所有,能带什么呢?”真是犯了难。她把家中搜遍,搜了八角钱,把这八角钱交给小三说:“你到街上买条方片糕,算是祝他老人家高寿健康、高发如意吧!”
张小三拿着这八角钱来到大街上,进了一家小杂货店,说要买一条方片糕。杂货店老板说八角一分钱。张小三傻愣愣的怔住了。店老板见状说:“你这位客人,说要买糕,怎么又不买呢?”小三说:“我钱不够。”老板问:“缺多少呢?”小三说:“我只有八角钱。”老板说:“新年新岁,大家都图个吉利痛快。好,八角钱就卖一条给你!”
张小三将这方片糕揣在怀里,将口袋和扁担夹在胳肢窝下,来到王大话家里。
王大话的儿子们正陪来客坐在堂前八仙桌上吃酒。见张小三来了,都不认识。好在新正月里,凡是来了人,总不见外。满座的人都站了起来,就是不知道如何招呼。竟“啊、啊”的点起头来。
这样,惊动了在厨房里正忙着烧锅添菜的王大话的大儿媳。她伸头望了一下,转身来到房间里对她公公说:“伯伯,三十晚上那个贼又来了。”王大话听说,立刻来到堂前,满座吃酒的人,和张小三正处在尴尬之中。
王大话见了说:“嗨!稀客,稀客。快进来坐。”
王大话的大儿子问道:“伯伯,这位客人是谁,我们怎么不`认识呢?”
王大话说:“你们怎么能认得!他是我早年挑窑货时的房东。我挑窑货就是住在他家。他一直没有来过,你们怎么认得。”
这些吃酒的人听说,都热情地招呼张小三入座。
王大话生怕张小三露出马脚,伸手拉住小三的胳膊说:“这位是稀客,我俩到房间里坐坐,慢慢叙叙家常,不和他们哄(闹热哄)了。”
张小三被王大话拉进房间里,王大话说:“你怎么搞的?我叫你别来,别来。今天要不是我回答的好,看你怎么办?”
张小三说:“您老人家对我的恩情,我若不来,心理实在过不去。”
说话间,酒和菜都摆了上来。他俩一边喝酒,一边叙谈。王大话问清楚了张小三家里的情况,知道了小三没有固定职业,就替小三出起了主意,说:“像你这样,做点小生意不是很好么?”小三说:“老伯伯,我能做什么生意呢?况且,我一分钱的本钱也没有,什么生意也做不成啊。”
王大话想了想,说:“此地往南二十里有个黛河湖。那里一年到头都有鲜鱼出售,价格比我们这里便宜。你去那里挑些鱼来我们这里卖,经常这么做的话,会比你打柴强多了。只要你肯做,我先借几个本钱给你。你先别急着还我,等赚够了钱,再还我不迟。”
张小三听了,连连称谢:“要能是这样,您老人家对我恩情,真的胜过亲生父母了!”王大话见张小三乐意贩鱼,就拿出二十块洋钱借给了他(当时稻谷三块钱一担)。
张小三收了王大话借给的钱后,千恩万谢,起身告辞,王大话也不相留。走到大门口,王大话的儿子们见了,执意留宿,说:“大稀客,一定要住一夜才是呢。”
王大话说:“他哪里有你们快活,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卖鱼呢。”
张小三辞别了王大话后,来到家中。将王大话教他贩鱼并借给本钱的事告诉了妻子,便拿条扁担,在隔壁借了两只鱼篮,及时地到黛河湖贩鱼去了。黛河湖的鲜鱼品种很多,价格也贱。虽然是春节,也照样有鲜鱼出售。张小三贩了满满两鱼篮上色的鲜鱼,趁着雪色往回赶。他要像王大话所说的一样,去赶初二的早市呢。
张小三挑着鱼经过王大话家门口时,歇了下来;拣了一条最大的青鱼放在王大话大门槛里(王大话家的大门与门槛有一点间隙)。天亮后,王大话放爆竹开财门(正月初一、初二、初三开大门)时,看见一条新鲜的大青鱼,心里很高兴。他明白,这张小三真的很勤快,能吃苦,鱼已经贩回来了。
从此以后,王大话家每天早上开门,门槛里都有一条新鲜的大鱼。王大话向家里人招呼说:“门槛里的鱼收起来就是,别要声张,免得被别人捡走。”
三、放牛娃除夕遇强盗
黛河湖西北是一片起伏不平的山坡。山坡的腹地处,孤零零地住着杨二赖子一家。这杨二赖子游手好闲,嗜赌成性。遇事蛮不讲理,邻近没有人愿意和他计较是非。因此,他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由于他好赌,致使家徒四壁。他一妻一子,连身三人。孩子已经十四岁,没钱读书,仍然是蒙童一个。
这一年除夕,杨二赖子家里分文无有、粒米没存。清晨,其妻对赖子说:“赖子,今天是过大年了,只是昨天二叔送了半片猪头来。此外,连年饭米也没有,你可不要老是赌钱,要想想办法,这年怎么过啊!”
赖子听了,并不答话。拿了把铡草用的大铡刀,在磨刀石上用力地磨起来。他起劲的磨啊磨啊,磨得大铡刀在太阳光下锃亮耀眼。其妻见了说:“你把这刀磨得放光干什么?”赖子说:“老子不得过`年,今天去做回强盗。做强盗当然要锃亮放光的大刀啊。”其妻说:“赖子,你可不能杀人呀!”赖子说:“哪会呢,只是吓唬吓唬人吧。”
杨二赖子拎着这把大铡刀,来到大路旁。他找了个茅草窠躲了起来,静候过路的人。可是,今天是大年三十,所有的人都过年去了,哪里还有人走路?从早上候到中午,连一个人影也没有,杨二赖子心里不免着急起来。
黛河湖南头有个桥上余村,村里余老大的外甥刘家蛋蛋,这一年刚刚十五岁,帮他放牛。本来早就结给了工钱,并且讲好了就在舅舅这里过年。可是,真正到了过年的时候,小蛋蛋却忽然想起了父母和家里的人来,样子郁郁不乐。他的舅母知道这是小孩子想家,对余老大说:“大过年的,蛋蛋想家想得很,还是让他回去吧。”余老大说:“要是真想回去,应该早一点才好,下午回去到家就迟得很了。”他舅母说:“小孩子想起家来是忽然的事。不让他回去,怪可怜的。不过,下午回去也还来得及。”
于是叫来小蛋蛋,让他赶紧吃了点中午饭;给了他二十个铜钞,又用两只筲箕装了两筲箕糰子(大米制品,与年糕类似),找了根栗树棍子给他挑着,打发他回家去。
杨二赖子躲在茅草窠里,早候的心急如焚。忽然见大路的南头来了一个人,老远的望着,这个人个子还不小,就像个大人一样,还挑着一担东西。杨二赖子心想,这真叫做“皇天不灭无路之人!”
来人渐渐地走近了,原来是一个十四五岁的毛头小子。杨二赖子从茅草窠里跳了出来,举着明晃晃的铡刀。偏西的阳光射在大刀上,亮光耀眼。杨二赖子历声吼道:“那里来的杂种,快丢下买路的钱来,老子绕你不死!”
小小的蛋蛋,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战战兢兢地说:“我,我没有钱……”说着,在荷包袋里抠呀抠的,抠了一把铜钞来,往地上一丢,说:“就这几个钞。”说着,将铜钞往地上一丢,滴溜溜地滚开了。
杨二赖子见了,忙将铡刀往胳肢窝里一夹,弯腰来捡这散落在地上的铜钞。小蛋蛋见了,心想,他捡好了铜钞,就要来杀我了。为了活命,他来了个“先下手为强”的行动,迅速放下肩上的糰子,抽出栗树做的冲担。杨二赖子只顾捡地上的铜钞,想不到这么点大的小孩还会还手。小蛋蛋抡起栗树棍子,对准杨二赖子头顶,狠狠一击。
杨二赖子被打得往前一趴,就像棍子打青蛙一样,两条腿直伸——可叹呀,杨二赖子,为了暂时之食,何必来做强盗?本来嘛,“你死我活”是绝处寻生的手段,实在也不怪小蛋蛋太狠。小蛋蛋见状,不敢细想,把冲担往筲箕柄里一插,也不敢再望杨二赖子一眼,连忙挑着糰子,撒腿就跑。
小蛋蛋跑着想着,越想越怕。这里离家还有约十里路,要是再遇到这样拦路短抢(抢窃)的强盗可怎么办呢?他看看太阳也只有一扁担高了,就这么走到家,太阳也快落山了。早知道这样,真不该回家来!
他想着想着,忽然看见路旁站着一位中年妇女,像见到了救星,赶紧跑到她的面前,向她哀求说:“好妈妈,我想在你家歇一夜,明天再回家。现在我真不敢再走路了。”这妇女说:“你这孩子,家在哪里?太阳还这么老高,为什么就不敢走路了呢?”
小蛋蛋说;“我到家还有十多里路。刚才,遇到了一个拿大刀的强盗要我给他钱;不给钱就要杀我,可是我没有钱,只有二十个钞,给了他。我吓坏了,我不敢走了。”
这妇女听说,心里一惊,表情却镇定地说:“那强盗呢?”
蛋蛋说:“我趁他捡铜钞的时候,用冲担把他打死了。”
原来,这妇女就是杨二赖子的老婆,正在路口眺望二赖子。她听了这话,伤心极了。为了稳住蛋蛋,仍不动声色,满腔热情地说:“这么说来,你确实不能走了。快到我家歇着去,明天是正月初一,走路就不要紧了。”
她将蛋蛋送到路旁她的家里,小蛋蛋将糰子放在门拐旁。赖子老婆问道:“你是不是洗一下脸呀?”蛋蛋哪有洗脸的兴趣,忙说:“我不洗了,我只要早早的睡,明天好早点走路。”赖子老婆指着堂屋角落里的一张竹床说:“你就睡在这里吧!”说着,抱来一床没有包皮的破棉絮,铺在竹床上。小蛋蛋只脱了棉袄,盖在胸口上,和衣睡下了。
四、强盗错杀了自己的孩子
杨二赖子老婆看着小蛋蛋睡了,以为这孩子是被她“扣押”了。心情沉重地又来到大路上,向赖子早上去的方向走去,想去寻找赖子。
太阳快下山时,赖子拎着铡刀,趔趔瘸瘸地迎面来了。老婆见他狼狈的样子,挽着他向屋里走来,明知故问地说:“赖子,你怎么啦?”
赖子耷拉着脑袋,一步一哼地说:“咳,我今天好险见不到你了。一个小狗日的,把我打昏了,这才醒过来——哎呀,抢人没抢到,好险丢了性命!”
他们说着,已经来到了自己房子跟前。其妻说:“快别做声,这小孩给我留住了……”
赖子听了立刻兴奋起来,大声嚷道:“在哪里,老子马上就去杀了他!”
他这一声叫嚷,被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小蛋蛋听了个一清二楚,这一回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他知道,眼下跑又不能跑,藏又无藏处,只好睡在竹床上竖起耳朵,静听屋外两个人的讲话。
那女的压低声音说:“赖子,你别性急,这小孩现在睡在我家。小孩子一觉如小死,不会跑的。等天黑后,我俩去把坑挖好,杀了他就拖出去埋掉。人不知鬼不觉,那才好呢。”赖子觉得妻子说的在理,就坐在路口的石头上,一边养伤,一边等待天黑。
冬天,天黑得很快。时间不大,天就灰蒙蒙的了。他妻子回去照应好自己的儿子睡下后,又来到赖子跟前。赖子对她说:“你去把锄头铧鍬拿来,省得老子回去惊动了这小狗日的。”
睡在竹床上的蛋蛋,在高度警觉的情绪里,对屋外俩人的讲话,以及这女人进出屋子的举动都觑听得清清楚楚。每当这女人进来,他立即闭上眼睛,调匀呼吸,装着睡熟了的样子。这女人这次进来时,特别到蛋蛋睡的竹床旁仔细地看了一下,认定他真的睡熟了,才放心大胆地拿了锄头铧锹走了。
这女人拿走了锄头铧鍬,屋外就没有了声响。蛋蛋知道,他们去挖坑了,等他们一回来,我就没命了。何不现在就逃跑呢?他从竹床上爬起来欲走,又想,在这里我只认得一条大路,他们要是追得来,我哪能跑得了?于是,灵机一动,将大床上真正睡熟了的赖子儿子,抱到了竹床上。这孩子真正是“一觉如小死”,蛋蛋这么搬弄他,居然一点没反应。蛋蛋用破棉被盖好他,又想想,自己的棉袄也不能要了,仍然盖在这孩子的上身。这孩子与蛋蛋年龄相仿,身材仿佛,蛋蛋竟摆布得一如自己睡着的模样,这才挑起糰子,顺大路走了。
杨二赖子夫妻,挖了一个又大又深的土坑(他们想做到“人不知、鬼不觉”),累得气喘吁吁地回到家来,已经是一更时辰。屋里黑漆漆的,一点也看不见。赖子老婆点来一支蜡烛,看见这小孩还在竹床上睡得正香。
赖子急性冒燥,举刀要剁。其妻说:“别急,不要溅得到处是血。”她跨上竹床,双手掀着棉袄,说:“你剁他项颈,我用棉袄捂住,叫他一滴血也别出来。”在昏暗的蜡烛光下,赖子照妻子的话,一刀下去,还拖了一把。将这孩子的头被切了下来,其妻赶紧用棉袄包裹了起来,又急忙将这杀了的孩子,拖着就走。
这对夫妻从来没有杀过人,今天杀人,都手忙脚乱。他们把这死孩急急忙忙地拖到坑里,很快埋掉了,回到家里,双双都感到精疲力竭,饥饿难忍——实在也是,赖子还是早上喝了一碗稀粥,又因为挖坑,出了许多力,说:“饿死老子了,快下糰子来吃。”
杨二赖子老婆点着蜡烛,到门拐里来拿糰子,却不见了。其妻说:“赖子,糰子哪里去了,莫非给人偷了?”
赖子说:“瞎扯。这大年三十晚上,谁到这里来?”说着,自己也满屋里找起来。
夫妻俩找遍了屋内,还是没见到糰子。
其妻到房间里看看,床上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孩子,心里有些异样。说:“赖子,我们的孩子呢?”
赖子说:“你一天到晚都在家里,孩子到哪里去了,倒来问我,我怎么知道。”
他们说着,其妻放声叫喊孩子的名字。可是,怎么着也没人答应。其妻惊慌起来,说:“孩子晚上是不会出去的,莫非你刚才把我们的孩子杀了?”
赖子说:“别疑神疑鬼,是你看着的,怎么会是我们的孩子!”
其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慌张地说:“赖子呀,大事不好,你肯定是杀了我的儿子!你要是杀了我的儿子,我和你没完!”
赖子此时也捉摸不定,心情紧张地说:“找找看,快找找看!”
其妻哪里去找?一把抓住赖子,哭着、叫着说;“还我儿子,还我儿子来!”
赖子着急了,说:“我的活娘,你别吵呀,杀的是不是我们的儿子,还不一定呀!我们去把坑扒开来看一下,是好是歹不就知道了么!”
这夫妻俩,又跑去将那埋得严严实实的死孩扒了出来。一看,果然是他们自己的孩子。在那坑边。赖子傻了,一屁股跌坐在新挖的黄土上,整个身子瘫软了下来;其妻更是滚来滚去、呼天抢地的大哭。好在这里是辟静的荒野,任凭他们弄得天翻地覆,也无人知道。
五、张小三知恩报恩
杨二赖子夫妻误杀了自己的孩子,在荒野里伤心极了。他们哭呀,闹呀。弄了一、两个时辰,都累得精疲力尽。虽然没人劝说,也自然地停了下来。
赖子说;“孩子已经死了,再哭再闹也没有用。我们也穷得没有日子过了,还不如用这死了的孩子去弄点钱来,你看怎么样?”
其妻说:“人已经死了,还怎么弄到钱?”
赖子说:“山那边的王大话家里有的是钱。我们把死孩背到他家门口去,明天一大早去找孩子。见到了孩子的尸首,就说是他杀了我们的儿子。这样,他家的财产我们就都能夺得来呢。”
其妻听了,搁心里一想,事已至此,也就只有这个办法划算了。
于是,夫妻二人揩干了眼泪,赖子驮起死孩;其妻用棉袄提着死孩的头。步行五里路,来到了王大话家门口。王大话一家正关门闭户地睡得悄无声息。杨二赖子将死孩的尸体靠在王大话的大门上,将头颅垛在肩膀上,将棉袄给死孩披着。黑夜里乍一望,就像一个活人站在大门口一样。只要王大话家一开门,这尸体就会“砰然”倒进他的家里去。摆弄妥当后,杨二赖子夫妻摄手摄脚地离开去,只待天快亮之前,来找王大话家生事。
再说张小三,自从听了王大话的指点,每天贩鱼。一年来虽然没有发财,小日子却也能过得转了。他是个勤快的人,连过年过节市场行情冷淡时,也不肯休息,仍然照常跑得没停。这个大年除夕,他挑着满满一担鲜鱼,深更半夜,又走到了王大话家门口,拎了条鲜鱼,要放进王大话的门槛里去。
当他走近大门口,见有个人站在那里。张小三以为,这大年三十的,可能又有生活困难的人,来偷王大话家了。于是,他站在离这人四五步远的地方说道:“喂,你在这里做什么呀?”这个人没有回应。张小三又说:“我问你,你怎么不做声呢?”门口的人还是无动于衷。张小三又说:“你怎么哪?耳朵聋啦?我对你说,王大话是好人,你要是生活不能过,和他讲一下,他会接济你的。你不要偷他。”任凭张小三怎么说,这门口站着的人就是不理睬。
张小三急了,走近他身旁,用手拉着那人的胳膊说:“你怎么搞的,我讲话你没听见?”不想,这一拉,一颗人头从那人肩膀上滚了下来。唬得张小三一颤。咳!原来,这是个死人!
张小三心想,这还了得!这是什么人在图赖王大话了。王大话家决不会杀人的。这可怎么办呢?是叫起来王大话家里的人吗?不,不能叫!叫起他家人来,他们或者要惊慌得手足失措,反而坏了大事。王大话救济了我,我今天应该要回报他才是。
于是,张小三用披在死人身上的棉袄将滚下来的人头包好;扛起这具死尸,拎着人头,向离这里三里远的王大塘走去。到了那里,他将棉袄撕成布条,找了块大石头,将尸身和人头全都绑在一起,沉入水底去了。转回来,将拎来的鲜鱼还放进了王大话的门槛里,这才挑着鱼担子回家去了。
四更过后,还没到五更,杨二赖子夫妻,一个大嚷,一个大哭,来到王大话家门口。他们嚷呀哭的内容全是:“孩子呀,你在哪里?大过年的,你怎么不回家呀!”他俩在王大话门口见不到死孩的尸体,以为是王大话家将其藏匿起来了。于是在王大话家屋前屋后,屋左屋右地仔细寻找起来。
他俩一面寻找,一面哭着叫着,把王大话一家人都搅得醒了。王大话是上了年纪的人,平时在四更以后也就睡不着了。今天是大年初一,赖子夫妻又吵闹的不行,他索性起了床,拉开大门,放了爆竹,早早地开了“财门”。王大话泡了一壶茶,在设有“隔夜火”的火桶里坐着喝茶,算是在“迎接新年”。
杨二赖子夫妻看王大话家开了财门,越发地哭呀闹的厉害起来。王大话听了,起初还不当一回事,以为他孩子没有归家,是应当要找一找的。当一壶茶喝完,天已微明,这俩人却闹得更凶了,而且,只在自己家屋前屋后吵闹。王大话想,这大年初一,他们这么吵闹,不是好兆头。于是,捧着茶壶踱了出来,对着杨二赖子夫妻说:“哎,你们两人,清早巴早地老是在我屋旁边吵闹什么?这大年初一的,像什么样子?你家孩子不见了,难道是我给藏起来了不成?还不给我快走!”
杨二赖子夫妻听了这一顿呵责,又找不着一点把柄,只好很不情愿地离开了王大话的家旁。
六、尾 声
正月初二,王大话在家听到消息说:今年过年,杨二赖子一家过难——孩子跑不见了,还没处寻找。
初三,张小三来给王大话拜年。询问王大话,初一那天早上,他这里有没有奇怪的事情?
王大话说:“奇怪倒不算奇怪。只是初一天还没有亮,山那边杨二赖子夫妻俩找儿子。说他儿子三十晚上没有回家过年。这夫妻俩真结嗇(不开通),既是找孩子,就应该到处找找才是;而他们老在我家门口、屋前屋后地找。又哭又叫,闹得我好不自在。给我讲了他们一顿后才走去的。”
张小三听了说:“到底是有这回事啊……”于是将除夕的夜里,他挑鱼回家路过王大话门口所遇到的事,讲给王大话听了。
王大话听了以后,再联系听到的消息,吃惊不小!连忙叫来两个儿子,说:“你们快来呀,快来拜见这位恩人,是他救了我一家人呀!”遂将张小三刚才说的话,以及初一大清早杨二赖子夫妻俩寻找儿子的事,和关于杨二赖子家孩子不见了的消息,全给儿子们说了。父子们对张小三都感激不尽。
王大话说:“孩子们,你们都在这里,从前,我曾经搭救过张小三;现在,张小三却救了我一家人。现在我决定,将我家的财产,分一半给张小三,算是对他的报答。我这么决定,你们不要舍不得。要知道,杨二赖子的事如果做出来了,我们不但要倾家荡产,还要家破人亡!”
他的两个儿子听了,连声说:“父亲说得极是。给小三一半财产,我们还对他感谢不了!”于是,马上就要分割财产给张小三。张小三也知道这是他们的诚意,但是,他却说道:“我只是为了报答老人家对我的恩情,哪能接受你们的财产。”任凭他们父子再三请求,张小三就是不肯接受他们关于财产的馈赠。
初七,王大话一家又听到消息说:杨二赖子真倒霉,儿子被人割了头,沉在王大塘里,又让鱼鹰做得浮起来了,还不知道是谁干的——都说是赌博害苦了他。于是,王大话一家人更加庆幸结交了勤劳善良的张小三,一定要报答小三的恩情。
从此,王大话待张小三犹如自家人一样。虽然,张小三不肯接受王大话的财产赐予,而王大话却硬是给张小三做了瓦房,给他家里人都添置了衣服。一应家用,王大话也给办理得周全,使张小三家的生活条件,一如王大话家一样。王大话逝世后,他的儿子们还是与张小三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