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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某种意义上的姐姐
莫里亚蜷缩在律师楼办公室的小房间里,她在欣赏着古典音乐,自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只是分裂出来的一种精神障碍物的时候,她就有了自己的记忆,有了自己的行为模式,她不再活在海伦的阴影里,她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包括欣赏古典音乐,但是她却极其排斥《马太受难曲》
她想起了那天在法庭上,被检控官质问的情景。没错,她的确在种植园里物色了一个黑人,她教唆他,让他在法庭上像拍电影那样,只需要把准备好的对白给记住了,然后在法庭上对答如流就行。她本来可以很轻松混蒙过关,只不过她逃不过检控官那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对于来自不同阶层的质问的时候,她早有准备。目前来看,她的确占据了优势,在不久之前,她还致电乔治·威尔律师,暗示他,某个目击证人不能出现,否则一条好好的船就会翻沉。乔治向来独来独往,没有合作的精神,这一点恰巧与她的预期符合。她看了看时间,药力很快就会消失,她即将要退回海伦内心的精神层面,她相信米歇尔心理医生会想方设法唤醒自己,不然她想要拿到手的研究资料就会消失。
莫里亚脱掉了自己的衣服,躲在被窝里,闭上眼睛,慢慢的,她消失了—取代她的是海伦的苏醒。
海伦醒了过来,一股寒流涌现在被窝的隙缝里,她意识到自己还是裸体状态,很慌张地穿上衣服,仔细看了看日历,已经过了好几天,她还是没有记忆,甚至连意识都没有。她离开被窝,光着脚丫子踩在地板上,注意到墙上有一张很纤细的便签条:心理诊所;15:00;日期是今天。这么看来,她还约了心理医生。
她很慌张地跑到米歇尔心理医生诊所,在走廊那里,她遇到了柏妮,她很友善地拦着柏妮,还拥抱着她;柏妮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惊喜,要知道之前她也遇到过海伦,可是海伦对她不理不睬,冷漠得很呢,现在她却变得那么热情,一下子确实不是很习惯。她只是很客套地敷衍了几句,然后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加州旅馆。
海伦推开门,看到了米歇尔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貌似在沉思,她很焦虑地分享了自己的经历:
“糟糕了!我真的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就是现在,我还是丢失了几天的记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米歇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拉着海伦到另外一个很小的房间,那是一个专门做催眠治疗的地方,一张德国制造的椅子就摆在那里,她让海伦躺上去,随后向她展示了一张白板,平时拿来画图之类的,但是今天,她决定拿来做病情分析。
海伦感到很迷茫:你想做什么?
米歇尔回答着:你还记得临昏迷之前,你在哪里来着?
“不记得了,但是你答应过我,会为我做诊断,例如一些实验之类的,判断我是否有人格分裂。”
“既然你都问了,那么我就老老实实回答你,没错,经过我连日来的研究与观察,你的确患有人格分裂。”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
“我相信很多人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不过你可以听听我的研究。首先,我得先找到你人格分裂的主要原因,还有,得搞清楚你究竟分裂了一个怎么样的人格。我查过你的家族,发现你们并没有遗传性精神病的案例,那么精神状况影响生理的情况就几乎不可能;不过我还做了一个惊人的小调查,找到你出生的那间犹太医院,我发现了一件事,原来你是试管婴儿,你妈妈当时做了试管婴儿的怀孕尝试,结果成功了,她怀上了一对双胞胎的女儿,其中一个当然是你,另外一个就是你的姐姐或者妹妹,当然无法判断谁是姐姐的问题。”
“这个我知道,我的父亲曾经提过,我的确有一个姐姐,不过在出生之前就已经夭折了,在腹中就已经不存在。”
“是的,没错,如果就这样说,你应该还有一个姐姐才对。不过,你的确出现了人格分裂的情况,为什么在你内心深处会衍生出另外一个人格呢?以我认为,极有可能是你们共同在一个子宫里孕育的期间,你姐姐在里面就已经夭折,她当时虽然还没有是一个完整的婴孩,但是当她夭折的那一瞬间,她的意识就寄生在你体内,存活在你的精神层面上,跟随着你,不断茁壮成长,吸收外界的影响,慢慢的,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人格。”
“这太荒谬了!压根就毫无科学逻辑可言!双胞胎婴儿还会导致人格分裂?”
“这是我目前所能解释的原因了。”
“就算你的推断没有错,为什么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出现呢?到了最近才突然冒出来?不可能吧?”
“关于这个问题,我仍然可以很好地向你解释。首先,我查到了,在不久之前,你跟进了一个案件,是关于一个孕妇在医生的疏忽大意下导致了流产,后来,你接受了她的委任,代表她向医院索偿,对吧?”
“没错,我的确这么做过,但是这种经历有参考的地方吗?”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你负责向医院追讨赔偿的期间,是不是接触过你当事人流产的一些资料以及照片之类的?”
“当然,这些事情本来就无可避免。”
“那就没错了。你看到了当事人流产的照片,看到了腹中的小孩,看到了她的身型,遇到了相同的外来刺激,你姐姐的精神寄生就在你接触到婴儿在腹中的照片的那一瞬间诞生了。就像是一种诱因,我举个例子吧。假设一个男人,他在童年时期遭受同伴的欺负,被殴打被辱骂,在面对长期的精神压力以及绝望沮丧的期间,他为了守护自己,不得不幻想一个更加强大的人格来保护自己;之后当他再次遇到相同的欺凌遭遇的时候,那个幻想出来的人格就会在那一瞬间出现,并且占据他的精神层面,人格分裂通常是以这种情况出现,形成的具体过程是各异的。有的可能是基于长期遭受压迫,内心的愤怒与憎恨不断地交缠着,逐渐形成一个与自己性格完全不一样的精神层面。俗称灵魂解体症,那就是人格分裂。你接触到婴儿在腹中的照片就是一个很关键的诱因,恰巧是这个诱因才导致了寄生在你体内的意识苏醒。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海伦不禁捂着脸,很沮丧地自顾自言自语:
“也就是说,我体内寄生着姐姐的精神意识……太可怕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该如何向我的家人解释这种现象?”
米歇尔轻轻地拥抱着海伦,随后走到白板的跟前,用黑色的马克笔在白板上涂鸦着:
首先,他画了一个大脑的分布区域,再画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意识形态的人物特征,随后在两个人物的身体里标注了分裂细胞的提示。
“英国有一个MPS的男病人分裂了十二个身份。”
“十二个?整个曼联加费格逊啊?”
“没有那么统一。”
“我想知道,究竟我是姐姐的寄生意识,还是姐姐是我的寄生意识?我搞不清楚谁是主人格谁是分裂出来的……”
“其实你们谁是分裂出来的,根本就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们得学会和平共处,反正都是同一个身体。”
“为什么……她会出现呢?是不是有特定的条件与客观环境才会导致我们之间产生了人格交换呢?”
“这一点,我还没研究清楚。其实交换人格的客观环境是多样化,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至于如何才能交换人格,就要看你能不能找到靠谱的发展规律了。”
海伦陷入了沉思,良久以后才决定问了一句:你有药可以控制人格更替是吧?
米歇尔不假思索地回答着:理论上是可以,不过我还没研制出来。等着吧,我早晚会想到解决的办法。
海伦对此表示忧心忡忡:如果更换人格的频率太高,我很容易丢失原来的生活、朋友。我看过了法庭的记录,庭审到了第三阶段,可我却对案件的审讯进度一无所知,他们传召了哪些证人,指控了哪些罪证,我仍然蒙在鼓里。我很被动,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米歇尔玩弄着手里的打火机,漫不经心地说着:那的确是一个很令人困扰的问题。人格分裂,两者之间的经历是各不相通,不能拥有共同的记忆,注定要分裂的个体。
海伦还有一个问题很担心:我听说人格分裂通常不止一种,可能会借着分裂出来的个体持续分裂,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四个变八个……
米歇尔只能劝她冷静:目前来说,暂时我只发现了第二个人格,至于第四、第五人格,那是以后的事情。就算真的有,我也有办法抑制他分裂下去,所以,你可以放心。
海伦突然想到了新的问题:我分裂出来的人格,她……很温柔吗?
“她不是是否温柔的问题,她真的是那种……那种……很冷酷,自信满满,带有邪念,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毫无同情心……只可惜那天我没有看清楚她的胸……”
海伦突然就脸红了,米歇尔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略带歉意地解释着:很遗憾,你知道的,就算是人格分裂,她们也拥有各自不同的生理状况。你的胸可能小,但是她的可能会比较理想;你很温柔,她就很暴躁;你厌倦话剧;她厌倦歌剧……总之就是两个极端化就对了。
海伦表现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如果有机会,我想认真了解她的性格。光是听你的描述,我就很向往与她有接触了。
米歇尔笑得很难看:有机会的,一定有机会的。
夜里,海伦回了一趟家里,佣人都下班了,极其空旷的房子显得特别寂寥,她丢下公事包,走到阁楼上,往自己以前的房间走过去,结果却看到了母亲蹲在地板上收拾着东西。
她的妈妈费米·安妮·格林;早年与父亲结婚,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未能怀上,后来做了试管婴儿才有了孩子。费米是知名作家,最著名的作品是一部发布在美国的色情小说,鼓吹出轨、精神外遇的自由主义。她在书中描写那些极其色情段落令人印象深刻,性方面过于自由,部分国家并不能接受她的开放程度,也就美国才答应她出版她的作品。她还因为《赤裸的女性》拿了诺贝尔最佳色情文学奖,她因此声名大噪,但也没有因为自身的光芒而影响到女儿的成长,相反来说,在组织家庭之后,她那种放荡不羁的个性被隐藏了起来,显得深藏不露,性生活方面收敛了不少,变得老实巴交。当然,年轻时候的那种年少轻狂仍然是文学界津津乐道的讨论话题。
她轻声地呼喊着:妈妈!你在做什么?
费米愣了一会,抬起头发现是自己的女儿,不禁笑了笑,像是回忆着某些事情那样:没有,我只是在收拾以前的一些旧物品而已。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用过的东西。你看,老旧的图书、有趣的玩具、衣服、袜子、帽子还有奶嘴、餐巾布。
她饶有兴趣地坐在地上,也跟着一起整理这些物品。
确实,这些东西填充了她童年时代的每一个回忆,纵使她成长了,对于孩童时代的东西仍然抱有感情。
她随手地拿起一个很小的本子,那是她以前的日记本,她那时候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不过那时她的词汇量还不是很够,很多意思还不能完好地表达出来,希伯来语的字体写得歪歪扭扭,其中还夹带了不少法语。就算是她本人的日记,她也未能读懂自己的想法。她把日记本摆到一旁,注意到婴儿衣服的数量,好奇地问着:为什么……每一款衣服都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
费米解释着:那是为你姐姐准备的衣服,只不过她没有熬到出生那天就没了。
她觉得很难过,拉着妈妈的手:很抱歉让你想起了不开心的往事。
费米摇了摇头,并不介意:没关系,你姐姐永远活在我心里。尽管我还没见过她出生时的样子,可是我总感觉,她一直在我身边。
这句话瞬间就触动到她内心深处最软弱的一面,她很想告诉妈妈,姐姐就在她内心深处,可是妈妈不会相信的,说不定还认为自己的女儿已经发疯了呢,又或者患上了妄想症,然后是精神分裂……总之为了维持和谐的画面,她还是决定把这些话藏在心里。
她再次握着妈妈的手,想到了一个可能很无聊的话题:在你心里,姐姐应该是怎么样的性格呢?
妈妈觉得她在开玩笑:我都还没见过她呢。她没有出生就夭折了,我怎么知道呢?
她的语气倒是很严肃很认真:说说吧,例如你最期待的性格。
妈妈刚开始笑了笑,后面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如果她能顺利出生,我觉得她应该是那种好胜心很强,占有欲很澎湃,任何的竞争都想得第一,对人很粗鲁、无情;善于利用他人的实用价值,只谈合作,不谈感情;过于自负,而且膨胀严重;自主独立,能够照顾好自己,不依赖他人,做事果断,当机立断;反教会、反宗教。”
她有些担心了,因为妈妈刚才描述的那些性格色彩与米歇尔形容得差不多,看来性格真的是注定的。
她犹豫不决地问了句:在你的心里,姐姐就是一个邪恶的代表?
妈妈倒不是那么认为:不,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过我觉得,你心地善良,感情丰富,愿意与他人分享心中的快乐,常常因为别人的不幸而感到难过。你总是那么乐观,从不抱怨现状,我对你很放心,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至于你的姐姐,我认为她就是那样的性格。其实在你出生之前我就已经想过,将来你们长大了以后,或许你姐姐会跑去读法律,当律师;而你就会从事写作的生涯。
这下子她彻底整不会了:不是,道理我都懂,你对两个女儿有很高的期待,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为什么我是写小说,而她是做律师呢?
妈妈抚摸着她的头:
“你情感丰富,充满了幻想力,你能幻想很多并不存在的画面,表达的欲望过于强烈,热衷于通过某些途径表达自己的想法,写小说会很适合你;相反你姐姐太好胜,打官司必须具备的那种对胜利极度渴望的性格是律师必备的个性分明的标签。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是这样认为的了,到了现在我也没有改变过我的观念,很可惜的就是,你姐姐熬不到出生那天,你却幸运地熬了过来。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你居然选择了法律,做了律师。有意思……所以我很期待你第一宗官司的输赢,不过你对胜利的欲望不是那么强烈,我还是不抱有期待好了,免得逼你违背自己的原则。”
她一听到这个就很不甘心,倔强地表示:不!谁说我对胜利的欲望不执着?我也很执着的好吗?我有很多很奇怪的嗜好,我会不择手段,我会陷害无辜的人,我会铲除潜在的敌人……
妈妈全然当她在开玩笑,很仁慈地抚摸着她的脸庞:你不必成为你的姐姐,你就是你,你是不一样的,不用勉强自己。
她提醒着:可是我现在已经是律师了。
妈妈反驳着:是的,不过是一个仁慈的律师,那也没什么,仁慈的律师也是律师,不够狠毒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变得无话可说,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姐姐的精神层面会在自己的体内苏醒了,可能是妈妈需要她吧。为了满足妈妈的遗憾,她决定在第二天跑去找米歇尔心理医生。
进入诊所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需要另外一个人格的出现!你肯定有办法的对吗?例如像上次那样,使用催眠的方法、某种性暗示、歌剧感染方法……总之你必须给我搞定就是了。
米歇尔刚好在研究一份杂志,那是研究人体的大脑进行精神交换的科学理论,目前该理论还在证实当中,暂时没有人实验过。
对于海伦的出现,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不对吧,你明明很担心交换人格之后对你的生活有很大的影响,你甚至要求我研究药物来压制她的出现;到了现在,你反而希望她出现?为什么?给我一个满意的理由。
海伦语重心长地陈述着:
“妈妈很想念姐姐,她很希望看到姐姐出现在法庭的姿态,她渴望的是一个有知识层面,非同凡响的辩护能力的女儿。我不能令她满意,可是我不想让她失望,那个案件她一直都有关注,我相信她抱有很大的期待。我想让她开心起来,哪怕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米歇尔表面很平静,但其实内心里却很得意,因为海伦的决定刚好符合她的预期。
她拿出两种药:其实想控制呢,很简单。如果你希望姐姐出现,你就吃绿色的药片;如果你想压制她,你就吃红色的药片。记住,不要过量。因为这两种药有很大的副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