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寻找摩尔
在法庭上,所有人都希望将所有的精神注意力放在检控官的身上,因为他们都等着看检控官的表现。
辛波斯卡弗:过去你是不是经常虐待种植园里的工人?
劳斯顿:你跟我谈过去?过去他们的生活极度失落,日子过得异常落魄,到了哪里都不受欢迎,处处被别人排斥,他们连饭都吃不起,衣服稀少,居住的环境极其恶劣,温饱问题得不到满足,永远站在生与死的边缘上徘徊。
辛波斯卡弗:我问的是,你究竟是不是经常虐待工人。
劳斯顿:难道你看不到种植园的发展速度是多么的快速吗?你到其他的企业看一眼,有哪个制造业的发展速度比得上我管辖的种植园。他们现在的生活已经改善了很多,用得起消费品,耗得起奢侈品,每个月还有收入,里面有医疗设备供应,还有住房,热水供应,如此舒适的环境去哪里找?英国都不一定能做到这种环境条件呢。
辛波斯卡弗:我问的是,你到底有没有经常虐待工人。
劳斯顿:我现在已经将虐打工人列为种植园的禁止条例了。
辛波斯卡弗:你的确这么做了,可是你有执行吗?联合国标准工时是不能超过六个小时,周末必须休息,你完全执行了吗?
劳斯顿:我虐待工人都是为了敦促他们干活,提高效率。
辛波斯卡弗:换言之,你承认了自己虐待工人的事实?
劳斯顿:有哪个企业不虐待工人?哪个工厂没有血腥暴力的现象?你敢说美国的奴隶制时期的血腥现象少了?那些黑人不也是被当成了牲口看待?其他国家就没有过虐待工人的黑历史?没有榨取过工人的血汗钱?我们的发展在棉花行业是有目共睹的。
辛波斯卡弗:你不需要在我面前转移话题,你只需要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经常虐待工人。
劳斯顿:一百多年前,资本主义制度的国家虐待工人的现象更为普遍……
辛波斯卡弗:我在跟你说现在,现在是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你管理的种植园似乎与文明制度完全脱离轨道,脱离了基础群众。
劳斯顿:种植园内的事情由我说了算。你了解过种植园的发展历史吗?你了解过种植园里存在的某些现象吗?你了解过工人的需要吗?你不知道吧?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对我们一无所知,不熟悉我们的制度。
辛波斯卡弗:你到底有没有打过?
劳斯顿:最熟悉我们内部的事情的人就是我们自己人,不是你们,只有我才有发言权,你没有资格对我管理的种植园说三道四,没有资格对我的家人充满了傲慢与偏见;我可以接受一切的批判与批评还有善意的提议。但是我们绝对不接受指责,请你不要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了。你所了解到的现象与道听途说全是假新闻,请你不要相信那些流言蜚语。我们的关系向来和睦,没有矛盾,经济状况良好,毫无值得争议的地方;我们不应该听到批评的声音,更多的是歌颂与伟大,异类的声音就是居心叵测的不法分子企图扰乱我们的制度以及干涉种植园里的种种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法庭里的人都发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声。
辛波斯卡弗也彻底无奈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被人洗脑洗得那么彻底的信徒,坚持信仰自己心中所崇拜的某种信念,事实上这种信念早已经崩塌,不复存在,他却还在死守。
法官似乎也彻底无语了,全程都摇了摇头,仿佛在叹息,仿佛在为这个被告感到叹息。
辛波斯卡弗歪着身子站着,她在很辛苦地忍着想要发笑的冲动。
辛波斯卡弗:在你当上主管之后,种植园的本身结构就被钢铁那样的建筑物给围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围城,从外面看来,无疑是触目惊心的。冰冷的工业化使我们感到疲惫不堪、无助与沮丧。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你要围起这么一堵墙,高度极度夸张,从外面的角度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还有一批守卫把守在外面,你为什么非要做到令种植园完全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呢?
劳斯顿:工人们不安守本分,总是在眺望外面的世界,幻想着外面的世界多么美好,充满着仁爱与希望。其实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种族歧视横行,瘟疫爆发,子弹横飞,暴力街头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民智未开,只顾着搞破坏来获得政府的关注,收入又低,工作时长世界第一,普遍群体堕落成性,滥用药物,毫无道德观念可言。他们越是想逃到外面的世界,我就越是要想方设法阻止他们,不让他们接触到不安的世界,以免受到影响。让他们看到了外面那个世界残暴的一面,会使他们心生厌倦与沮丧。可能会意志消沉。建一堵坚不可摧的钢铁围墙是势在必行,不仅可以使他们安心干活,还能保证他们的安全。我全是为了他们着想,你不能对我的做法有质疑的意思!决不允许!
辛波斯卡弗:我看不止这些吧。你还跟他们宣传,外面的生活条件非常恶劣,收入低微,温饱问题得不到解决,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接着你又对他们宣传,他们目前所拥有的生活水平是最好最具优势的。
劳斯顿:事实的确如此。有什么问题吗?
辛波斯卡弗:我这里有一份统计数据,就欧洲来说,人均水平已经差不多是30000美金,这还是最基础的服务行业;但是你所宣传的那些最好的工人待遇只不过也就3000美元;欧洲工人一天的工作时长不超过六个小时,福利假期还算不错,然而你那些工人貌似就没有假期。他们生活在种植园里,吃饭也在种植园里,就连平时的娱乐也在种植园里……你的宣传与实际完全不符合,你的工人不允许外出,只能待在一个地方,老老实实待着,久而久之,他们就变得麻木、呆滞、思想倒退、反应迟钝……可以相信的事物就变得单一化,丧失了怀疑的精神,无法独立思考,成了一个麻木的工作机器……我想问的是,你究竟是当工人是奴隶,还是……
劳斯顿(很激动):黑人过去本来就是奴隶!究竟是谁给了他们合法的地位?
辛波斯卡弗:证人请你冷静下来,某种程度来说,你也是黑人。
劳斯顿冷笑了一声:黑人?我外表是黑人,可是我的基因却是白人,我的精神状态,行为习惯与白人无异。
辛波斯卡弗: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是白人呢?你的肤色要不是中毒了,我是看不出你是白人。
劳斯顿:我的薪水、我在种植园里的地位、我可以统治那些家伙、我在种植园的待遇、我可以享受的生活都无一例外说明,我就是白人。我与他们不再是一个群体,他们愚蠢至极、毫无智慧、毫无主见、毫无反抗精神、逆来顺受、知识水平低下……我无法例举更多的情况来说明我想要表达的意思,因为我认为那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辛波斯卡弗:好一个精神白人,看来你的立场很坚定,并不需要宗教信仰……
其实到了这里,她已经毫无办法,她只好宣布盘问结束。
她看了一眼劳斯顿离开时的背影,似乎明白了某些事情。
她回到律政司的办公楼,坐在电脑前,望着堆积如山的检控案件,毫无兴趣。她在玩弄着眼镜,突然像发脾气那样,将眼镜丢到一旁,撑着额头,表示很苦恼。
柏妮推开门走了进来,脸上的神情很尴尬:很抱歉,我还没有找到摩尔。
她咧开嘴笑了笑:早就猜到了,他要是被人追杀,怎么会轻易出现。再给点耐心等等吧,还没到结案陈词那天,我们都还有希望。
柏妮转移了话题:今天的情况貌似不是很理想。
她叹了一口气:那倒是。本来我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让那个家伙入罪,可是早上的审讯情况令我明白到,其实他只是一个工具人,就像是被统治者当成了枪械那样,环境瞄准方向,收入选择目标,口头支票选择开枪。他的双眼充满了迷茫,但是没有内疚,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提过种植园的庄主,我想,他不敢说出真相。打死一个小孩只不过是其中一个黑幕现象,更多的内幕还在他手里掌握着,依我看,他根本就是想着带这些内幕去见上帝。
柏妮觉得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如此忠心去维护另外一个人呢?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却还想着维护他人,这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魔力。
她手里的钢笔敲响了桌子:可能是给的钱够多了,就算让他去死,他也愿意。
柏妮好奇地问着:要是哪一天,我们都到了这种程度,究竟是一种悲哀,还是一种庆幸呢?
她若有所思地说:“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柏妮再次问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估计着:第二被告要入罪其实是很难,毕竟第一被告由始至终都想着要维护第二被告,更何况第二被告的辩护律师是出了名的流氓,他肯定会想方设法保障其当事人的利益。两个都入罪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如果我们能找到摩尔指证第一被告,就可以用减刑作为条件,引诱他转作污点证人指证第二被告,这样可能会好一点。
柏妮犹豫了半天:这么说,当务之急要找到摩尔?
她点了点头:没错。那么,我们可以分析他的位置大概在哪里。
说完,她拿出了一张地图,地标是发生枪击案的位置。
“摩尔那天如果中枪了,就算他没有被打中要害,打到其他的位置也会受到严重的伤害,他要逃走的方向有三个,一个是前往海岸码头的路线,那里四通八达,一般逃命的人是不会往这条路线逃跑的;还有一个是前往市区中心的方向,那个方向是通往最繁荣最发达的地区,但是那里的居民多半歧视黑人,有着很严重的种族歧视倾向,他要是跑到那边去,估计还没脱离危险期就已经被打死;最后一个方向就是这个了。这个方向通往的是社会底层的大熔炉,那里汇聚了大量的偷渡、非法移民、从其他国家逃过来的难民。几乎没有争执,还算可以和平共处。更重要的是,那里有很多黑市诊所,所谓的黑市诊所就是一群没有医生执业资格的行医人员在那里开的诊所。他们可能修读了整个医学系统的课程,但就是没有毕业,拿不到专业资格证,政府不承认他们的专业能力,他们只能在贫困地区开设诊所,以此维持生活基本需求。”
柏妮好像也开始注意到最后一条逃生方向:我记得那天我去过那边的街道,的确有很多难民与黑人在那里出现,但是我没有看到摩尔。
辛波斯卡弗解释着:一般人中了枪都会去医院治疗,可是正规的医院住院记录却找不到摩尔的踪影,而他当时又确实需要医生,这就恰巧说明了,救他的人很有可能是一个没有牌照的黑市医生。而我刚才提及到的街区熔炉,恰巧就是黑市医生横行滋生的地方。如果他没有死,肯定在那附近养伤,不过搜寻范围有些大就是了。
柏妮很认真地观察着地图:搜寻范围扩大是无可厚非的,但是也不代表没有希望。好歹现在已经有一个方向感了。
辛波斯卡弗鼓励她:剩余的事情就得指望你了,能不能赢,就掌握在你的手里。
柏妮对于摩尔的事情表示忧心忡忡:万一他不肯回来怎么办?
辛波斯卡弗撕了一张恶魔那样的图画纸稿,丢到一滩水的表面上,纸张湿透了,随着水的漂流而移动着……
“他不可能不答应,他与我们一样,都是失败的实验品,只有我才能救他。”
莫里亚依靠着海伦的记忆,回到了自己的家。在回家之前,她回了一趟律师楼的房间里,她发现了海伦的另外一个留言信息,大概的内容是,希望她与妈妈谈话,就当是代表她也行,冒认她也罢,总之就是要谈话。
莫里亚出于本能意识其实是拒绝的,可是她对于自己莫名其妙分裂出来的身份也感到好奇,直觉告诉她,见了这个女人,她才会找到答案。
她推开了妈妈的房间,发现妈妈正躺在沙发上看杂志,那是《花花公子》刊物内容极其露骨,但是早已司空见惯。
妈妈看到了她,很高兴地跑下床,连鞋子也顾不及穿上,连忙走过去扶着她的手:你怎么回来了?你平时很少回来。
她对着眼前这个女人其实很陌生,要不是海伦的记忆在发挥着作用,她可能早就表现出反感的情绪,一把推开对方。
“没有,刚好想与你聊天,所以就回来了。”莫里亚虽然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是那种叛逆的眼神却依旧丝毫隐藏不了。
妈妈拉着她的手臂:我今天可是去了法庭看你的表现呢。怎么说呢,你的表现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我还在担心律师的职业你会把控不了,但是现在看来还算不错,然而作为首席检控官的对手,你的表现简直是可圈可点。
她摇了摇头:这只是前戏,好戏还在后面呢。跑得最快最远那个不一定是赢家,跑得最慢的倒是有可能战胜一切。
妈妈不以为然地说着:噢……刚刚那一番话的风格倒是挺像你姐姐的。
她眼睛往下耷拉,窃喜道:是吗?还有很多东西都很像呢,只是你看不出来罢了。
妈妈感觉到海伦今天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其实也不是今天了,就算是在法庭上,她也觉得海伦与平时的表现不太一样,但是她没有怀疑,毕竟那是她的女儿,就算是性格飘忽也很正常。
她问了一句:你平时就住在这里啊?
妈妈愣了愣:是这样的。你住的那里怎么样?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哪怕说话的内容听起来像是在抱怨那样:房间太小,可以利用的空间很少,衣柜放不了太多的衣服,书柜里的图书也不够放。不过没关系,那本来我自己的选择。
妈妈突然想起了某些事情:对了,很快就是赎罪日,你会与我一起祈祷吗?
她摇了摇头,妈妈觉得很可惜:你明明是犹太人,为什么你会反感犹太教呢?难道就是因为你信奉了基督教,所以你才变得排斥犹太教?
她纠正了一句:顺便说一句,我是天主教徒,不是基督教,更加不是犹太教。
妈妈满脸疑惑:不可能啊,我记得你是基督教徒,《圣经》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本来想发作,可是因为海伦自身性格的原因,她内心的暴躁变得逐渐温和:基督教徒也好,天主教徒也罢,不都是你的女儿。你就当你的女儿偶尔信仰基督教,偶尔信仰天主教好了。
妈妈忍不住又在怀念往事:我又想起你那个尚未出生的姐姐了,要是她还活着,肯定会是律师。
她补充了一句:我现在也是律师。
妈妈不经意间笑了:你看看我,年纪大了就是麻烦。很喜欢怀念过去,常常叹息不能改变的当下。
她向妈妈保证了一句:听着,我将会是非常出色的律师!你所期待的女儿不会消失,她一直都在啊。
妈妈听了她的话,莫名其妙诞生了一种感动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真的觉得今天的海伦有些不一样,不仅是眼神变了,神态方面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打扮与个性与之前完全不一样。
经过几个小时的谈话之后,莫里亚离开了家门,告别了母亲,她与父亲的交谈并不多,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她回到律师楼,无精打采地进入办公室里的房间,将公文包丢到床上,一身的疲劳使她忍不住站在镜子前观看自己的裸体,在镜子的倒影中,她分明看到了在镜子里有一双熟悉的目光在观察着自己,又或者说是在监视着?她揉了揉眼睛,思疑出现了幻觉,但是那双充满光明的双眼的确在盯着自己,她很激动地躲开了镜子,坐在床上发呆,沉思了许久,她觉得累了,是时候退回去。她打开抽屉,那里有米歇尔医生留给自己的药,只要吃了它就能与海伦交换人格。
不过,站在与海伦交换人格这件事上,她认为至少是君子协议,毕竟两人是属于同一个身体的,谁占用的时间都应该是平等的。想到这里,她便毫不犹豫地吃了一颗药,乖乖地穿回自己的衣服,躺在床上,慢慢合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