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虚假的法庭
岚伽俐对于本杰明倒是很有把握。
在法官再次敦促控方盘问证人的时候,岚伽俐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
岚伽俐:请问你对爱情是否忠贞呢?
本杰明一下子愣住了,他没有想到第一个问题会是这样。
海伦: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控方提出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岚伽俐一本正经地回答着:法官大人,我有论点的。
米歇尔·朱丽娅:反对无效,控方麻烦尽快进入正题。
岚伽俐:好了,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本杰明:当然忠诚。
岚伽俐:在你与被告发生恋情的期间,你是否出轨过?或者与其他的女性约会?私底下的那种。
本杰明:没有。
岚伽俐:你回答的时间有些缓慢,到底是在思考如何撒谎,还是在思考要不要说实话?
本杰明:我没有出轨。
岚伽俐:你在说谎!我有证据显示,你的确出轨了!法官大人,控方现在要传上P1证物。
证物被呈堂,传递至法官的手里,岚伽俐加以说明:
“控方的证物其实是几张照片,这些照片是路人偶然间拍到的。被拍到的一对男女,就是证人与死者的妻子,他们双双从旅行社里出来,他们的距离都快要贴在彼此的身上。相信你们也能看到,照片里的旅行社的宣传活动写得清清楚楚,环游世界只需要100美金,不过只提供两个人的优惠。事后我也派人去查过,他们的确在旅行社报名了旅行。”
本杰明:你是说那天的事情。那天我心情不好,想离开一阵子,去旅游散散心,结果就让我在旅行社里碰到了照片中的女子,我不认识她,不过与她聊天还挺开心的,我们各自报了名,从里面走出来之后,我们还一起去喝咖啡,继续聊下去。黄昏之后我们就分开了,我没有出轨,碰到她只是凑巧,我压根就不认识她。
岚伽俐假装不经意地发牢骚:是吗?我还以为被告发现你幽会情人,所以才将你暴打一顿!这么看来,是我猜错了。
本杰明虽然完美解释了照片,但是他始终有点害怕了,手心里全是汗。
岚伽俐突然加重语气:你爱不爱被告?
本杰明:当然爱!
岚伽俐:既然你爱她,为什么明知道她有人格分裂都不带她去看医生?
本杰明:我不知道那是人格分裂的症状!我还以为她的暴力倾向只是短暂性的,因此并没有考虑那么多。
岚伽俐:当你知道她杀人之后,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什么?
本杰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那么残暴,会杀人是早晚的事情。
岚伽俐:当你知道她可能要坐牢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要为她做点事情。
本杰明:我希望她能够得到公正的审讯。
岚伽俐:还有呢?
本杰明:我不希望她坐牢。
岚伽俐:你不想她坐牢,因为这样,所以你就在法庭上编造谎言,谎称被告有人格分裂对吧?
本杰明:不是!我没有说谎!我刚才所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
岚伽俐:你刚刚还说不希望她坐牢?
本杰明:我不希望她坐牢是因为我希望她能得到一个适当治疗的机会!坐牢对她的病情没有任何的帮助!
岚伽俐停止了发问,转身面向陪审团:听到了没有?相信你们都听到了吧?证人是希望被告可以得到适当治疗的机会,而不是想让她坐牢。对于他出庭作证的动机,你们心照不宣。对于他的供词的可信性是否值得接受呢?决定权就在你们的手中。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海伦暗中咒骂着:该死的,我怎么就忘记了作证动机的可疑性呢?
庭审散席以后,海伦像发脾气了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法庭。
岚伽俐回到办公室,发现詹斯已经在里面等着他。
詹斯夸他:你做得很好,指控的要点陈述得相当清楚,我一直都有留意观察你的表现,我很看好你。
他表示有点受宠若惊,一直以来他的地位似乎都是可有可无的,找他接手的案件,要么是没有人处理,要么是过于简单,只能交给他做的那种。他第一次听到上司这么赞赏自己,难免有些激动,不过他按耐着内心的激动,假装很沮丧地说着:可是,辩方律师搬出了人格分裂为抗辩理由,我真的担心陪审员会相信她的话,赦免了被告的罪行。
詹斯鼓励他:这个你就不用太担心了。你只需要指出人格分裂的破绽与疑点即可,怎么判就得看他们的了。你的责任就是陈述客观事实,别抱太大的希望。每个月都有十几宗检控的案件,要是不允许失败,谁还愿意做检控官呢?
听到这一番话,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过他也没有想过,海伦居然拿人格分裂作为幌子,看她一身正气的样子,居然会使用这种旁门左道,果然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詹斯问了他一句:怎么样?听说你住在东区,那边的日子过得如何?
一说到这个,他就有说不尽的牢骚:
“那边的生活实在太苦闷了。无论我去到哪里,都有人在暗中监视我。商品方面极其稀缺,出于对黄金的需求,他们只认黄金与外汇,本国的货币他们完全不承认。我每天都要跑去银行兑换美元消费商品。可是政府律师的收入就那么多,还要兑换成美元,收入就等于是变相大打折扣。消费水平严重下跌,这个月我只买了一罐果酱,其他的东西我压根就消费不起。”
詹斯发表了意见:东区现在要发展工业,大量需要黄金,只盯着外汇与黄金也无可厚非。不过你是检控官,生活水平可不能太差,这样吧,我可以申请让你移民到西区,并且升你当首席检控官。做了首席检控官,将来还可以申请担任地方法院的法官,法官的职位可是终身制,现在还有哪个地方有终身制的说法呢?对吧?
詹斯的话语充满了暗示性,岚伽俐感觉自己好像受到上帝的眷顾那样,升职与移民一起到来,他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暗中捏了自己的大腿,剧烈的疼痛使他更加清醒,他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再问了一次:我真的可以升为首席检控官?
詹斯点了点头,还特意提醒了一句:不过首席检控官的要求比较高,所有棘手的案件都必须交由这个职位处理,同时还要负责分配刑事案件的检控工作,责任能力很大,要比普通的检控官承受更大的压力。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着:我可以肯定,我绝对能满足你的要求。
詹斯很宽容地笑了笑,表示着:我也知道你能应付这个职位。不过嘛,我们要一步一步来。移民的事情我可以优先帮你申请,至于首席检控官的职位,我还得观察你两个月,到时候能不能胜任这个职位,就得看你的表现了。
他很激动地表示同意,在他看来,能坐上首席检控官的位置就是一种全新的希望。在政府担任律师,他一直郁郁不得志,他都有了想自立门户的心思,既然升迁的机会就在眼前,自立门户的想法还是得往后押。
黑泽明的心境很平静,他看不到东西,唯一可以照顾他的人却被处决了,他变得孤苦伶仃,整天就窝在牢房里,哪里也不想去。夜晚监狱里组织看美国电影,听英国歌剧,可是他都没有兴趣,将一切拒之门外。他仿佛感觉到,人生的新阶段很快就要展开了,他那老得掉牙的过去很快就要终结了,到时候必然需要一个了断的方法。
没有任何的东西可以吸引他到外面去,然而富有热情又充满愤怒的演讲却还是吸引到他。监狱里的囚犯组织了大型的演讲活动,在一个窄小的教堂里,囚犯们穿上神父的衣服,对着耶稣发表演讲,表面上是演讲,其实就是在抱怨现状。他们本来是拥有一片美好的未来,但是却莫名其妙被抓了进来;要是知道不配合上交黄金也要坐牢,当初就应该乖乖交出黄金。他们要表达的观点形式各异,他也图个乐,使用随身拐杖穿梭在人群之中,由于教堂里的空间很狭窄,很多人就挤在这么一个空间里,汗臭味、口腔异味,咳嗽的时候咳出来的细菌就这样飘洒在空中,不过他们倒是不介意,他们只沉迷于倾听他人的演讲,只求听懂他们要表达的声音。人生而自由,要是不能自由表达自己的想法,让全世界听到自己的心声,那么他存活的价值就等于是零。没有人倾听,逐渐就会变得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分不清是非。
监狱里的演讲其实就是一场闹剧,他们多半喜欢骂脏话,喜欢快人快语,极度仇富,有钱的贵族被他们诅咒了上百次;夺走他们手里权利的被诅咒了上千次;囚困他们在这里的被诅咒了上万次。而他则在所有的演讲中,吸纳了不同渠道的信息,从他们所要表达的想法中吸取了不少的东西,逐渐在心里建筑了一座代表某种信念的城堡,然而城堡的门是带锁的,他还没找到钥匙,还不能进入城堡里,当他找到钥匙之后,所有的思想就会觉醒……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第一次被带到所谓的法庭里。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东区政府居然还有法庭的概念,如果有审讯的程序,那么那些囚犯是如何出现的?他眼睛看不见,只能被狱警推着走,陌生的环境使他心中充满着恐惧,走一步算一步,速度异常缓慢,他的手还戴着冷冰冰的镣铐,他感觉到眼前的门被推开,周边的环境异常寂静,仿佛进入了一个无人之境(除了他之外)
他被安置在一个座位上。
传来一声木槌敲打的声音,他认得出那是法官手中的武器。
“被告人赫伯特·黑泽明,你被控告于非法集会,煽动群众的愤怒情绪,意图制造混乱,对社会的正常秩序造成了困扰,妨碍治安执法,啤酒馆的暴动,你是否认罪?”
他分不清现场究竟还有哪些人:在我开始回答你问题之前,你必须告诉我,现场究竟有几个人?
“噢,我差点忘了,你是失明人士。不用问了,现场就我跟你两个人,我问你问题,你直接回答就行。”
“那么,这里是法庭吗?”
“当然是,除了法庭之外,还有哪里可以审讯你?”
“既然是法庭,为什么没有检控的律师,为什么没有辩护的律师?陪审团在哪里?书记员在哪里?听审的群众又在哪里?应该出现的记者呢?”
“没有那么复杂的体系。整个审讯只有我和你,我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我说你是无辜的,你就是无辜的。我说了算。”
“没有辩护律师,我只能为自己辩护?”
“没错,你说得没错。”
“布达拉美宫的司法程序不是这样的,这里根本就不是法庭!你别想骗我!”
“难道你忘了?布达拉美宫一分为二,我们的占领区是东区,分裂了的国家当然有不同的制度。你刚才提及到的是美国的那一套,我们不搞哪一套,我们有自己的道路。”
“所以,你就垄断了权力?”
“时代总要变化,以前那一套已经不再适用。”
“遗忘等于背叛。”
“我们要发展,遗忘不重要。”
黑泽明此时的心境伴随着惊讶变得略显激动,他的动作不敢太大,因为他不敢确定周边是不是有无数的枪械在瞄准着他,他担心轻举妄动会招致杀身之祸,血溅法庭。
他开始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我只是在啤酒馆发表演讲,表达内心的不满情绪,我无意扰乱社会的秩序。
“这就很奇怪了,我们还在计划发展中,你有哪些不满意的地方?”
他一个劲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要开设外贸商店这种地方?集中供应商品,数目繁多,但是只能用黄金来交易,哪怕美元。然而我们的货币一旦兑换成美元,购买力就严重缩水,这些就是你们的发展计划?”
“工业化需要黄金,政府曾经呼吁过上缴黄金可以兑换商品,也可以兑换美元,但是你们不肯合作,非要将黄金藏起来,能怪谁?我们要是不走这一步计划,就没有黄金发展工业了。”
“出口可以赚取外汇,有了外汇就可以从发达国家进口工业化所需要的设备。不一定要采用那么极端的方法来获取黄金!”
“你知道国际形势吗?你知道美国在死了命封锁我们吗?你不知道吧?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倘若不发展,你们的日子当然过得很舒服,可是你看看西区那边的经济发达成什么样了?你如果过去那边走一圈,你就会发现那根本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区别!巴士!铁路!火车!汽车!炼油厂,油田!高楼大厦!应有尽有!我们这边有什么?一片荒凉!什么都没有!”
“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要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来换取发展的代价!”
“总有人需要牺牲,我们需要的是稳定的环境,外忧从来不能动摇国家的根基,内患才是致命的因素,所谓的内患就是你们这些人!动不动就非法集会!社会还要不要发展了?被你们这么折腾,我们还如何谈发展?你们的行为必须得到遏制!”
“我们只是聚集在一起,发泄情绪,并没有藏有攻击性武器,你们没有权利逮捕我们!”
“没有攻击性武器?啤酒馆暴动难道是错误记忆?你们啊,在妨碍我们发展!”
最后那句话使他动摇了,他喃喃不断地重复着:我们妨碍了发展?怎么会这样……
“我翻查过你的背景资料,你原本是律师,以前也为政府效力,你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有独立的思想,可惜,在如今的大环境下,并不需要独立的思想。只要你在保证文件上签署名字,承认自己非法集会,煽动群众情绪,扰乱社会秩序……你承认了这些罪行,我就会考虑释放你。那么在你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出去,看看我们伟大社会的现状。否则,你就要一辈子都困在这里。”
他不敢相信地重复问了一次:你让我承认我的罪行?
“没错,只要你认罪了,我就可以释放你。”
“不可能!我要是承认了错误!啤酒馆暴动那些无辜的集会者的死岂不是很没价值?”
“他们的死很有价值,只要可以平定社会的秩序,他们的死不算没有意义。”
“我不会苟同你们的执法标准!利用毒气攻击无辜人群,还说得理直气壮!”
“看来今天的审讯是没有办法维持下去了。”
“你称呼这种场合为审讯?我们的谈话全程没有记录,我没有反对权,很多谈话压根就没有记录在案,这算哪门子的审讯?”
“你可以不满意,不过时代变了,你也只能顺从社会的变化,要是无法适应,你就只能被淘汰,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玩。”
“你根本就不是法官!”
“你说得没错,不过你得回去了。你回去好好考虑清楚吧,究竟是要承认错误,还是要做一个带罪之身的囚犯,活在一个看不到未来的阴暗角落里,倾听邪恶的发声。”
狱警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扶起黑泽明,将他带走,他被重新投进监狱里。
其实所谓的法庭,只不过是一个很小的会议室,狱警当这里是睡觉的地方,偶尔会带妓女回来过夜,值班时间会在这里赌钱,投资西区的股票市场;东区在发展的期间,很多东西是封锁状态的,包括书店里的书籍是不允许购买,要看书只能去外贸商店,用黄金或者美元交易。狱警们只能寄意于西区的文明产业来麻醉生活带来的困境与沮丧。妓女数量不断增加倒是发展带来的副作用,就算禁欲主义时期盛行非正常的性行为是犯法的,也很难阻碍妓女与嫖客们的金钱交易,毕竟美元与黄金成了抢手的货物。
刚才审讯黑泽明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监狱长,私人监狱压根就没有设立法庭的权力。所谓的法庭机构只不过是欺骗那些相信法律会为他们谋取利益的人,每一个人进入所谓的法庭之前,双眼都会被蒙蔽,纱布缠绕着双眼,他们看不见法庭的真实面貌,直到被带离然后投放至监狱里,他们的眼睛才能重新看到眼前的事物。他们是不会知道,所谓的法庭只不过是一个烟花之地。
副监狱长假扮法官的角色其实也很累,他咳嗽了几声,心里在惦记着今晚要吃点什么。匆匆忙忙丢下木槌,跑到外面去。闹铃一响,所有的狱警就像往常那样,带着妓女进来寻欢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