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陪审团制度
雨水在失落的城市里落下,滴滴答答的声音不绝于耳。
屋子里到处都是空了的啤酒瓶,股票成了废纸扔在地上,污水积成一滩,惹来了大量的蚊子,实验器材多半老旧退化,发出生锈的气味。
劳德曼窝在沙发里,万般无聊地喝着啤酒,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瓶,被酒精麻痹了大脑的思考能力其实也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方法。在昨天之前,他还是一位有着多年经验的警察,联邦政府对他赞赏有加,上司非常信任他的工作能力。马尼拉的案件他处理得非常好,十分有效率,节省了不少时间。
然而一切都变了。
那天在法庭上,他的私密对话不知道怎么就被偷录下来,还在工作场合被公开了,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美好形象彻底毁了。他已经从一个英勇无畏的警察变成一个带有种族歧视目光的臭条子。反种族歧视的记者们瞬间将这件事扩大化,刊登到各大媒体的报纸上,公开表示声讨他,要求他引咎辞职或者停职接受内部调查。起初,他的上司还很支持他,对于外界的舆论压力不闻不问,也没有兴趣去处理。到了后来,他的私生活也被扒了出来,勾引未成年少女、与有夫之妇偷情、醉酒驾驶等等。他的私隐无疑是曝光在公众的面前,外界对他不断攻击,由黑人组成的群体甚至在街上烧毁他的照片,拆毁了警署的分局,放火烧了5辆警车,警署的旗帜也遭到焚毁。他们不甘心,更不愿意看到他被警察包庇,扬言要将他革职,不过没有得到回应,他们就使用暴力,意图闯进警局里,由于人手不足的缘故,大部分的警察只能暂时抵挡着黑人的暴力进攻,还不能换来外来支援,他们抵抗久了,也会累,很快他们就支持不住,警署没多久就被攻陷了。
他被调到了其他分局,不过消息总是很容易泄露,暴徒们的注意力很快也跟着转移到分局里,一切暴力的渊源都在他的身上。
他的上司终于忍受不了外来的刺激,这一分钟被告知一个警署被烧了;下一分钟又被告知,一群暴徒正在朝新的目的地前进,预计没多久又会沦陷。
“很遗憾,他们的目标似乎就是你,你涉嫌种族歧视,理应接受调查。为了平息公众的愤怒,这样吧,你暂时交出你的证件,停职调查。“
他双手放在后面,心里已经构思好一万个理由为自己辩护,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样子,默默交出了配枪与证件,摊开手掌,叹息了一下,转身就走。
上司喊住了他,他很高兴,以为还有商量的余地。
没想到上司只是补充了一句:你暂时忍耐吧,等到风头过去了,你随时可以恢复旧职。他还以为上司会挽留他,都已经准备好转过身拿回证件,手停留在半空中,空气已经寂静,氛围十分尴尬。
“很高兴与你合作。”他每次不高兴的时候都很喜欢阴阳怪气。
他在回忆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心情不好,就算外面有人真的在敲门,他也不想管,可是随着敲门的力度不断加大,频率在增加,好像还真的不是普通的访客,他只好硬着头皮去开门。
开门一看,竟然是弗兰克先生。
他与弗兰克几乎是同一时间进入考进警队,不过后来弗兰克考进了内务部,从此就平步青云。所谓的内务部其实就是联邦分支里的一个小部门,不过这个部门的工作却一点也不简单,他们的工作职责就是调查联邦警察的纪律行为以及监督贪腐的现象,他们管不了执法却能管理整个警队,起到了监督的作用。只要是警察出了问题,全部由内务部的同事来调查。除了内务部的同事可以调查联邦警察,其他人如无意外一律不允许。就算是总统先生,拥有最高权力也无法调查联邦警察。那是权力分布以及相互制衡的学问,或许还真的没有多少人可以理解。
“兄弟,很久没见你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加拿大那边。“弗兰克率先开口了:“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你真的很上镜。”
他知道,与老同学谈公事必然不能太严肃,要不然会适得其反。他像是在开玩笑那样:因为我上镜,所以你就要来采访我?我可不是什么大明星,什么杀妻的行为我做不到,尽管我在运动方面有着很卓越的成绩,还有不少的粉丝为我辩护呢。
“噢,真实情况可不是那样噢。“弗兰克很遗憾地说着:“好吧,我相信你也有留意到外面的新闻报道,一群反种族歧视的精英分子用尽了挖掘情报的技能,将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情全部都给曝光了。”
他就知道是为了这件事。他很冷漠地说着:“那又怎么样,就算要惩罚我,警告我,我已经被停职,也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了。”
“停职是一回事,外面对你的传闻又是另外一回事。“弗兰克解释着。
他眺望着窗外,看着外面的世界还在下雨,留意到弗兰克手里的小雨伞,一直在滴水,他的头发还渗了微量的雨滴,充满疑惑地问着:所以你现在要带我回去问话?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过好像还在下雨。
弗兰克还特意回头瞄了一眼窗外的世界,他摇了摇,笑着说:“噢,不!如果是其他警察当然要回去接受问话,可是今天我只有一个人来,你知道的,内务部的规定是不能单独审讯,但是我才不管那些狗屁规矩呢!审问你,我只需要一人即可。”
他咧开嘴笑了笑,身子往前倾斜:你就真的那么自信?难道你就不怕我们的谈话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录音?你忘记我是怎么中招的吗?百分百被勾线。
弗兰克无情地讽刺着:如果监听真的那么简单,尼克松总统就不会下台。
“噢,那倒是一个例外。“
“好了,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了。“
“你想知道什么。“他表现得很淡定,眼前的内务部警察是他的同学,他一点也不紧张。
“马尼拉的杀妻案件中,在整个逮捕与审讯的过程中,你到底有没有特别针对他,或者企图说服他认罪?“
”没有,当然没有,我可是跟足了办案的程序。“
“非法禁锢、诱导他人认罪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办案的一种手法。“
弗兰克问着:办案的手法指的是恐吓?
他有些生气了,指着弗兰克恶狠狠地警告着:有些过分了。就算是辩护律师也没有使用过“恐吓”的字眼来陷害我。
“暂时没有而已。等到案件结束了,你觉得不会被秋后算账?“弗兰克满心的疑问:难道你真的那么自信?
他自信满满,眼睛咕噜转动起来:那个家伙一旦罪名成立,谁也不能投诉我!
“要是没有罪名成立呢?“
“铁证如山,证据确凿,上帝来了也保不住他!我说的!“
弗兰克很遗憾地说着:“要是你没有涉嫌种族歧视,种族针对,说不定还真的会这样。可是现在形势变得不一样了,局面彻底被扭转,你不一定能置身事外。”
他很快就沉默了。
同样的一番话,他不止听了一次,这是第几次来着?他想不起来了。
当一个人跟你说,你输定了,你还能反驳他;可是当所有人都跑来告诉你,你输定了,你除了坚持自己的信念之外,别无他法。要么同化,要么孤独坚守信念。
早上的寒气十分令人沮丧,岚伽俐走进办公室,迫不及待脱下雨衣,冷雨拍在脸上再加上寒气团团包围着周边的空气,心态再好的人都会崩溃。他无疑是被雨淋得有点小感冒了,一场严重的流行性流感正在夺去几百万人的性命,整个美洲又变得异常恐惧,草木皆兵,看谁都像得了流感,要送去隔离。他可不想被隔离,却又忍不住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打了一个要命的喷嚏,打完之后他就后悔了,在他打喷嚏之前,他应该拿纸包着,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动静,惹来注意。
在他看来,最近的烦心事还真的不少。
不知道银行的政策又出了什么问题,似乎在试图紧缩银根,将市面上的资金全部收回来,这个月已经是第二次提高利率,在银行有贷款的人,相信在未来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他已经灵敏嗅到金融危机的气味,只不过看上去还算繁荣的虚假现象掩盖了很多人的视线,根本看不到一个恐怖又无法绕开的危机正在酝酿中。事实上,他欠的钱也不少了,缺乏灵活的流通性,他的资金链再一次出现问题。此时的他关注到中东那边好像又爆发了战争,而他居然突发奇想,要是突然全世界都爆发了战争,那么他欠的那些债务是不是就不用偿还了呢?矛盾都转移了,谁还记得经济危机。最令他伤脑筋的是,绝大部分的黑人都学会抱成团对抗政府,威胁司法系统。自从辩方律师指出控方的证人有种族歧视的倾向与习惯之后,他们就伺机借题发挥,猛烈攻击控方证人供词的可靠性。不仅如此,他们还迫害劳德曼,导致他丢掉了警察的工作,暂时停职调查,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停职调查只不过是一种敷衍式的做法,等到风波消除过后,人们不再记得这件事,他随时可以回来。然而任何一件事都会过去,唯独是种族歧视不会被忘记,只要黑人永远团结,抱成一团,对抗政府,维护自己的利益,那么这件事永远都过不去。他们太执着于黑人的利益,甚至将注意力放在了陪审团身上。
在马尼拉杀妻案的陪审团机制中,白人是占了多数席位的,起初是因为马尼拉有过家暴妻子的经历,本来一次两次还没什么,只要妻子不追究他,他就没事;但是当妻子对他忍无可忍的时候,可就不是那么乐观的了。家暴在布达拉美宫的司法系统里不算特别严重的罪行,不过法院判了他社会服务令,让他为社会服务,弥补家暴的过失。只要不用坐牢,他当然乐意。然而他家暴妻子的形象在众人的眼中是根深蒂固的,所以陪审团人选的选拔中,白人自然就占了一个优势条件,毫不夸张的说,但凡极少数的黑人的肤色没有那么黑,你在陪审团里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像样的黑人。到了现在,对马尼拉不利的情况彻底扭转了,黑人为他发声,为他向司法制度声讨,认为他在案件的审理中遭遇针对与歧视,严重一点的可能会被陷害。他们认为由白人组成的陪审团已经不再适合担任该案件的审理工作。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大部分的陪审员已经被替换,黑人的数量占了优势。不仅如此,他们还担心他们的黑人朋友可能会受到白人的威胁或者暗杀,又或者是外界的舆论风向影响了他们对该案件的看法,他们建议,陪审团的成员在案件审理期间直到宣判那天之前都不能接触外界的事物。不能到外面的世界,只能住在法院安排好的房子里,每天有人给他们送吃的过来,屋子里有很多书籍可以阅读,有电脑可以玩游戏但就是不能上网,不能连接网络,就连手机也不能使用,他们彻底被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就算他们要到外面买东西也有法庭的庭警跟着,以保证他们没有与外界的人有过接触,影响了案件的公平。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他们受到外界舆论与公众的判断影响。本来还有人反对,认为这种特殊的陪审团制度是违反了人权,还批评了某一部分人只是趁机搞事情,他们根本就不关心黑人团体利益是否遇到损害,他们只是借用法律的手段来禁锢他人自由与思想。维护基本人权的幌子本来还能起作用,但是在反种族主义高举旗帜的时代,他们的反对声音被舆论导向掩盖了风头,最后变得不了了之。
于是,奇怪的制度就是这样开始的。
首先,他们要在听证案件之前就已经宣誓,接着就是隔离制度,一人一个房间,在审理期间不得与身旁的人谈话,只要是同一个案件的陪审员都不能交谈,况且这一次撤换白人陪审员是有一个极具说服力的原因:他们必须找一批人,而这一批人可以是黑人,也可以是白人,当然目前已经决定是黑人,但是一定是对这个案件一无所知,没有任何的预设立场的人才能被选中为陪审员。这样,他们所得到的证据就全部来自法庭,来自控辩双方的陈述,这也是马尼拉案挑选陪审团特别吃力的地方,因为在陪审团被选定和隔离之前,证据和舆论已经漫天都是了。你几乎已经找不到一个人说是没有大量看过有关报导的。但是,被选中的陪审员都会被告之,只有呈堂的证据才是算数的。至于在他们隔离之后公布的证据,如果被法官宣布为非法的话,陪审员根本就不会知道。
因此陪审员所知道的信息多半会比普通人要少很多,甚至会远远少于被告。
他们被允许知道的东西只限于法官判定可以让他们听到和看到的东西。既使在法庭上发生的事情,只要遇到法官认为还需要进一步了解之后才能决定的情况,都会先把陪审员请出法庭。但是作为被告,他有宪法所保证的面对一切与他有关证据的权利。因此,被告是始终在场的。
有份参与陪审团工作的黑人似乎也不反对特殊的陪审团制度,只不过他们可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案件的审理时长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每一次审理完了,控方与辩方都急着要求将案件押后1-2个星期再审理。他们为了思考对策的问题不得不渴求更多的时间与空间。
案件的严谨性在兴风作浪的修饰下变得令人沮丧。在案件尚没有结果之前,不得擅自讨论案件的细节,陪审团当然是不能私底下交换意见,在网络上也不允许,尤其是在聊天室里,网民只要提到了杀妻案等字眼就会被系统自动删除。而那一批自认为高贵的白人只敢在聊天室里叫嚣,一旦账号被警告封号,他们就会学乖。为了缓解全国的关注力度,公关部门还设法转移众人的视线,例如某个白人与伴侣私拍性爱视频曝光,表面上是意外曝光,实际上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引起其他的讨论话题热点,从而降低杀妻案的温度。一旦某种舆论的风气形成就很难更正。
白人的问题永远是最多的。
黑人就应该是动物;他们身上没有正常人类的情感;要将那些黑鬼烧死在地狱里……
适当转移他们的视线的确是唯一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