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株洲创业
第四章:株洲创业
改革开放后,我们家虽然分到了田,生产自主了,收入也大幅度提升。但是,土地只是这么一点,要不了多少时间便都种上了庄稼,而后就是大量的“农闲”。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强迫命令,是可以自由安排自己想做的事了。于是,人们都认为,现在真正的是给了我们的自由,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还不振作,仍然过着穷苦难当的日子,那就只能怪自己太无能耐了。于是,许多人都做起了农田以外的事。
当时,粮食陡然丰富起来,大量的鸡鹅鸭饲养起来,生猪多了起来,各种农副产品都踊跃地涌向市场。本来都凭票供应的食品,忽然变得塞满市场,还唯恐卖不掉,于是,所有的票证都自动地消失了。一些更有远大眼光的人,把目光投向了城市,纷纷到城市里创业,力争要挣更长久、更丰富的钱。
我的家乡蒋村,有一位亲戚是湖南株洲人,他在开放后的第二年就去了株洲挣钱,而且有了很理想的收获。他回来说,株洲市场很活跃,只要在那里做点事,吃点苦,都能挣到比在家种田多得多的钱。而且比做田更加稳当,不会有旱涝灾害。
我的父亲本来就有活跃的头脑,见到了这样的情形,便与我哥哥、姐姐们商量,建议他们也到株洲去做点什么。当时,我在芜湖豆腐店的情况,哥哥、姐姐们是很关心的。知道开豆腐店本钱不大,技术不难,而且豆腐是大众食品,销售很容易。于是,他们筹划好,要到株洲去开豆腐店。清明后的一个上午,我父亲来到芜湖,找到我做工的豆腐店里,把我叫到一边,询问我有没有将黄豆做出豆腐来的本事。
我听了这样的话,放心里考虑:父亲问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因为,豆子制成豆腐,是人人都明白不是很难的事。于是,我有些自信地说:“我不仅能将黄豆制成豆腐,还能制出许多花色的品种来。这些技术,我都学得很熟悉了。”
父亲听了,微笑着说:“那么,我跟你老板说,带你回家去,你准备跟我走吧。”
说着,他果然跟老板去说了。那老板见了父亲很客气,当父亲说,家里事忙不过来,要把我带回家的话时,老板却沉默了一会,说:“四六子很勤快,也还精明,在这里做熟悉了,我还真舍不得让他走。不过,您老家里有事,我也不能勉强。”于是,马上结算了工钱,我便跟着父亲离开了豆腐店,来到了舅父的家里。
我们在舅父家吃过午饭,父亲就带我和他一起回家来。我都离开家八个月了,现在由父亲领我回家来,心里很是兴奋——老父亲啊,您还是把你小儿子当做心头上的人啊!
回到家里,我一家人都很高兴,说“我们家的大学生毕业了,我们都要沾他的光了”——我听了,感到莫名其妙,我小学的书都没有念完,怎么就成了大学生呢?
我小姐姐用手指头点着我的脑袋说:“你是个小傻瓜啊——你在芜湖学到了做豆腐的好技术,不就是比大学生在大学里读几年书都还好么?现在,我们家里人,都指望着你的技术,去外面挣钱了,这不就是全家人都沾你的光么?”
我听了更是莫名其妙,张着嘴望着小姐姐。小姐姐说:“阿爸和哥哥他们都商量好了,马上都到株洲去开豆腐店,要你去做制豆腐的师傅。这样,你该高兴才是啊!”我听了这些话,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是家里重要人物,并不是原来家里嫌弃的淘气鬼了!于是,振作起来,欣喜地要把自己学到的本事亮出来,为家里做些我独特的事,显示我的能耐。
1985年我十五岁,我二哥夫妻、小姐姐和我四个人,以及我二哥岳父家的弟兄五人,合计是九人,在家里做好了准备,动身去湖南省株洲市做自己加工豆制品的事。那时候,我们这些人都没有见过世面,老家芜湖市人骂我们是乡巴佬,知道我们去株洲了,又骂我们是湖南骡子;没有想到,我们刚到株洲,湖南人竟骂我们是安徽讨饭的,是来湖南讨饭。事实说明,当时我们的社会地位,低贱得到了最底层,没有人还比我们更低贱的了。
我们在老家芜湖市买了三副二个轮子的板车,费了许多事,带到了株洲市。哪里知道,这样的车株洲市有的是,早知道这样,会省了路途的搬运累赘。那个时代,交通并不发达,芜湖市到株洲市800多公里,我们坐了二天三晚上的车船,所挈带的被子、行李大包小包一大堆,像是普通人家搬家,每当换乘,都忙得碌碌转。
我们启程是在芜湖市八号码头坐“长航”船到江西九江市,再在九江市坐火车到南昌市,又在南昌市坐火车经过萍乡市,才到达了株洲市的。轮船本身就很慢,而火车也全是慢车,因此,八百公里的路程,居然走了两天三夜。
我们从株洲市火车站出来后,我村上那个人就来接我们了。他在前面带路,我们来到了一个菜市场的旁边,仍然是他介绍,我们在一个巷子里,租到了一溜房子,是比较开阔的三大间。我们两家人,各占据一间做卧室,还留着一间做作坊。九个人就这样安顿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我到那菜市场看看行情。当地豆制品的货色,我看也没有看到过,和老家芜湖市豆制品完全不一样。与我一起去的人,还都还不知道豆腐是怎么加工的,只是我懂一点,知道这些品种,虽然花色新异,但它的制作原理,与我所了解的豆制品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改变了加工方法而已。
我二哥是木工,为了及时开业,我们买来材料,按照当地豆制品加工模具式样,做好了应该用的器具。他们先担心我做不好成品,一再招呼我要拿出把握来。我为了慎重起见,在哥哥们制作工具时,特别到附近一家大型豆制品加工场地仔细进行观摩。知道了虽然与我了解的不同,但基本原理是一样的,可以用“换汤不换药”形容。我看了几天后,就胸有成竹了。二哥的工具做好后,我就尝试着制作豆制品了。果然,我把我了解的方法与他们的方法结合起来,制成的豆制品比他们当地的货色还漂亮。
我们在株洲的豆腐店,初期是我家四人与二哥哥岳父家五人在一起经营的。两家人齐心合力,初始的创业,获得了满意的收获。
刚开始,我们与湖南省人说话语音不同。我因为年轻,很快就学会了地方语言。
我们说:行,他们说:要得;我们说:不行,他们说:互;我们说;吃饭,他们说:恰饭。我们说;一块钱,他们说:一梦钱;我们说:十,他们说:一炮;我学会了地方语言后,很快就和地方上很多人交上了朋友,在一起聊天呀,玩呀,我豆腐也卖得特别快。
那个时代,买米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肉要肉票、买豆腐还要豆腐票。我们豆制品当然不要票。但是,一开始由于当地人不习惯,不了解我们产品的特点,生意并不好。我们在经营中寻找原因,改进经营方法,用过硬质量证明了我们的产品,直到当地人知道了我们的产品真正是“货真价实”。几个月后,生意才有了起色了,回头客户渐渐的多起来。
我们做豆腐用的是传统的手摇浆。这是二根木棒组合的十字架,扎上滤浆布袋,将豆浆舀进布袋里,用手摇动,将豆浆滤下去,将豆渣取出来。手摇浆是比较辛苦的劳动,我当时“少年不知累滋味”,常常累得气喘吁吁,心情还很乐观。
我们煮豆浆用的燃料,不是煤炭,而是木工场里的锯沫屑和爆花柴,是在十几公里外用人力二轮板车拉回来的。每天一趟,一趟要拉15-20麻袋。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都忙了起来。我父亲和和我二哥的岳父两位老人知道后,也都来到了我们一起。这样,又增加了两个人,是十一个人了。
当时,我们吃的还算可以,而睡的就太差了——几个人公睡一张床,每张床上只有一条被子。我二哥的岳父到了以后,我就和他老人家在厨房的大厅里打地铺睡,每天晚上铺床,早上收起来,晚上睡觉时再铺开。
我二哥的岳父是我上小学时的老师,我们感情本来就很好。因此,我很高兴与他一起睡觉。随着时间增加,我们感情更深了,他看我的时候,眼神老是“怔怔地”眯眯笑;我也特别喜欢他,晚上睡觉总喜欢靠近他。当时,他57岁了,身材魁梧、微胖,我们一个人睡一头,我总是搂着他的腿才睡得香。他因为喜欢我,无论我怎么贴近他,哪怕我用他的腿枕着头,他都呼噜呼噜的睡得很香甜。就这样,不知不觉,愉快地度过了那初期创业的日子。
第一年我们两家十一个人一年赚了八千元,每家分得四千元,大家都高兴得了不得。这个时候,两家男人们都学会了“黄豆制豆腐”的所有技术。为了发展各自的事业,春节过后,我们俩家经过讨论,分开来各自经营了。
我家与二哥岳父家分开经营是1986年。我们两家分开了各自经营后,生意都很好。我们家六个人,因为忙不过来,还雇请了三个工人。我制作好了豆制品后,便到摊位上零售。二哥岳父的女儿是我小学的同学,她的摊位与我家摊位相邻,我们卖豆制品时,互相照应,有着很好的感情。
在市场上,因为我们的品种货真价实,还不断更新货色,行销很畅。后来,因为生产人员不够,我们自己的产品不够卖,我又上市场去买别人的豆制品再卖。
我二哥的岳父见到我与他女儿在市场上再次建立了很好的感情,老人家要我像二哥一样,也做他女婿,我当然很高兴。于是,在父亲的允许下,我从家里豆腐店来到他家豆腐店做工。在他家里,我做得很顺心。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母亲总不乐意,竟至不能继续下去。
我在他家出走的时候,二哥岳父要给我工资,我不肯接受。我认为,我是作为你的女婿来做事的,哪能要工钱?而老人却说,你身上分文没有,现在你哥哥他们都做得好得很,不会要你再去的,你能去哪里呢?我想了想,接受了他一千元钱,老人家才算放心了。
我拿了这一千元后,不想再到哥哥们的豆腐店去了,而自己也不想开店。这时候,我来株洲已经六年了,对株洲市已经比较熟悉,便用这一千元,开始倒买倒卖打火机。
贩卖打火机,是在株洲市啄木鸟市场拿货,到各个地方推销。拿货每支0.6元,我零卖1元,批发0.8元。那些日子,我每天除开支外,都能赚到60-70元。在1992年,一天能赚60-70元,是不小的收入。而且工作时间很宽松,完全由我自己自主。
这时候,我与二哥的岳父、我的老师,还和以前一样。后来我没有成为他的女婿,而当时却胜过他的女婿。他的女儿、我的同学,对我的眼神也是含情脉脉,我是有深刻体会的。他们的情与意,是我永生无法忘记的事。
我因为从小就喜欢武术运动,在株洲市贩卖打火机的时期,便利用业余时间拜了三个武术师傅。一个是比我大8岁的艾明,我叫他哥哥。一个是株洲市武术协会主席,我叫他师傅,名字叫张金生。
张金生师傅说,他的师傅姓蔡,我应该称为师爷,在解放后被政府枪决了,长沙市有条街叫“蔡恶路”,很多老人都知道,那条街就是因我师爷而取名的,那是一条街没有人敢走的街道。我师傅14岁去他家,21岁解放后才出来的。
还有一个师傅我只能称他为“老头”,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军官。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真姓真名,因为他老人家保密。他在杭州市监狱里待了25年,出来后,没有单位,没有人敢留他,其实他是了不起的人。我们每天早上4点,扶他老人家上株洲市 “石峰公园”山顶。那时候他已经84岁,功底不敢想象,我们根本沾不了他的身。
他每天早晚教武术,白天给人教外语。他还自悟了一套拳,教我和我师哥两个人练“燕青拳”。这套拳法,他是根据浪子燕青和武生脱铐化解组合,演绎出来的,是他老人家在监狱里25年中历练成功的。
我最早学的是“长拳”(即八卦拳),是国家体委主席伍绍祖发明的,是参加武术比赛的套路拳。后来师傅教“查拳”、“通背拳”和“武术散打”、“拳击”、“陈式太极拳”、“二十四式”、“四十八式”、“八十二式二路太极拳”。各种拳的手法不一样。如今很多人练太极拳,认为太极拳柔软,动作慢,其实是误解太极拳了。
太极拳中有一级、二路。一级太极拳适合老年人养生锻炼,二路太极拳。出手比少年拳还快,还钢,没有基本功是无法练的。
我因为酷爱武术,练功非常吃苦用心,师傅和师阿姨们非常喜欢我,师阿姨叫黄彩霞。湖南省武术界人人都知道她。她很有耐心教我,我真正入行是17岁。到了22岁,也能当教练了,还当上了“二级武术套路比赛,散打、拳击、比赛”的裁判员。
在这里,我不是夸我自己,确实我是武术界的一个天才。我的拳,打得干净利索,没有拖泥带水,师傅们说我可以达到9.9分了,并且建议我去湖南省体育局。
就在那一年,我因为结婚,与我二哥岳父女儿的爱情分手了,令我万念俱灰,没有了再习武的心情,也没有到株洲去,因而离开了武术。现在,我回想我那段经历,离开师傅和武术,是我失去人生价值的关键。
我离开师傅那天,我师傅也哭了,说了一句话,到现在还经常在我耳旁轰鸣:师傅叹息着说:“太可惜,白费了功夫!”
我师傅对我感情特别好,他们无论吃什么好东西都把我叫去。从我离开师傅后,因为离得远了,又忙于琐事,就再也没有见到他老人家了!
我临走的时候,师傅送了我一本原始“醉拳谱”,叫我要常常练习。可是,我没有完成师傅的愿意。这本书,我转送给一个小朋友去了。那书上有很多繁体字我不认识,加上走上了谋生的路,再也没有习武的心,学武术的事,就这样丢掉了。
我到了凤城的头几年,与师傅还经常通信。1995年中,却突然地断了信息,我去了很多信他都没有回音。1996年我特别去找师傅,师娘告诉我,我师傅于1995年突然去世了,是因为心肌梗死!
到今天,我还不敢相信,师傅竟这样去世了!你这个“坏”老头,临终时也不给我一个消息,真的想死我了!
我得知了师傅的噩耗后,马上给他老人家三鞠躬,祝福师傅安息!弟子我,永远也忘不了一个爱说笑话,痛爱弟子的老头师傅!
株洲啊,你是个美丽富饶的城市,是我初次创业、历练人生的地方,我爱你!然而,我也遗憾,在这里,我失去人生的初爱。永别了,我最敬爱的武术师傅!株洲啊,你是我又爱又恨的地方,我永远忘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