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对赌协议
黑泽明这几天都在烦恼着圣地亚哥大学的案件。他很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律师肯定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表面上看着玩世不恭,但是调查的工作却做得滴水不漏,总能从细节中找到破绽。为此他不得不花更多的心思在这个案件上。凯伦最近很听话,在宗教学校的表现相当温驯,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来自学校的投诉,她最近还参加了唱诗班,疯狂迷上了《马太受难曲》
客厅的唱机几乎每天早上都会播放一次《马太受难曲》她习惯了在洗澡的时候聆听,在吃早餐的时候也会欣赏,但是她从来不曾祈祷,就是很欣赏这一部伟大的作品—每次都能治愈她内心的失落。女儿的叛逆期暂时进入了冰封时期,他也省了不少心思,在客厅对照了警方的资料,参考过每一个证人的供词,他尝试站在辩方律师的角度去看待这些证供,企图找出这些证供的破绽。
在他冥思苦想的时候,她怀里抱着一只小猫咪,从客厅穿过沙发,小猫很乖,一直很安静窝在她的手掌里,一动不动,既不吵闹也不尖叫,很安心闭着眼睛,不去思考别的问题。这只小猫是她偶然在地铁站附近捡到的,当时它还是刚刚出生没多久,被放在一个纸盒箱里,没有人理会,就好像被遗忘了那样。她听到了猫咪的叫声,发现了纸盒子,看到它虚弱的样子,她很担心它会因此死去。于是她匆匆忙忙在宠物商店买了点猫粮以及一些奶类的东西,冲了点奶粉给它喝,它很贪婪地吸允着每一滴奶汁,看来是饿极了才会这样。喂饱它以后,她就把它放回了纸盒里,准备离开,没想到小猫咪居然跟着她,一路跟着她,说什么也不肯走。她尝试了很多种办法,恐吓它,威迫它,却还是毫无效果。最后没有办法,她只好充满爱心地把它抱回家,其实吧,她也不忍心看着它在冷漠的街头流浪。
他在记录证人的供词进行着逻辑分析的时候,注意到她在跟怀里的小猫咪玩,他忍不住吐槽起来:说实话,亲爱的,下一次你要领养宠物,麻烦你跟我说一声。它得过面试这一关吧。进来这里住需要考核身份信息的。
“我也很想这样做。可是你没有手机呢,老混蛋!”她忍不住要吐槽。
他反驳道:“当你有手机的时候,CIA就会窃听你的个人信息。”
她用着很夸张的舌音说着:“你不就是一个普通人,有什么好窃听的。”
“好了,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些。跟你的小猫咪慢慢玩。”
“名字,它有名字的。”
他停下手中的笔,饶有兴趣地问着:是吗?什么名字?我想想,或许是快乐小猫?
“不,它的名字是小马太。”
他连续咳嗽了好几次,脸都快要憋红了,她很是反感他的这种反应,质问着:怎么,你是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是吗?
“不,我只是突然咳嗽了而已。小宝贝,你知道吗?这真的是一个好名字。”
“我会一直养着它。”
“我相信你会。”
“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放弃它。”
“你应该要这样做。”
“我抛弃上帝都不会抛弃它。”
这句话触动到他内心的深处了,他忍不住想要谴责:嘿!你这是……
他这才发现她很期待他的反应,他忍住了,没有发怒,只是说了句:上帝不能随便开玩笑。
第二次开庭审理。
黑泽明很早就到了法庭,在自己的座位上整理着这些资料,与助手讨论了传召证人的顺序,确定没有问题之后,莫妮卡突然就出现了,这个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穿了律师袍,也就是说她不是以辅助律师的身份出现,而是以检控专员的身份出席这种场合。
黑泽明拉着她的律师袍,小声地询问,当然也是小心翼翼: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看到我穿上律师袍,难道还不懂?”她指着黑色的衣袍,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你今天想当检察官?”他问着。
她很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脸颊:真聪明,今天呢,由我来处理。
他构思了一个晚上的方案,现在却轮不到他,他只好答应,然后问着:案件的资料你都看了?
“今天要上庭的材料都看了。”她很淡定地说着。带有挑衅的意味盯着麦卡伦,麦卡伦仍然自信满满,一点也不担心对方,哪怕换了律师……准确来说,是检察官。
乔纳森·史密斯挠了挠脑袋,漫不经心地说着:“检察官,你可以开始传召证人。”
莫妮卡站了起来,懒洋洋地说了一段话: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这是一个悲剧,死者的死究竟是偶然还是可以避免的呢?她生前的状态是怎么样的呢?我相信这个问题一直缠绕着我们脆弱的内心深处。要找到答案,我们就得从死者身边的朋友开始质询。法官大人,我强烈要求传召哈德·萨利出庭作证。
乔纳森·史密斯法官:本席同意。
哈德·萨利是一位黑人女孩,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机智的头脑以及极其丰富的感情。在情感方面她从来都是敏感的,信奉天主教,爱惜所有的生命。
哈德·萨利很庄重地进行了宣誓,她的样子是相当的虔诚。
莫妮卡摘下了手表,开始了质询:请问你与死者是什么关系?
哈德·萨利:同一个系的同学,我们住在同一个宿舍。
莫妮卡:在死者发生不幸的前几天,她的身体状况如何呢?
哈德·萨利:不太理想。她的药其实已经吃完,心脏跳动的频率时而缓慢,时而急促,不是很规律,我告诉她,她该买药了,可是她却告诉我,再过一个星期,她就可以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她等到了那一天,只要手术成功,她就不必依赖药物维持心脏的稳定。我看她如此斩钉截铁,还那么坚持,况且看她的状况还不算很糟糕,我也没有太在意。
莫妮卡:可是吃药也不会妨碍做手术,她为什么不肯吃药呢?
哈德·萨利:虽然药物有医疗保险报销,但是只能报销一部分,她留着钱还有其他用途,大概是这个意思吧。反正我觉得她挺励志的,无论处于哪种恶劣的环境,她都能生存下去。
莫妮卡:在案发那天,你在哪?
哈德·萨利:我去了曼哈顿的图书馆。
莫妮卡:你通常在那个时候外出吗?
哈德·萨利:不是,我找个借口出去,其实是想买药给她,刚好那款药在曼哈顿东区的医院有销售的渠道,所以我就去了。
莫妮卡:为什么你不能直接告诉她呢?
哈德·萨利:她这个人自尊心很强,不希望别人帮助她,尤其是金钱上的那种。
莫妮卡:在你离开宿舍之前,死者的状况如何呢?
哈德·萨利:不是很精神,但是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大碍。我走之前还特意问了她,要不要去医院什么的,结果她说不用,她只想待在宿舍里撰写论文,需要大量数据的那一部分,她想等到做完手术之后才开始。没想到,我那一天见她居然是最后一次……等我回来的时候,她人已经不在了,第二天床铺也空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多事情……明明有些悲剧是可以避免的。
哈德·萨利的身体在抽搐着,显而易见的眼泪滴在了木栏上。
莫妮卡在关心她的情绪:证人,你是否还能继续?
哈德·萨利:我没有问题。请继续吧。
莫妮卡:你觉得死者的为人怎么样呢?
哈德·萨利:不善言辞,很少说话,平时很安静,但是她很渴望交朋友,很想找人聊天。先天性的心脏病使她产生了自卑的心理,不敢在公众场合表现自己,但是她有时候还挺寂寞,很需要朋友的那一种,真是个傻瓜。
莫妮卡:她不在了,你有什么想法?
哈德·萨利:不习惯。她的床位就在那里,我习惯了她每天喊我起床,带着我到楼下散步,或者吃点面包什么的,再不然去乐队里凑个热闹什么的。可是,她已经不在了,这些事情我再也不会一个人去做。我真的不习惯没有她的日子!噢!上帝!为什么你就不能怜悯她呢?
莫妮卡注意到陪审团集体伤感,基本目的已经达到。
“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乔纳森·史密斯法官: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质询证人。
麦卡伦:证人,请容许我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
哈德·萨利:你问吧,只要与宗教信仰无关的都可以。
麦卡伦:真有趣。你与死者之间是否有过争吵呢?
哈德·萨利:有过。
麦卡伦:请问是因为哪些事情争吵呢?
哈德·萨利:生活的一些琐碎细节。
麦卡伦:这里有很多纳税人在,能否具体一点呢?
哈德·萨利:我想让她跟我去教堂祈祷,她不想,她拒绝了我很多次,我觉得她不够虔诚,因此我们为了这件事吵了很多次。
麦卡伦:所以在你心里,她就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
哈德·萨利:是的。可是这样也不能说明什么。
麦卡伦:跟她吵架,她会因此触发老毛病吗?(指心脏病)
哈德·萨利:有时候会。
麦卡伦:你通常会有这种习惯吗?我指的是强迫他人信奉天主教。
哈德·萨利:当然不会。我只不过会引导他们。
麦卡伦:究竟是引导,还是强制性。
哈德·萨利:我开始搞不懂你的重点在哪里了。
麦卡伦:你说当天你去了曼哈顿的图书馆,圣地亚哥大学不也有图书馆,为什么你还要大费周章、舍近求远跑去曼哈顿呢?如果塞车,则需要更多的时间。
哈德·萨利: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刚才所说的那些。我主要去帮她买药,她的药没有多少了,她不肯吃药,我得帮助她。
麦卡伦:很好。那么让我们来展示你的消费清单,在案发当天,你并没有在医院购买相关药物的记录。药呢?你该不会自己吃了吧?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心脏病患者。
哈德·萨利:我还来不及买药就听到了她去世的消息。我赶着回去,所以没有买到。
麦卡伦:不可能吧,时间肯定是足够的,我数学很差,但是我也算得出来。
哈德·萨利:我先去的图书馆,然后去的医院,在路上我就接到了电话关于她去世的消息。所以我急着赶回去,就没有买到。
麦卡伦:买药花不了多少时间,况且你接到的是她已经去世的消息,哪怕第一时间赶回来你也改变不了事实。你根本就没有想过买药给死者是不是?
哈德·萨利:并不是这样的。
麦卡伦:你明知道死者心脏虚弱,没有药服用会随时遇到危险,宿舍里只剩下你们两个,于是你就匆匆忙忙跑去曼哈顿,目的就是让她失救死在宿舍里!
哈德·萨利:我没有!律师先生!
麦卡伦加重了语气:有!你有!你肯定有!我手里有一份表,是你们宿舍的课程表,当天只有你跟死者是没有课,其余的人都出去了,这就是你精心计划一切的后果!
哈德·萨利:事实不是这样!
莫妮卡: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辩方律师提出毫无根据的猜测!这里是法庭,我认为他不需要大费周章去诋毁证人的形象!
乔纳森·史密斯:反对有效。证人不需要回答辩方律师的问题。
麦卡伦:当日你看到死者的状态还算不错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会突然病发?
哈德·萨利:我如果能预测到,我就不会离开她。
麦卡伦:其实你没有去曼哈顿对吗?你根本就是随便找一个借口离开宿舍,目的就是等她陷入孤立无助的境地!是不是!
哈德·萨利忍了很久才回答:不是。我的离开纯粹是偶然。
麦卡伦:你们的感情很好吗?看你的样子那么有自信。
哈德·萨利:当然好。
麦卡伦:根据死者打出的第一个求救电话竟然就是急救中心的专线,如果你们感情好,为什么她不是第一时间打给你呢?
哈德·萨利:大概是因为……打给我,我还是要打给急救中心。
法庭内的人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麦卡伦:你只需要告诉我,当天为什么要找个借口离开宿舍!
哈德·萨利顿时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那样讲述着一段话:其实跟她住在一起还挺累的。她明明就是心脏不好,却什么事情都要抢着做,争强好胜,凡事都要做到最好。我跟她说了,药没了要赶紧买点回来以防万一,她说不用,不会出事的。我一时生气跟她吵了起来,吵完以后我就跑了出去,跑到学校外面喝酒,我喝糊涂了,全然不记得她一个人在宿舍。等我醒过来,回去宿舍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不行了……很抱歉……
莫妮卡很无奈地撑着额头,用手里的笔将第二个证人也划掉。她真的没有想到,控方证人居然还会在法庭上说谎,尤其是那种根本影响不了大局的谎言。本来哈德的出现可以勾起陪审团对死者的同情以及怜悯,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她没有事后被起诉已经算走运。
麦卡伦: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黑泽明坐在一旁也难免心灰意冷,饱受打击。今天如果是他担任检控,估计会输得更惨。
离开法院的时候莫妮卡一言不发,黑泽明还在一旁不断安慰她,其实此时她内心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只要球证还没有吹哨,赛事仍然还没有结果,鹿死谁手还真的不一定。她对未来仍然是充满信心。只不过她现在脑子里想的就是要尽快回到公寓的房间里,对费利进行窃听。而不知情的黑泽明却还在傻乎乎安慰她,她故意以沉重的状态劝他不要再说了,转眼她就跳进了一辆计程车里。
费利这几天在做着数据模型的分析,他喊来了几位助理,唠叨了几句:
“毫无疑问的是,德意志银行的确存在坏账现象,并且不少。他们把抵押物打包成一种债券卖出去增加了收益,但也使市场承受了巨大的风险。简单来说,收益是他们的,但是风险却是整个市场的。美国的就业数据越来越不够理想,显然崩溃的可能性会增加。那些借了贷款的人还不明白利率上涨则意味着什么。他们不懂金融,就连银行的那些业务员似乎也不太懂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在玩一个双方都不懂规则的游戏,而且没有退路可言。不管怎么样,加速传召他们的进度吧。我们要在金融危机来临之前找到导致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在这段时间里,你们要随时盯着名单上的那些人,防止他们提前跑路。”
“长官,危机真的要到来了吗?”
“我想,是的,种种迹象已经说明一切。但是绝大部分人还在歌舞升平。”
“有人可以躲避这一次的金融危机吗?”
“或许我可以,但是我不能置身事外。”
另外一边,莫妮卡刚好窃听到费利的会议内容,她确信这个男人没有在妖言惑众,她查询了银行打包卖出去的债券大部分都是优质类型的,基本没有垃圾债券。可是反过来一想,如果全部都是优质债券是不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这些都是垃圾债券?她调查了市面上卖得特别好的债券,前面最畅销的十种债券类型,她做了资料分析,把这些债券的资料都整理好。此时在她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看上去很恶毒但是又无可奈何的念头。
她要做空德意志银行,跟别的银行签署对赌协议。
要做空德意志银行当然就得寻找另外一个实力更加雄厚的花旗参银行,高盛她倒是有考虑过,可是门槛太高,而且太高调,她不能这样做,太疯狂了。她找到了花旗参银行的投资经理,跟他说要跟银行签署对赌协议,当德意志银行在亏损的时候,她就能获利,对赌协议的主角就是这些市面上所谓的优质债券,她只选择了卖得最好的其中一种,原因很简单,对赌协议风险很高,一旦金融危机没有如期而至,她就会不断亏损,她没有那么多资金,只能选一种债券作为对赌协议的筹码。最初银行的经纪不断劝说她不要做那么愚蠢的事情,但是她却坚持要银行给她做这种产品。最后他没有办法,只好给她做了一种这样的产品,对赌协议就这样产生。
当市场出现波动,违约率在上涨,债券在下跌的时候,她就能获利;银行的经纪认为美国的房地产市场十分坚挺,不可能会出现大规模的违约率,那些债券仍然不会有问题。他更多的是可怜这个发了疯的小姑娘,好像要跟全世界做对赌……不对,应该是跟整个美国的经纪做对赌协议。
她内心也很清楚,一旦她输得很惨,至少保住了美国的经纪;可是她要是赚了,美国的经济就等于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