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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鲁老二……
鲁老二 忽然被捆走
小奶奶 病笃要登仙
赵荣雨从医疗室到家一会儿,丁医生就背着他的药箱来了。这时,天才黑下来。赵荣雨点上了小奶奶的罩子灯,将丁医生引到她的床边。丁医生把他带来的药箱放在她床面前的长抽屉桌上,站到小奶奶床前。小奶奶见丁医生来了,说:“丁医生,这么晚了,还麻烦你呢。”丁医生说:“不要紧。老家属,您什么地方不舒服?”小奶奶说:“也说不出门道来。头老是发昏,胸口作胀,什么东西都不想吃,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心里难受得很,连想坐一下,也坐不住。”
丁医生拿支体温计让小奶奶含在嘴里,又拿听诊器在她胸口听了听。一会儿,他将体温计拿出来看了看说:“老家属,您在发热呢,还咳嗽吧?难怪吃不下。我给您打针吧。”小奶奶说:“我是有些咳嗽,可是,不太严重。”丁医生拿出两支各五毫升的葡萄糖水剂来,用大注射器给小奶奶慢慢地注射了下去。又给她注射了两支退热的小药水,还给了一小包白色丸药,当即让小奶奶服下了两粒,并嘱咐明天早中晚各服一粒。又对赵荣雨说:“小鬼,要是有什么情况,你随时叫我一声。”于是,就准备回去了。
小奶奶见了,对赵荣雨说:“包包,请丁医生也给你阿妈看一下吧。”
丁医生说:“他阿妈怎么啦?”赵荣雨将丁医生又引到韩妹妮床前。韩妹妮虽然迷糊着,可是耳朵还没闲。丁医生来了,她说:“丁医生,我发了头风。是老毛病,不要紧,就不麻烦您了。”
丁医生说:“你晚上吃了没有?”
韩妹妮说:“我这头风一发作,就天旋地转起来,不能吃东西呢。”丁医生听了说:“这样,我给你推两支葡萄糖水吧,你会舒服一点呢。”
韩妹妮感激地说:“这样,就麻烦你了。”说着,丁医生给韩妹妮注射了两支各十毫升的葡萄糖水。
现在的医生,不仅是丁医生,别的医生也一样,凡给人看病,首选的就是葡萄糖水。因为他们都知道,时下的病人,体质都差得很,最需要的是营养补充。所以葡萄糖水才是最理想的药物。赵荣雨知道,现在是人民公社大家庭,看病用药,只要医生用上了,是不用花钱的。阿妈能注射上葡萄糖水,也是好事情。可是,这孩子哪里知道,现在公社的社员,谁到哪里能有一分钱的来源?
丁医生离开后,赵荣雨问小奶奶要不要喝水,小奶奶说:“我现在不喝,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该休息了。”
赵荣雨说:“热水瓶里没有开水了,您夜里要是想喝水,还没得喝呢。我还得烧一瓶来。”
小奶奶说:“你慢慢的烧吧。小心一点,不要烧得失了火。”
赵荣雨说:“那才不会呢。小奶奶,我老是烧锅的啊。”
小奶奶说:“那好,你烧一瓶吧。”
赵荣雨烧好了开水,再次询问了小奶奶喝不喝,她还是回答不喝。于是,赵荣雨将水瓶放在了她床前桌子上,就回到自己卧室里了,将小弟弟三牌的衣服解开来,叫二弟小毛自己脱了衣,让他们都上床睡去了,他自己则又回到小奶奶的床前来,凑在小奶奶的煤油罩子灯下,做着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
第二天早上,韩妹妮头昏好了一点,人也觉得新鲜了一些,可是,还不能起床。她叫醒了赵荣雨,对他说:“包包,你给我到菜园组里找一下鲁家二伯伯。告诉他,崔中队长准了我三天的假,我昨天就从你娘舅家回来了。却又犯了头风病,看样子一两天还不能到菜园组里去。你对他说,让他晓得我生病了啊。”
赵荣雨赶紧来到菜园组的菜地里,可是,找遍了菜园组的所有地方,却没看到一个人,更没有看到鲁老二。
赵荣雨只好又往家里走来。当他走到食堂门口,却看见鲁老二和四个民兵站在那里,而鲁老二却被圈在中间。他刚才经过这里还没看见呢。这几个民兵,因为老是在大队干部们的带领下,到各个村庄抓人,捆人,所以,赵荣雨认得他们。他见了这一情况,觉得不对劲,便在路口站着,要看一看将要发生什么情况。
一会儿,崔成云的小卧室里走出了大队民兵副营长齐一龙。他来到这几个民兵们跟前,把手挥了挥说:“把他绑起来,带到大队部去!”立刻,站在这里的民兵王二春从裤子荷包里掏出麻绳来,三下五除二,将鲁老二五花大绑了。鲁老二双手被别在了背后,因为绑得很结实,胸口被勒得挺了出来。王二春又将他搡了一把,将他推上了去大队的路上,喝道:“走!”于是,李二春牵着栓鲁老二的绳子,像赶牲口一样,把他往大队里赶。齐一龙和另外三个民兵,在后面跟着。
赵荣雨回来将所见所闻,特别将鲁二伯被捆到大队去了的情况,告诉了韩妹妮。病中的韩妹妮听了,叹了一口气说:“哎!这年头动不动就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不知道你鲁二伯又犯了什么法,竟把他捆走了。他这样被捆走,就有的苦吃了。难怪你说菜园组里没有人——这样一来,菜园组里的几个人怕又要重新更换了。”她说了这几句话后,便觉得头又昏了起来,于是,闭上眼睛,不做声了。
赵荣雨见阿妈不声不响地睡了,知道她的头还在发昏,便没再与她讲话。他来到灶间点着了火,舀了两瓢冷水放在锅里,便来到小奶奶床前。他见小奶奶还在被窝里睡着,便问道:“小奶奶,你今天比昨天好一点了吧?”
小奶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丁医生叫我要吃药,你给我倒点水来,我要吃药了。”说着艰难地坐了起来。
赵荣雨马上给他倒了开水来,让她把药服了下去。又说:“我舀点热水,您洗把脸吧。”说着到灶间打来热水,叫她洗。这时候,小毛和三牌都起床了,因为天气不冷,他们的衣服随便怎么穿着,赵荣雨也没理会,随他们自己披披挂挂地去了。
坐在床上的小奶奶对赵荣雨说:“包包,你马上打糊去了吧?也给我带两分的来啊。我今天想吃一点了。”赵荣雨把糊打来后,小奶奶果然吃了半碗。可是,他的阿妈韩妹妮还是没有吃,中午和晚上赵荣雨去看她,她还是昏昏地睡着,不肯吃一点。直到第三天早上,她才勉强喝了一点水,中午喝了几口糊,晚上能吃半碗了。吃过了以后,还起床看了小奶奶。
第四天,韩妹妮知道崔成云给的假期已经过去了,自己必须到菜园组里去。这一天早上,她用一条大手帕把头包扎了起来,起了床后试着走了走。她来到小奶奶床前,询问了她的身体情况后,又支撑着烧了点热水让一家人都盥洗了。包包打来糊后,她喝了半碗,而后便蹒跚着到菜园组里来。
今天的菜园组里,还是没有任何人,连与她同事的老董四老婆瘸腿桃花和王生银老婆、鲁老二的妹妹冬英也没有来。韩妹妮知道这菜园组种的菜,只是给食堂里干部吃的,社员们没有多少份。这么大的菜园,食堂里几个人吃不了,因此也不太重视这里。所以这鲁老二被逮走都好几天了,还没安排人来。韩妹妮知道,谁也没通知过自己,自己应该还在这里做事。于是,她来到菜棚边,本来想拿锄头去做活,然而,却四肢无力,头又昏了起来,眼睛不能睁开,也站不住。她在棚门口坐了下来。接着,坐也不行,就在棚西边的一堆青草上睡了下来。岂知,她这一睡,居然睡到太阳顶了中。
赵恒顺闹田水从这儿经过,看到有个人睡在这里,不觉一惊。走近一看,竟是韩妹妮。于是,忙把她喊醒,问了她的情况,见她身上的衣服,许多地方已经被青草的水汁浸蚀得湿透了,便叫她赶快回家。可是,她连坐也坐不住,赵恒顺只好把她背着送了回来。
赵恒顺见她病得这么严重,便对他说,你在家养息几天吧,等好一点了,再去做活。他又到食堂里将韩妹妮病倒的消息,告诉了崔成云他们。于是,韩妹妮可以在家里再休息几天了。
当天晚上,赵荣雨又请来了丁医生,丁医生依然给小奶奶打针服药,而后还给韩妹妮推了两支葡萄糖水。
韩妹妮的头风病的病程是一个星期。而顶严重的时候,是在两三天的时间里,之后便渐渐好转。然而,小奶奶却越病越重。韩妹妮病好了一点后,见小奶奶的病不仅没有好转,还沉重起来,着急得很。这一天上午,她支撑着摇摇晃晃的病体,来到崔成云的卧室兼办公室里找到了他,向他反映了小奶奶的病情。因为她是军属,干部们有责任关照她。
崔成云听了韩妹妮的“汇报”后,像是非常重视,亲自来到小奶奶床前,询问小奶奶的身体如何。小奶奶知道是崔成云来了,强打起精神说道:“崔中队长,难为你来关心我,我只怕是不中①了。老是心里发闷,茶水都不想喝,饭更不想吃。喝了、吃了一点,心里就堵得受不了。丁医生天天来给我打针,吃药,也不见得好。”说着,现出了艰难的样子。
崔成云见了小奶奶的情况,知道她将是凶多吉少。便撇开小奶奶对韩妹妮说:“老家属我们要照顾好。现在她病重得很,需要有人护理。你身体也有病,需要休养。你就在家里一面休养身体,一面照应老家属吧。我马上招呼丁医生,叫他常常来给老家属好好看看。”他说着,走了出去。
有了他这句话,韩妹妮可以不到菜园组里去,能在家专门照应小奶奶和养息自己的身体了。韩妹妮觉得,这老军属的牌子真过硬,自己也跟着沾光了。
小奶奶病得一时清醒,一时迷糊。因为睡了好几天了,这天上午,韩妹妮来看她的时候,她对韩妹妮说:“妹妮,你扶我坐起来,我身上痛得难受。”韩妹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小奶奶坐好后,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哎呀,妹妮,老话讲‘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可是这年头养儿养女又有什么用?我倒养了两个女儿,一个宝贝儿子,现在我都病得这样子了,他们谁也不来望我一眼。要不是你一家人,我不知道要多受多少罪呢!”
韩妹妮听了联想到自己对待继父的情况,心里不免一阵发酸。说道:“婶娘,你也不能全怪他们。这个年头,干部们把大家都管得紧得很,日日夜夜一点空都没有,他们怎么能有空来看望您呢?其实,他们来了也没有什么作用,谁也不会带点东西给你吃。再说小叔叔在部队里,老远的路,只能信来信往,就是想要往回赶,也要有些时日。现在,你是家属,崔中队长让我服侍您,也是一样的。您老人家安心养病吧。”
小奶奶听了,又叹了一口气说:“哎,妹妮,你说的何尝不是呢?可是,你不知道,人到了我这个时候,多么想见一眼儿和女啊。我命好苦啊,虽然有一群儿和女,只养活了三个。现在我就要死了,他们一个都不在我跟前,还是与老孤老差不多!要不是你这侄儿的一家人,我不就真的成了孤老了么?”说着眼泪挂满了腮邦。
韩妹妮见了,泪水也没留住。可是,她还是劝着小奶奶说:“婶娘,您不要乱想了。您只是病了一下,不要紧的。
小叔就会回来了,您放心养好身体要紧。”小奶奶听了,轻声地呻吟着说:“金宝啊,老娘就怕等不到你了!”
小奶奶这辈子生育了六个子女,死掉了三个,现在还有两女一男。这个男的,就是她日夜叨念的金宝、现在当兵在部队的赵恒贵。老人家当年连续生了两个女儿后,便望子心切了。第三个女儿生下来后,取名叫做“领子”,意思是要她给自己领来儿子。领子从小就给人家做了童养媳。婆家在东圩临村的壕沟村,女婿今年春上被饿死了。领子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没日没夜地被赶到田里劳动。她老母亲身为军属,食堂里常常给她照顾,生活比领子好。去年以前,领子常来看望老娘。老人家看着领子瘦骨伶仃,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不忍,总是把自己本来不多的饭票硬塞给她。领子走过后,她又是牵肠挂肚的叨念着。领子了解了这些情况以后,就没有再来看望老母亲了。她的理由是,不用我来看望了;看了她,反而给她添加累赘。
由于当年领子并没有为小奶奶领来儿子,她的又一个女儿出世后,便取名叫“招弟”,意思是让她能招个弟弟来。这招弟果然为她招来了“金宝”。在金宝出世后,招弟便给了老家所在的塘旁赵村的陶姓。这陶姓小女婿解放前当着新四军,解放后转业到了南陵县城。韩妹妮没曾见过他,据说,他在南陵县当了个不小的干部。近两三年来,这招弟也没曾来看望过她的老母亲。
韩妹妮想到这里,对小奶奶说:“婶娘,要不要去喊一声大姐来一下呢?”她所说的大姐,就是领子。小奶奶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韩妹妮安排她睡下后,便来到壕沟村上。因为,领子一家住在壕沟村临近东圩的村口,当年大并村时没有搬进东圩村来,还是住在她自己家的草棚里。
韩妹妮来到领子的家。她家没有大门,只用一个破窝匾②拦在门口,算是大门。她进到屋里,孩子们全不在,只领子一个人睡在床上。韩妹妮喊了她,领子认出了是韩妹妮,有气无力地说:“哦,舅母,你稀客啊?有事吧?”
韩妹妮没说原因,倒先问她怎么睡在床上了。她说,自己身体总是不好,爬不起来;打饭都不能去,只好由女儿打来。韩妹妮看她,瘦得简直像是骷髅了。知道她也将不久于人世。于是,不忍心告诉她老娘病重的消息。只说自己来这里有一点事,随便看一看她。还叫她有病应该请医生瞧瞧。她说,请医生看过了,根本没起作用:“舅母啊,我生的病我知道,就是欠缺了老米。只要有老米吃了,病就会好了。看来,这老米是想不到了,我也活不成了。”
韩妹妮听了只是叹着气,安慰了她几句,便要告别她回来。临行时,领子说:“我娘近来还好吧?”韩妹妮听了,不免打了一个激灵,狠着心打着圆场说:“还好呢。你安心养病啊!”说着,赶紧回东圩村自己家来。
韩妹妮回到家里,为了使老人家少一份挂念,对小奶奶说:“大姐到田里做活去了,没有找到。”老人家听了,呻吟了两声,说:“现在各人都忙着哪,她哪有工夫来看我!”说着,叫韩妹妮扶她坐起来。
小奶奶坐起来后,挣扎着用颤抖的手,探进自己的棉袄荷包里,拿出了二角二分的饭票,又抖擞着塞给韩妹妮说:“这点饭票是我这几天没吃剩下来的。你拿去,打点糊给小把戏们吃去吧。”
韩妹妮说:“小婶,你留着吧,这点饭票可是你的性命呢,你好一点是要吃的啊!”
小奶奶说:“我现在不想吃,等以后好了,食堂里又会发给我了。我饭量小,你恒贵兄弟不久就要回来了,他也会带点粮票给我的。这点饭票你拿去先给小把戏们吃去,等我想吃了,还会有的。”说着,手垂了下来,身体又躺进了被窝里。韩妹妮只好将这些饭票接了过来,将小奶奶的被子理顺坦,并且掖好,让她安静地睡下了。
丁医生一天虽然来三次,也只是给她推些葡萄糖水,注射些退热针。小奶奶的病,却一点也不见好转。韩妹妮虽然天天忧心忡忡地守侯在她的身边,然而,也是束手无策。
大约是小奶奶搬到韩妹妮家来的第十天的下午,小奶奶说起胡话来。说什么“金宝,你回来啦,你在路上走了几天哪?你怎么瘦得身上没有肉呢?你天天吃不饱吧?”有时琅琅有声,煞有介事;有时小声呓语,听不清楚。韩妹妮知道,小奶奶已经病入膏肓,难以挽留了。于是,胆战心惊起来,一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旁。她这样大呼小语的胡说,直到夜深的时候,才渐渐的停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韩妹妮正在整理锅灶,准备烧点开水。因为这口灶早就被干部们扳得毁坏了,只是小奶奶来了后,她才又将那扳下的泥土用稀泥陷合上了。这几天,由于自己病了,是包包在灶上侍弄,这陷上去地方又松动得要掉下来。她只好又弄了点稀泥,重新陷上它。
她正在侍弄时候,与小奶奶同住在一间屋里的涂妈妈叫了起来:“姐姐,你快来,奶奶要登仙!”
韩妹妮听了,扔下手里的泥巴,急忙来到小奶奶床前。小奶奶嘴巴张着;接着又合呀抿的,喉咙里响起了“呼噜”声。韩妹妮知道,老人家这就要走了。于是,马上到灶间洗了下手,连忙跑到崔成云的办公室里,找到了崔成云,告诉他说“老家属不中了。”
崔成云正在和艾德发谈论食堂里的事,听了后说道:“知道了。老家属的病,我们已经尽到了责任。她真要死,我也没有办法。”说着,把韩妹妮晾在一边,又和艾德发谈他们的话去了。
韩妹妮知道小奶奶现在正在危急之中,见崔成云这样的态度,自己只好急忙回来为小奶奶送终。
①不中:不行。这里是说可能就要死了。
②窝匾:一种竹制的圆形用具,直径约一米,常用来晒东西或者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