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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政策转变……
政策转变 还怕又有反复
才吃饱饭 当心立刻出力
赵恒发从矿山回来的那天晚上,便找到他的哥哥赵恒顺,谈了他的韩妹妮为了寻找三牌,在寒塘出了险,经汪老太太呼救被荣春搭救,他准备明天就将她抬回来的事。赵恒顺说:“荣春是家里人,他知道了这种情况,哪能见死不救呢!即使是张三外人,出现了这种情况,他只要知道了,也会搭救的。不过,明天就要去抬她回来,还真是个困难事。因为,现在村上能抬得动人的劳动力真不好找,特别是到那老远的地方去抬人,能叫哪个去呢?还真伤脑筋得很。”
他停了一下,算是在心里摸索。老半天才又说道:“妹尼虽然瘦得只剩了皮包骨头,可是,现在的人也太没用了。这去抬她,要有四个人才好;两个人一抬,抬了一程后,另外两个人再换一程。不然如果就只有两个人去抬,没人换,是抬不回来的——你不晓得呀,现在的人真是到了位份①了,一点力气也没有,哪能到那老远的地方去抬人呢!”
恒发听了,急得发瞢,说:“那,那可怎么办呢?”
恒顺说:“从大队木工组才回来的董正玉还算有点体力,王生银儿子小元新的体力,现在算是最好的了,加上你和我,是能抬得回来了。这样吧,明天还让妹妮在那里住一天,这两个人,我明天对他们打个招呼。我还要对崔成云说一下。我去那里的时候,也应该让他知道啊!”这样,他俩算将抬韩妹妮回来的事定了下来。
赵恒发还对恒顺说,他打算从今以后不再到矿山上去,只在家种田了。赵恒顺说:“你这样做就对了。当时到矿山上去,主要是为了逃生;现在国家政策松了一点,口粮也好了一些,为了一家人能互相照应,你还是在家里好。你当时要是不到矿山上去,或者家里人会保不全;现在也还是没保得全,小三牌是靠不住找到的了。”
说着,他暗暗地伤神起来。为了调和气氛,他掉转话头说:“现在不仅是你,我看村上出去的劳动力都会回来的。谁不知道在家里好?那时候所以到外面去了,都是逼的。前些时候村上收留的外地人,也会留不住,都会陆续回老家去的。老话说‘兔子满山簸,簸簸归老窝’,这是必然的事嘛。这些天,公社来了个周副书记,分工驻在我们大队里。他开会说,为了社会发展,粮食不能抠得太死,不单要照顾好劳动力吃饭的问题,还要顾及到老弱病残的人,不能再饿死人了。他说,‘世界上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没有了人,我们还搞什么社会主义?’你看,他这话讲得多好啊!看来,老社员的苦,大概算是吃到头了。正因为这样,我们收的小麦才敢放着胆子叫食堂里多用些,把糊煮得稠一点,让老社员多吃一点呢。近来,食堂的糊基本上能让大家吃个大半饱了。你看,不管哪个人,麦子收上来以后,时间虽然不长,脸色都转得好看多了。”
恒发说:“这样说,那艾德发总不会再来了吧?”
赵恒顺说:“我总希望他别再来了。可是,这是领导上的事。要是周副书记能在这里长驻下去,他大约不得再来了。”
赵恒发又非常担心地说:“我两年不在家里,对家里情况不大了解。现在,艾德发不在这里,那程上锦他们还狠得很吗?”
赵恒顺说:“‘人服王法,草服风’。现在大队有周副书记,政府政策好像松得多了。艾德发调走,在东圩来说,是个突然事件,完全是上面的主张,连崔成云都不知道。这实际上是对崔成云的警告,等于说他工作有问题,崔成云因此多少也小心了一些。崔成云自己对生产又摸不到大小头,加上艾德发的事,他变得谨慎多了;还有,那程上锦对生产更是‘不晓得虾子在哪里放屁’。如此等等,崔成云是不敢再资张②程上锦胡来乱搞的了。程上锦没有了艾德发撑他的腰,崔成云又不再公开资张他,他也就狠不起来,自然地乖巧了起来。自从艾德发走过以后,我看他做事、说话好像懂理得多,也没看见他再打人骂人了。”
赵恒发听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着昏暗的灯火说:“谢天谢地,我们东圩人总算是熬到了该伸头的日子了!”说完,他告辞了哥哥。回到家来。看见包包还在月亮下写字,便把他训斥了一顿,叫他与自己同时上床休息了。
这天早上,包包目送着涂氏母子离开后,总是惦记着阿妈的事情。他不知道他父亲赵恒发与他二伯赵恒顺已经商量好了接他阿妈韩妹妮的事。早上吃饭的时候,包包问恒发说:“阿爸,我听说,我阿妈都路边倒了,你怎么还不去看一下她啊?”
恒发说:“你怎么知道了?是谁说给你听的?”听他的口音,韩妹妮这件事,恒发似乎要瞒着孩子!
包包说:“是涂妈妈说的嘛,不然我还不知道呢。阿妈都那么样了,你要去看一下她啊!”
恒发说:“小孩子家乱操什么心?我难道还没有你关心你阿妈吗?这件事我和你二伯已经说好了,明天就去抬她回来呢。”
包包听了,虽然还不放心,却也没再说什么。
吃过早饭后,恒发便和东圩的社员们一起到田里收割小麦去了。天哪,哪里有什么麦子可收啊!广袤的田野里,尽是荒草。大家虽然说在收获,其实,只是在草丛里寻找麦穗。一个上午,一个劳动力只能割到三四捆连麦穗的小麦秸。可喜的是,大家兴趣还可以,基本上没有故意偷懒的了。可是,大家也实在没有干劲,连走路都迈不开脚步。难怪他哥哥赵恒顺说,现在的人都到了一定的位份,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上午,大约干了两个小时,就有为头的人叫大家休息。休息了半个多小时,而后又干了一个来小时,就叫着回家吃午饭了。
回村吃饭时,按道理每人都应该挑着麦捆子带回来。因为这里的习惯,稻子在田间脱粒,麦子挑回来在堆麦场上脱粒。可是,有的人挑了;还有许多人却说挑不动,竟干脆空着手往回走。
赵恒发虽然也没什么力气,可是,他还是挑了四捆麦子。在路上,他与董正富同了阵。董正富说:“三哥,还是你们在外面的人力气大。要是叫我挑你这些,我死也挑不回来呢!”
赵恒发说:“其实,你们的力气哪个比我的都大。只是你们饿得太久了,已经没有了体力。你小名叫做老虎,记得吧?那时候你做起事来真正是生龙活虎呢。可是,现在的情况不能只是嘴巴说的狠了。不过,现在口粮已经松动了一点,等一个阶段以后,你恢复了体力,保险比我的力气还大。不仅是你,我们村上这许多劳动力,都不比我的力气小。老话说‘饱汉不知饿汉饥,还说饿汉没力气’,就是说的这个道理啊。我们村上现在的劳动力都没了力气,实际上都是饿得太久了的原因呢。”
董正富听了说:“怎么不是呢?我现在还算能走得动路了,前些日子连走路也要摔跤啊。‘人是铁饭是钢’,饭都没的吃,还怎么能做得动活呢!”
“不过”,赵恒发说:“我看眼前还是难得很呢。我们老做田的田里不收粮,还是不会有得吃啊。你看,我们这许多田,今年打下的粮,我毛估了一下,即使不向国家上交一粒的话,恐怕自己也吃不到两个月呢。哎呀,政策要是再不松下来,等到了下半年,恐怕田里这点粮食也没有人往回收了! ”
董正富说:“这政策,你晓得松不松呢?现在虽然好像是松了一点,听说是我们大队来了个周书记。是他把艾德发调走了,我们东圩才松了一些呢。这个周书记要是一走,艾德发再一来,可不又是老样子了么!”
赵恒发说:“这也不一定就是周书记来了,政策才松了呢。现在不仅是我们这里,到处都松了下来啊。南陵那边比我们这里还要宽松。我家住的黄毛一家人,今天回老家去了。黄毛妈说,他们那里的食堂已经散了,把口粮都分给社员回家自己烧着吃了。也就是说,我们这里好转了,他们那里比我们这里好转的还好——连食堂都散了。这应该是国家大政策的原因吧,不完全是周书记来了就好了的呢。‘一雷天下响’的道理大家都知道,你想,要不是整个国家政策都好转了的话,就算周书记是好人,可是他哪里能好到南陵县那里去了呢?”
“啊?有这样的事吗?他们那里的食堂当真的已经散掉了吗?我还真是才听你说的呢。我们这里不知道哪天也能散掉食堂啊?”
赵恒发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口粮松了一点,大家的日子就好过得多了,至少不要时时刻刻再当心会饿死了。”
他们说说,不知不觉,就到了堆麦场上,把肩上挑的麦捆子放下了后,就都各自回家打糊吃去了。
中午,赵恒发回到家里,到食堂里打来麦糊吃过以后,便将一家人平时吃饭用的竹床翻了过来,用扫把将竹床背面的灰尘和蜘蛛网扫了个干净,又到处寻找竹杠子。包包问阿爸这样做干什么?他告诉包包说,明天去抬你的阿妈,要用竹床呢。包包听了,也忙着帮阿爸找竹杠子。
小毛听了却问道:“我阿妈到现在还没回来,怎么要用竹床去抬啊?”哎,原来小毛这几天吃得好一点了,就随着自己的兴趣,急着想上学,天天跟着包包到学校里去玩,把阿妈竟忘掉了,真有点乐不思蜀呢!现在听说要去抬她,才问起了原因来。
恒发说:“你只晓得玩啊,你阿妈要是死了,你恐怕都不知道呢!”
经他这么一说,小毛急了起来。他眼泪汪汪的惨微微地说:“我阿妈怎么了?你要用竹床去抬她呀?她不是说找三牌去了么。”说着,小嘴巴直瘪,就要哭出声来。
恒发见了,又安慰他说:“不要哭呢,小孬包啊!你阿妈不要紧。她生病在你荣春大哥那里。明天我和你二伯去把她抬回来就是了。你哭什么呢?”小毛听了,这才止住了伤感。
包包问道:“阿爸,你们明天去抬阿妈,什么时候能到家啊?”
恒发说:“这我怎么能知道呢?反正明天上午不能到家,下午总能到家的。”
包包说:“明天我也去。我好几天都没有看见阿妈了,我想她呢。”
小毛听了,也接上说道:“我也去,我也去呢!”
恒发说:“你们小孩子家真不晓得天高地厚!这么老远的路,走路也要走得累死你,你们跑去干什么?反正你阿妈明天不就能到家了么,你们瞎着急干什么?”
听了阿爸的话,这两个孩子都不做声了。可是,在这一个下午里,他们却都没有出门去玩,也都没有开过笑脸,只在家里默默地想念着他们的阿妈。
第二天,赵恒发早早地将竹床端到大门口,把自己睡的被子用绳子捆扎好,再到食堂里打了一饭盆的麦糊来。这时,赵恒顺、董正玉和王元新都来了。他们见面后并没有说多少话,就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饭盆里的麦糊,连包包和小毛都没的吃。吃过以后,董正玉扛着竹杠,王元新背着竹床,恒发用小扁担撬着被子,恒顺空着手,四个人一同出了村,包包和小毛跟在他们后面。
到了村口,赵恒发发现了他们,生怕他们会跟着去,说道:“你两个还没吃早饭,快回去打点糊去吃吧。别跟着我们,老远的路呢。我们去了就回来,你们不要着急呀!”说着,呵斥俩兄弟回家来,到食堂里打糊去吃。
赵恒发他们到达寒塘大队部时才九点来钟。经人指点,在寒塘大队部办公室隔壁的小房间里见到了韩妹妮。她睡在床上,见家里来人接她了,挣扎着坐了起来。赵恒发看她的精神,好像比前几天在弯子店分手时强多了,心里舒畅了许多。韩妹妮说:“作孽啊,我在这里害大家了。这老远的路,要你们来抬我,真对不住啊!”
董正玉说:“小舅母,你说哪里的话来?都是一个村上人,有什么要紧。谁没个三病两灾的?你身体好了,才是要紧的事呢。”
这时候,服侍韩妹妮的小姑娘来了。她见来了这么许多的人,热情地给他们拿来一个热水瓶和四个大蓝边碗,给他们每人倒了一大碗开水。韩妹妮说:“这个小姑娘姓徐,只有十六岁。好勤快啊,这几天都是她服侍我呢。”她又对小姑娘说:“姑娘,辛苦你了。我这就要回去了,这两天真麻烦你呢!我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人,无故的给你添了这许多麻烦,真对不起啊!”徐姑娘说:“阿姨,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年轻人做这点事还不应该吗?赵部长一天到晚都在为我们寒塘的社员们奔忙,他才是真辛苦呢。”她说了这些,转身出去了。
一会儿,赵荣春进来了,大约是小徐叫来的。他见了这四个人,说:“这大热天的,辛苦你们了!”见了赵恒顺和赵恒发,他说:“二叔、小叔,你们都来了?婶娘现在不要紧了。不过,回去以后,还是不能要她马上就下田去啊,要让她养息一段时间才能去劳动呢。你们看,她的身体素质真是到了地位了呢!”
赵恒顺说:“你婶娘本来不是在水田里劳动的,她是在菜园组里呢。现在回去以后,是要叫她多休息几天,等体力恢复一些了,才能再做活啊。”
说过这些话后,赵恒发便来安排抬韩妹妮的竹床。他在门前打麦场上捋了一抱干净的麦秸草垫在竹床里面,将被子铺在了麦秸草上。做好了这一切,便准备叫韩妹妮到竹床上睡着,抬她走了。
赵荣春见了说道:“你们暂时不忙着走路啊,都休息一会儿,等吃过了中午饭才好走呢。这大老远的山路,肚子不吃饱了,哪能抬得动呢。”他说过,转身到食堂的厨房里去了。
这里,赵恒发等四个人听了荣春的话,就随着荣春的安排,都来到韩妹妮睡的房间里,和徐姑娘一起,陪着韩妹妮谈些闲话。
韩妹妮将这几天在这里的情况向来接她的人细细地述说着。大家听了,都对赵荣春感激得很,对徐姑娘的尽心的服侍,也是感谢不尽。十一点钟还没到,赵荣春就来叫赵恒发他们去吃饭了。
食堂厨房隔壁的小饭厅里,摆放着四张大饭桌。其中一个饭桌上,用大饭桶装着满满的一桶饭。这一桶饭,没有十斤米是煮不出来的。另一个饭桌上放着一碗新鲜竹笋、一碗夏行菜③和一碗干炒黄豆。看来,这几样菜都是寒塘食堂为他们特别制作的。
吃饭的时候,赵荣春站在一旁,说:“你们先吃啊。食堂里开饭还有一会儿。你们吃过以后,食堂里就开始给来吃饭人打饭了。”他们听了,也不客气,拿着大碗吃起来。这几个人,除了赵恒发在矿山上常常候还能吃上大米饭以外,其余的人,包括赵恒顺,两年多来很少吃这样的大米饭了。见了这喷香的米饭,都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不到十分钟,一大桶饭便被一扫而光。赵荣春见了,叫炊事员再添一些来。
来添饭的男炊事员,四十多岁,见这几个人这么能吃,在拿走空桶时,特别向他们仔细地望了又望,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做声。一会儿,他就把饭又添加了来。赵恒顺说:“我们能吃个八成饱就行了。马上还要抬着人走路,是要出力气的。要是吃得饱很了,反过来没劲呢。”于是,这添加来的米饭,就没有再吃。要不是赵恒顺这样说,说不定这添来的饭又会被吃了下去。
他们吃了这许多饭后,桌上的菜却几乎没有动。荣春见了说:“你们只是吃了一点饭,菜连动都没有动嘛。”董正玉说:“老表啊,能有你这样的饭吃,我们就知足得很了,还要吃什么菜呢!”
他们吃过以后,赵荣春说:“你们才吃过饭的,都休息一会儿吧,不要急着赶路。下午时间长得很,到家不会晚的,不要着急啊。”其实,他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在担心:这些长期饿饭的人,忽然吃了太饱的饭,要是立刻就抬着人赶路,会吃不消的。因为,他见得多了,长期饿饭的人,见了米饭,都会拼着性命的吃;而忽然吃了饱饭的人,胃部会是紧张得很。他曾经看到过一位叫宋利根的青年人,为了想长期有饱饭吃,经过钻营,进了麻垣大队的粮食加工厂。他到了加工厂后,见了难得的大米饭,拼着命地吃。头一餐足足吃了四五斤米的干饭。因为他想在加工厂里站稳脚跟,便刻意地表现自己。饭才吃过,立刻去出猛力,从仓库里挑着一担近三百斤的稻谷,往加工厂里送去。当即就震坏了消化系统。他那担稻子还没挑到加工厂里,就躺在路上喊肚子痛得受不了,只一天的时间就死掉了!后来,医生们分析说,他是因为吃得太饱了,又立刻去出猛力,挣得胃部大破裂而死亡的。
当然,现在的赵荣春只是这样的想着,并没有说出口来。赵恒发他们听了荣春的话,多少也体会了一些荣春的用意,便又回到了韩妹妮睡觉的房间里,各人用大碗倒点开水,慢慢地喝着,一面等待着韩妹妮慢慢的吃饭,一面也等待着自己吃进肚子里的饭消化一点。
①位份:程度。到了位份,是说到了一定的程度了。这里是说人们的体质太差了。
②资张:支持、助张的意思。
① 夏行菜: 白菜型的油菜在夏天播种后生长很快,十天左右就能做菜吃。所以叫“夏行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