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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虚实难断出储杨
用过午膳后,众人都各自忙活。张梦鲤借需要清净为由避开了众人,独自在青府的后花园漫步。
其时正当夏季,蔷薇花开的正艳,府中的一方莲池里芙蕖也绽放的格外带劲。一阵暖风袭来,夹裹着数不清的香气扑打在张梦鲤脸上,竟使得张梦鲤有种如沐春风的错觉。
这时,忽听得花园另一边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随即又传来一年轻妇人的安抚声。张梦鲤好奇之下拨开蔷薇枝寻声望去,不见则已,一见则神色赧然。对面的妇人似乎也听见这方的动静,扭头向张梦鲤望过来,一见是张大人,立马羞腮泛红,忙不迭地把给婴儿喂奶时敞开的衣裳给扣好。
君子乃非礼勿视之人,张梦鲤打算原路退回,却不料想这小妇人倒是个敞亮之人,竟主动走上前来,微一欠身,恭敬道:“民女储蓉蓉,不知知府大人在此观览园景,不雅之举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张梦鲤听这自称叫储蓉蓉的小妇人这么一说,心中顿时豁然不少,轻松道:“尔等言重了。哺乳者,母也。自古母仪天下,何来不雅之嫌?”说完张梦鲤还摸了摸襁褓中婴儿那胖嘟嘟的小脸,那婴儿居然停止啼哭冲着张梦鲤笑了起来。
那储蓉蓉听得张大人这般说法,自然如释重负,方才的尴尬之感也立时烟消云散。心胸正坦然之时,转又想到一误会之处,便更正道:“大人有所不知,民女只是这婴儿的奶姆而已,这是老爷跟二夫人的公子。”
一听到此,张梦鲤脑中立马想到常丙琨提过他在东厢房和青宋氏私谈时青宋氏曾就在这点上毫不掩饰地表露了自己跟二夫人杨畹卿之间结下的芥蒂。
“这男婴叫什么名字?”张梦鲤目光停留在婴儿身上问道。
那储蓉蓉似乎很喜欢孩子,一听张大人谈论起襁褓中的婴儿,顿时来了兴致,道:“这俊少爷叫青詝成,是老爷给取的名儿。实话告诉你吧……”储蓉蓉说到这儿停下来向四处瞅了瞅,确定没别人后才转向张梦鲤小声继续道,“二夫人就是因为生了这个俊俏的小少爷才飞上梧枝变凤凰的。”
张梦鲤也来了兴趣,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杨畹卿生孩子之前在青府根本没什么地位?”
“大人有所不知,”储蓉蓉又道,“二夫人本是老爷从醉芳楼赎回来的歌伎,因生活漂泊不定独自寡居到二十八岁,直到遇到老爷,得老爷厚爱,为其赎身并纳为嬖妾。昨年三月,又为青府添一男丁——也就是现在的小少爷詝成——现在二夫人在青府的风头大有赶超老夫人之势呢。”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母凭子贵啊!想得出来你老爷生前待这孩子一定如掌上明珠一般。”张梦鲤忍不住感慨道。
“这话不假,”储蓉蓉接过话头道,“不过二夫人并不喜欢让老爷宠抱少爷。二夫人跟我说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老爷想让少爷长大后继承家族事业的原因,二夫人本是想让少爷长大后考取功名入朝为官,老爷对二夫人的这个想法极力反对,并提出一条青氏后嗣一律不得为官的禁令。正因如此,每当老爷逗孩子玩乐时二夫人便会让我以喂奶为由把少爷支走。因为这个老爷训斥了我好几次,但一方面又怕真的饿着孩子才任由我抱走。”
张梦鲤正想再打听点什么,突然从储蓉蓉背后房门中传来一妇人的不悦之声:“阿蓉,喂个孩子怎么这么久,跟谁在说话呢?”
张梦鲤和储蓉蓉两人一听此问,同时看向房门。应声出来的是杨畹卿,杨畹卿一看是张梦鲤,连忙赔礼道:“是知府大人啊,实在是多有得罪,我还以为阿蓉是在跟别的仆人们闲聊呢。”
“不碍事,”张梦鲤宽宏大量道,“本府也是为案情所困,适才在花园小径上漫步思索时无意间绕到你的住处来的。”说话之余张梦鲤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两旁的那副对联:人如柳絮随俗世,质若兰花入雅居。写横批的匾额高置在大门上方的桁木上,此横批亦作为居室名称来用——“洒墨斋”。
杨畹卿听张梦鲤之言,心中释然,热情相邀道:“都说相请不如偶遇,早闻大人断案如神的盛名,民女虽为一介女流,但对您清正廉洁的为官之德所抱持的敬意却丝毫不弱于有志须眉,如若不嫌,还请大人进屋喝上一杯热茗。”
张梦鲤没想到杨畹卿竟有这般伶俐口舌,一时倒有些讶异,讶异之余,又想到出自风月场所之女子大抵都练就出一张巧舌如簧的嘴以招徕酒客,这样一来便不觉有什么稀奇的了。面对杨畹卿的热情相邀,张梦鲤即便是想拒绝一时间也找不到合理的说辞来推托,只得顺势答应道:“也好,正巧走得有些口渴,那就劳烦少夫人受累了。”说来也是滑稽,按青宋氏所说来算,杨畹卿现年方三十一岁,比张梦鲤只小了三岁,但因为出于交际礼貌,张梦鲤却又不得不称呼杨畹卿为“夫人”。不过这种称呼也仅限于私下闲谈间的敬称,若是真在公堂上相见了必然也是以“某某氏”的称谓严肃以待的,所以此种敬称只会增其官德而并无折损其官威之虞。
杨畹卿站在门旁把张梦鲤迎进了屋,待得张梦鲤在屋内坐定以后她才转身对抱着孩子的储蓉蓉嘱咐道:“阿蓉,你且先在这花园附近闲遛,我有话跟张大人讲,若有人找我或大人记得敲门三声以作示意。”
储蓉蓉连连点头应是。杨畹卿交代完后才放心地掩门进屋。
不多时,西湖龙井所特有的茶香味氤氲满室。
龙井茶韵,不须多言,有词曰:
露泉壶中倾注,飞花怯落茗楼。薄烟轻袅舒案头,闲看雨疏风骤。
香压酽酒何物,皆道戏水杭州。相逢未必饮觥筹,且把茶禅参透。
这首西江月便是赞美龙井香茗的典型词作。
二人落座,毕竟一官一民,杨畹卿多少有些拘谨。张梦鲤为打消官民间的隔阂,主动说道:“少夫人何以踧踖,此地并非公堂重地,有话但说无妨。”
杨畹卿依旧不安地搓着双手,埋首沉吟了须时,然后仿佛在心中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般缓缓抬起头,道:“大人,实不相瞒,老爷的死我认为和大姐有关。”
张梦鲤万万没想到杨畹卿会一语惊人,急问道:“你说的大姐指的可是青宋氏青老夫人?”
杨畹卿坚定地点点头:“正是,老夫人本名叫宋翠屏,是东庄宋员外的女儿,她是老爷原配去世后续的弦。听老爷讲,她二十一岁时过的门,比老爷小两岁。她是个忌妒心很强的人,她完全有可能因为老爷宠幸于我而对老爷忘旧念新的薄情怀恨在心,最终导致她对老爷痛下杀手。”
事态的发展太过突兀,张梦鲤一时拿捏不定,只好先顺势问下去,看杨畹卿究竟有何说法,他抿了一口茶道:“就算老夫人有杀人之动机,但你有何证据证明?”
“证据我确实没有?”杨畹卿道,“不过有几个疑点倒是可以为大人您提供找到证据的线索。”
张梦鲤把手往前一摊,道:“请讲,本府洗耳恭听。”
杨畹卿在经过这么一番交谈后也变得随性起来,不见了之前的局促形态。她喝了口茶,又端起茶壶把张大人和自己杯中的茶水续满。不紧不慢地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充满信心地对张梦鲤道:“首先,最先发现尸体的人便是老夫人,她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她在到达祭祖堂时老爷已经是一具死尸。其次,老爷不过四十三岁年纪,并非身衰体弱之人,若非是平日里亲近熟悉之人又怎会轻易找到下毒手的机会。还有,老爷祭拜祖先和佛祖时总是关上门来进行的,若是有陌生人硬闯进来行凶老爷不可能不反抗,但死亡现场却毫无打斗的迹象,难道大人对这些疑点不觉得怪哉?”
张梦鲤听杨畹卿说得头头是道,似是真情,但人命关天之事不得不严谨以待,所以并不敢对杨畹卿所言下定论,故道:“少夫人这番话确实给本府拓宽了破案的思路,我定会逐一考量,请少夫人放心,无论谁是凶手都逃不过官府的制裁。”
杨畹卿正想再说些什么,忽听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只得硬生生的又把话咽了回去。
没等张梦鲤回应,杨畹卿便抢先去开门。不出她所料,门外站着的是储蓉蓉。
杨畹卿跨出房门一步后小声问道:“有谁来啦?”
储蓉蓉因怀抱孩子腾不开手,只把嘴往花园西南方向上的泥筑小径上努了努道:“知县大人手下的李捕快往这边来了。”
杨畹卿点了点头,嘱咐了一句“你先退去”后转身进屋,笑着对张梦鲤道:“刚才阿蓉说李捕快往这边来了,想必是来找你的。”
张梦鲤在来花园前曾吩咐常丙琨在青府上下所有侍仆的口中打探消息。如今常丙琨派李瑞来寻,便以为是有了新的线索,刚一起身,敲门声便再度响起,紧接着传来李瑞的客气之言:“少夫人在否?常大人有事相请于府中大堂,麻烦夫人随我去一趟。”
面对这样的结果张梦鲤不禁哑然失笑,本以为是来找自己的却没曾想是来请杨畹卿的。杨畹卿也颇有些意外,本想答应却又考虑到张梦鲤乃常知县的上司,于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张梦鲤支吾道:“大人,这……”
张梦鲤收回笑容,摆了摆手道:“我同你一起去。”说完又朝向门口回应李瑞道,“李捕快你且先回,我和少夫人稍后便到。”
李瑞一听是知府大人的声音,哪敢有半丝歧意,只是领命照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