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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分四路张公释惑
第二天一早,张公在重返案发现场前,先教人把原本昨日便要审问却因进宫没来得及问的孟芸洲带到了大理寺衙。
张公坐在堂上,堂侧白应春等人也都在座旁听。孟芸洲不知道张公已经确定自己无罪,所以一进来见众官面色沉沉,不苟言笑,便自觉地屈膝跪下。而让张公等人诧异的是孟芸洲跪下并不喊冤,而是做出一副甘愿领罪的姿态。
张公心下好奇,但也不动声色,兀自沉着脸,把那惊堂木“啪”地往公案上一拍,道:“孟芸洲,你可知道本官为何传你到此?”
“孟某知罪。”孟芸洲一开口便如此道,反倒让张公有些措手不及。
随后张公又顺着他的话又问:“既然你承认自己有罪,什么罪?罪在何处?不妨说来本官一听。”
孟芸洲垂着头,眼睛愣愣地瞄着地板,谁也不看,口中只是回道:“是我害死了雪梅,如果不是跟着我去通州,她绝不会横尸客栈的。”
张公恍然,旁听的白应春和范右堂等人也顿时明白过来。
张公对孟芸洲道:“公堂上追究的是杀人之罪,虽喜雪梅因你之故枉送了青春性命,又尽管你自认难辞其咎,但毕竟不是你动手害她。本官也实话跟你说了吧,今日找你来不是定你什么罪名,只是要找你详细了解一些事情的因由。既然对喜姑娘的死自责,甘愿认罪受罚,那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本官找到真正的凶手方是赎罪之法,只知道垂头沮丧实非大丈夫所为。”
孟芸洲听了张公之言,虽仍然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但心里也兀自有在思索。张公趁此机宜又劝了几句,其劝慰言辞无不铿锵有力,慷慨激昂。孟芸洲边听边想,慢慢地有所振作,最后似是想通了一般,缓缓抬起脑袋,用一双毅然决然的眼神看着张公,道:“大人说得对,沮丧无用。只有将凶手绳之以法,令其以命偿命,才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雪梅。”
张公见其终于开窍,也暗自欢喜,遂开始问道:“十四那天,本官和岳大人去找你,你说当天下午要去通州,你们几时出发的?”
孟芸洲稍一回想,便道:“我们应该是下午未时出发的,雇的马车,行了个把时辰,申时三刻左右才找到表哥的酒楼。”
“去通州的行程可有跟别人说过?”
“没有,除了两位大人知道,没别人知道我们去通州。”
“这就怪了。”张公心下纳罕。
这时白应春提醒孟道:“孟芸洲,你再好好想想,你和喜雪梅说起去通州之事的话时,有没有可能被人偷听去,然后加以利用。”
“应该不会吧,”孟芸洲不太确定道,“我是在头一天收到表哥的信让我去相聚的。和雪梅商量此事时是在马具铺的里屋,”说着看向张公,“大人您是知道的,我那屋子在铺子最里边,且有珠帘相隔,如果外面有人路过或偷听的话我是能察觉到的。退一步讲,即便真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听了我俩的话,我想也只有林含远会这么干。”
张公道:“你怀疑这事和他有关?”
孟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又看回到张公身上:“大人你们之前不也一直都怀疑他吗?他和吴贤弟闹过矛盾,还反对首辅大人的新法。这次又想害我,结果误杀了雪梅。这前前后后的事他一件也脱不了干系。”
张公道:“你说错了,喜雪梅的死正好证明了林含远是清白的。”
“大人如何证明?”
“很简单,第一,吴允江死后,林含远由于嫌疑重大,我们的人对他盯得很紧。你们去通州的那天他一直在家。而且他和你一样,根本不知道陈凤栖的酒楼具体位置在哪儿,所以他也不可能用提前跑去订房的方法来锁定你们的卧房位置。”
听了张公分析,孟芸洲一时无话可说。接着张公又突然想到一件要事,问道:“那天你们上楼睡觉可有注意门上的号牌?”
孟芸洲摇头:“那天我们都喝了点酒,而且又特别困了,所以根本没有刻意去选择房间。”
“嗯。”张公点头,若有所思。
这时一旁的范右堂看了眼孟芸洲,又看向张公,揣测道:“大人,会不会是喜姑娘不小心把要去通州的事说了出去。”
“绝不可能,”不等张公回应,孟芸洲便抢先斩钉截铁道,“从收到表哥信的那天到我们出发,雪梅一直都陪着我在马具铺没有出过门。那天她本来是打算去看望一个好姐妹的,因为雪天难行,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所以阻止了她。正好当时我要给表哥回信,她也趁便写了封问候信托送信小厮一起带去给她的姐妹。我们本来约好了等和表哥聚过后就去看她这个姐妹的,却没想一辈子无法如她的愿了。”说到此孟芸洲不禁哽咽。
张公想了想,并不表态,只是问道:“你说从收到表哥的信到出发去通州喜雪梅都一直和你在马具铺,这么说你们已有同房之实,为何到了通州却又跟陈凤栖说你们尚未同房呢?”
孟芸洲面露赧然,知是说漏了嘴,想到此时已无可再瞒,索性承认道:“没错,我和雪梅确实有同房之实,但因我二人尚未成亲,雪梅怕人说闲话,所以去通州时我跟表哥撒了谎。”
张公点头,又继续问道:“喜雪梅的这个好姐妹你可见过?”
孟道:“见过一回,人挺不错,曾经帮助过雪梅。”
“喜雪梅给她写信时可曾提过要去通州的事?”
“提了,而且还说过几天和我一起去看望她的事——”突然孟芸洲意识到什么,猛地问道,“大人该不会是怀疑雪梅的那个好姐妹吧?”
张公依旧不动声色,只是不停发问:“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地?”
“她叫冯可贞——大人相信我,虽然雪梅的死我恨不得立马找到凶手将其就法。但若说是她我绝对不信。”
“本官问她家住哪里?”张公不为所动,又重复问了一句。
“就在京西城郊一个小镇上。”孟芸洲回道,脸上却有些不情愿。
“你可知道喜雪梅的真实身份?”
“知道,她是蒙人。”
“不,本官说的是她是乞庆哈义女的身份。”
“乞庆哈是谁?”孟芸洲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
张公进一步说明道:“乞庆哈是如今顺义王的长子,如今俺答汗病危,如果没意外,乞庆哈就是下一任顺义王——现在你明白本官的意思了吧?”
“什么?!”孟芸洲听完大为吃惊,说话都不利索了,“她……她是王室之女?可……可她从来没说过,我一直以为她就是个普通的蒙族女子。”
“所以现在事态很严重。”张公道,“如果不能及时找到这整个案子的凶手,那就不仅仅是正义能不能得到伸张的事了,而是关乎汉蒙两地友好往来的国体大事。”
孟芸洲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便道:“既然皇上让大人按时破案,不知大人对凶手的身份有眉目了没有?”
张公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管早迟,凶手总归逃不了的。——好了,你先退下吧。最近几日就先就在京城客馆住下,先不要回良乡了。日后或许还有问你之处,务必要随叫随到。”
“欸,”孟芸洲忙答应道,“一定一定。”
待屏退了孟芸洲,张公问旁听的众属吏道:诸位,刚才听了孟芸洲说的那些。你们可有什么看法?”
范右堂先回道:“照孟芸洲的说法,知道他和喜雪梅将要去通州的就只有冯可贞一人而已,莫非凶手果真是她?”
“下官觉得也有可能,”白应春附和道,“大人不是常说‘案件的最后一种可能,无论有多么难以置信,我们也必须承认它是真相’这句话吗?”
张公道:“没错,本官确实这么说过,不过到底是不是最后一种可能还要查过方能知道。——白大人,今天你负责去找冯可贞,打听她和喜雪梅的关系;范寺丞,你再跑一趟通州,问问陈凤栖他邀请孟芸洲来通州相聚的事还有谁知道。记住,我们时间不多,一定要尽可能问仔细了;岳寺副,你去找林含远,打听一下究竟是谁给他传话说吴知县约他到家里见面的;我今天也会再去一趟吴家,把吴知县之死作为整个案事的切入点展开新一轮的全面调查。关于凶手如何向吴允江投毒的疑点若不查清楚,掌握再多的线索也难以破案。这就好比是治病一样,我们缺的不是药,而是最关键的药引。而这个‘药引’就是解开凶手如何在吴家投毒、又为何要让孟芸洲和林含远同时成为我们怀疑对象这两个关键疑点。在这场精心策划的杀人计划里,不仅仅是我们被牵着鼻子走,凶手几乎玩弄了本案中的所有人……”
待张公吩咐完毕,已是午时。众人草草吃了中饭,便各自领命离去,只有周正芳依然守在大理寺等候诸人消息。
人分各路,不能尽表。单道张梦鲤未正时分,到了良乡。心里一边想着如何寻找线索的法子一边往吴家赶去。
正走着,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自己肩。张公惊得一顿,遂立马回头去看。
“不好意思,吓着大人您了。”身后的人见惊着张公,连忙歉意道。而张公回头看时,却发现此人竟是韩启廉。
此时的韩启廉穿着补丁大袄,双手结茧,面容也很是憔悴。因为卫该一案,没了功名,日子清苦了许多,生活好似从山巅一个踉跄跌入了谷底。张公看在眼里,也不免唏嘘。
“怎么了张大人?”见张公一直看着自己,韩启廉反倒有些好奇。
张公这才寒暄道:“看来卫该一案后,你也没少吃苦头啊!”
“咳!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韩启廉倒是看得很开,他对张公道,“虽然没了功名,却也过得自在。生活虽然清苦些,但比起在官场上镇日里提心吊胆,看上面人的脸色。我倒更乐意过平淡日子呢。”
看到韩启廉知足而乐,张公也为他感到欣慰,便问:“贤侄现在在谁家做工呢?”
“说来让大人笑话了,”韩回道,“目前在一家酒楼做传菜小二,昨日掌柜的哮喘病犯了,咳个不停,家里常备的咳嗽药又用完了,所以遣我去生药铺抓点药。对了大人,我妹妹在白大人家过得还好吧。”
张公听到韩启廉的话,心里恍惚间想到什么,但一时又不够实切。韩启廉见他沉默,以为是妹妹有啥事,便赶紧催问道:“大人怎么了?是不是玉枝她出什么事了?”
这时张公才回转神思,又问了他一遍问题,方才回道:“你放心,韩姑娘在白家手脚勤快,又能说会道,老夫人待他跟女儿一般。白大人亦绝不敢亏待她的。”
韩启廉这才放了心,正要请张公喝上一盅小叙时,张公因有要事婉拒了他。
别了韩启廉,张公又在路上苦思冥想了好一阵,末了急急往吴家赶去。
到了吴家,张公先往书房检查了一番,之后又找来谢畹春,问道:“吴知县出事前都见过哪些人。”
此时谢畹春的悲伤情绪比之前又平复了许多,她回张公道:“大人不是知道吗,就孟芸洲和林含远两个人。”
“不是,”张公补充道,“本官问的不是出事当天,而是前一天。”
“大人这么说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情来。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大人又着重于孟、林二人的调查,所以一开始大人来问时也没有提起过。”
“什么事情?”张公喜道,似看到了寻找新线索的希望。
谢畹春回道:“就在出事的头一天晚上,丈夫从衙里回来,说路上碰到个卖衣裳的行商,见到他后忙放下担子上前吆喝自己的衣裳。丈夫见他卖的衣裳布料好,价钱也便宜,所以就选了两件,试穿合适后就买回来了。”
“有劳夫人将那两件衣服拿出来给本官看看。”
“大人稍等。”说着谢畹春便去把吴允江买的衣服拿来给张公过目。
张公把衣服拿在手里,检查了做工,又扯了扯布料,其绣纹明艳,缝线紧密,果是技术精湛的裁缝做出来的上品衣服。
张公问及价钱,谢畹春道:“那行商说自己急需用钱,所以两件衣服总共才不足百文。”
“我明白了。”张公心下豁然,之后便与谢夫人告别回去。
张公一回京城便立马转入了殓房。萧仵作见张公来,立马出迎,并问道:“大人是想看喜雪梅的尸体吗?”
张公没回话,只是大步朝吴允江的停尸台走去。虽然是冬天,但放了十来天之久,此时的吴允江尸体已经开始发臭。令人作呕。
张公亲自戴了手套,忍着恶臭在尸体的衣袋里摸索着。萧益和问时却又不说。
最后,就在张公即将放弃时一个青花小药瓶从吴允江的衣服里落到地上,张公将其捡起来,摇了摇,还有半瓶药能摇得响。
萧益和见了诧异道:“这是什么?”
张公忍不住心中喜悦,说道:“这个应该就是吴允江中毒的原因,你拿去验验。”
于是萧益和又搬出一只长年精心饲养专用于验毒的老鼠。将瓶中药倒出一些拌在猪油饭里喂了鼠。
那老鼠吃了,因本身弱小,所以不消多久,就开始往外吐沫子,渐渐的四脚抽搐,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很快便成了黄泉之鼠。
萧仵作愣愣地看着,好些时候才回过神来问张公道:“大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张公盖好药瓶,回道:“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解释不清楚,现在知道吴允江是如何中的毒,案子也总算有眉目了。只要顺着这条藤摸下去,总能把幕后的‘瓜’给理出来。”
萧益和“嗯”了一声,还想再细问,无奈张公没时间与他多说,收好药瓶便匆匆出去了。
出了殓房,张公丝毫不肯耽搁,又马不停蹄地去客馆找到孟芸洲。其时孟芸洲被安排在公家的客馆里,如坐针毡。
张公来后,孟急忙相迎到屋里坐下。
孟芸洲递给张公一杯水,问道:“大人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张公把茶杯放在桌上道:“暂时还不知道凶手,不过推究起来也快了。这次来是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大人尽管讲。孟某知无不言。”
张公朝自己对面的板凳努努嘴,示意他坐下说话,后者连声谢过后方才落座。
张公开始问道:“吴知县出事那天,你打算去找他商量催缴赋税一事,这个事情你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计划。”
“这个是早就计划要去的,”虽然不知张公所问意图,但孟芸洲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因为当时马具铺的生意也忙,不能说去就去,所以我提前安排了去的时间。”
“吴知县知不知道你要去找他的事?”
“他不知道,没有提前通知他。”
“也就是说这件事只有你和喜雪梅知道。”
“可以这么说。”
张公这时亮出药瓶:“这个东西你见过没有?”
孟芸洲拿过瓶子看了看,又递还给张公:“见过,这是吴贤弟治咳嗽的药水。他有爱咳嗽的老毛病,平日里随身带着这个。”
张公看着瓶身,缓缓道:“现在它不是咳嗽药,而是彻彻底底成了毒药了。”
孟芸洲不禁骇异:“吴贤弟是喝了这个死的?”
“没错,”张公点头,“有人在里面下了那种土菌剧毒。你和他谈话时有见他因咳嗽而吃这药吗?”
“我们大概到了一刻钟后吴贤弟才开始咳嗽,不过直到我们走他也并没有吃药啊。”
“我知道为什么。”张公嘴角一扬,却不明说,只继续问道,“你们是如何结束谈话的?”
孟芸洲又回想了片刻,回道:“是雪梅说她有点头疼,所以我们就离开了。因为当时我们是在书房商量的事,可能是因为书房的书很久不看,有股霉灰味儿,使她不舒服。”
“我明白了!”张公意味深长道,随后又拿出那块沉香木,问,“这个沉香木饰你可从喜雪梅那儿见过?”
孟芸洲拿过木饰看了又看,之后还给张公,摇头道:“没见过,兴许是雪梅的家传之物,所以不轻易示人。”
“嗯,本官知道怎么回事了。”张公满意地点着头说道。
就在孟芸洲也想多问几句弄明白时,张公却又什么都不说便告辞离去。
回到大理寺,衙门口多了几个强壮汉子,张公正欲询问,却听见衙堂里传来首辅大人的声音。张公赶忙进去相见。
衙堂内,张居正坐在大椅上一脸焦虑,周正芳在右边的位子陪坐。首辅面前的茶盏尚冒着热气,看样子也是刚到不久。
张公一迈进衙堂,张居正和周正芳见张公回来,似是见到救星般,赶忙打起招呼来。
也没有过多的客套,彼此只是粗略见了个礼,随后张公便在张居正旁边坐下来。
张公道:“首辅大人此次前来可是皇上又有新的指示了?”
张居正“咳”地一叹,同时一手拍在椅子的扶手上,道:“是两个蒙使又向皇上发难了。”
“到底怎么回事?”张公道,“首辅大人莫急,且慢慢道来。”
张居正道:“扯力克急着回去。今天一早便找皇上提要求,说十天时间太长,等不了,最多只给张大人三天时间。算上今天,大人只剩下两天时间了。如果大后天还不能拿到凶手,他们就要让皇上赔偿良马千匹,粮食万担。不然就告与俺答汗,很可能会因此事使两地再起兵戈。皇上让我亲自来给你传话,就是想提醒大人抓紧时间。”
“既然时间紧迫,下官正好也有些秘事要问首辅大人。还请移步后堂慢议。”说着张公让周正芳在衙堂看着,自己把张居正迎到了衙后一僻静偏室,以便详谈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