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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证疑虑独往济贤
在偏室坐定。张公便拿出那块沉香木饰问张居正道:“首辅大人,这是本衙仵作在喜塔尔身上发现的,那天在朝上忘了问了。您常与外族打交道,帮忙看看,这个东西究竟是不是蒙族王室所有之物。”
“难道张大人怀疑蒙使说谎?”张居正口上说着,右手已经接过木饰看起来,之后边看还边啧啧点头道,“没错,上等的沉香木,土默特部特有的王室纹雕。上面刻的字样正是‘喜塔尔’蒙文。没错,这就是蒙族王室偏爱的随身饰品。不过这个木饰的雕刻纹路看上去很新,如果不是刚刚制作的那么就是使用者保护得很好,不经常外露。”
“问题就出在这儿。”张公收回木饰,意味深长道,“首辅大人,这件案子没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啊!”
张居正也是颇擅会意之人,一见张公神态,又考虑到刚才问的事体,便立马猜到对方言外之意,便道:“张大人这话里有话,难不成你怀疑是他们?”
张公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只是问道:“首辅大人我问你,这回来京与我朝商量互市的都有哪些人?”
张居正道:“除去一些喽啰。只有四个。两个俺答汗的孙子,即扯力克和把汉那吉。还有两个分别是他们的心腹手下,一个叫乌恩其,一个叫阿力哥。”
“想必他们一定登门拜访过贵府吧?”
“去年和前年,扯力克倒是和他那个手下来过敝府。把汉那吉却从未去过。”
“行了,下官明白了。”张公道,“现在他们可是住在济贤楼?明天我也得去会会他们。”
“那张大人自己多多小心。”张居正提醒道,“蒙人性子暴烈,极易动怒,和他们打交道还是谨慎些好。”
张公谢过,随即送张居正出了门。其时,天色已暗。白应春等人陆陆续续返回衙门。
等到诸人到齐,张公命人将衙堂点上明烛,众人再次聚坐在一起。
张公道:“今日大家也都辛苦一天了,按理说应该让大家早点休息。然而很不幸,今天傍晚时分,首辅大人来大理寺了,说蒙使突然发难变卦,原先说好的十天被改成了三天,而且还把今天一起算上。所以我们现在只剩下两天了。因此,这几天只能大家多辛苦辛苦了。”
“大人说的哪里话,”范右堂先道,“能与大人共事,便是我等的福分。有何辛苦可言?”
白应春也道:“大人无消与我们客气,抛开我等交情不说,上司的命令便是军令。莫说顶灯熬夜,就是刀山火海我等亦不敢说个不字。”
随后岳继忠、周正芳也诸如此意说道,使张公心里感激不已,十分受用。
张公从左到右,先问白应春道:“白大人,你找到冯可贞了吗?她怎么说?”
白应春道:“人是找到了,不过她说自己根本没有收到喜雪梅托人寄来的信。尽管如此,我还是问了她和喜雪梅的关系。她和喜雪梅也是刚认识不久,因为曾帮过喜雪梅,而她又比喜大两岁,所以喜认她做了姐姐。我去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家,听他说自己丈夫死去多年,一直独居,看上去也怪可怜的不像是会说谎的人。正如孟芸洲所说,她确实不像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她们之间关系很好吗?”张公又问。
“不见得,”白答道,“其实冯可贞并不怎么了解喜雪梅。只是喜雪梅因为对方曾帮过自己,所以对她格外要好。”
张公点点头,似有所料般,并不意外。之后他又转向白应春旁边的范右堂:“你呢右堂,陈凤栖他怎么说?”
范右堂道:“陈凤栖说了,他独自一人在通州开店,在那块地方虽然认识些人,但没有什么值得倾诉的亲友,所以他才想着邀请离自己最近的表弟去自己酒店相聚叙旧。而这个事他也从未告诉任何人,就是写信都是从外面专程找的一个跑腿小厮,可以肯定喜雪梅及吴允江之死与陈凤栖及其店里的伙计无关。”
听完张公只是微微颔首,随后便默默朝岳继忠看去。
岳立马会意,回道:“林含远说是一个他从没见过的男子通知他的。当时他还以为是吴家新雇的仆人,所以也没多想就准时去了。”
张公点头,自己也说道:“本官今天也得了不少消息。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们只要找对了‘药引’,所有疑点便可迎刃而解……”
之后,张公便把自己在半路上碰到韩启廉、去访谢畹春、到殓房找到投毒药瓶及最后回衙与首辅大人相见讨论案情的事情从头至尾通统说了一遍。
言罢,几方消息便算是全部汇总。张公看着堂下诸位僚属道:“怎么样,你们可否从这一大堆看似无多大关联的线索中寻出什么端倪来?”
白应春思忖后回道:“听大人说了这么多,似乎大人在怀疑俺答汗派来的使者。”
“扯力克和把汉那吉?!”岳继忠吃惊道,“难不成大人怀疑他们是恶人先告状?”
张公看向岳道:“正如本官常与你们说的那句话那样——无论案件的最后一种可能,有多么的难以置信,我们都必须承认并且接受它。何况,如果凶手是他们,也并不是多么意外的事。”
这时周正芳道:“看大人自信满满,想必已经有了充足的证据了。”
“没有,”张公立马道,“这也是本官最担忧的地方。无论我们的推论再怎么合情合理,没有证据,很难使人认罪。更何况我们面对的是一直不怎么安分的顺义王的孙子。”
“那我们怎么办,只有两天时间了。”白应春不禁有些担忧。
张公想了想:“我们不要急,急则自乱。明天,你们……”
待张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后,众人安下心来,并对张公流露出由衷的佩服之情。
次日一早,张公独自一人去了“济贤楼”。
此时的济贤楼,门外添了护卫。院里,因接待蒙使,处处装潢一新,就连大楼都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如同新建。
院里,扯力克和把汉那吉正坐在石桌旁下棋,旁边亦站着各自的心腹。
经门卫通报,得到允许后,张公才得以入内。扯力克和把汉那吉见张公到来,也不起身,也不招呼,手里只管忙着落子。
张公见二人不理睬,倒也不生气,只是心平气和道:“两位的义妹尸骨未寒,朝堂上痛乎哀哉,如今却有闲情逸致在此对弈。看来贵族豪杰都是朝悲暮忘之士。今日张某才知,也是长见识了。”张公表面上不急不缓,言辞却十分犀利,字字见血。
见张公如此讽刺,扯力克的手下乌恩其立马上前一步,威威作势,想要给张公颜色看。好在把汉那吉尚还有些理智,将他拉下,但扯力克眼带怒火,似更希望乌恩其能替自己出手涨涨锐气。
把汉那吉对扯力克道:“既然张大人来找我们,想必是喜塔尔妹妹的案子有着落了,不妨先听听看他怎么说。”
扯力克听从弟在旁如是说,也只好压住火气。之后把汉那吉把张公带到济贤楼二楼厅堂。扯力克则在最后跟上,还不时趁张公不注意时跟身边的乌恩其递着眼色。
到了楼上,济贤楼楼上厅堂的摆设与闲趣楼相似——想是同一工匠设计的缘故。唯一不同之处便是楼中各类家具样式更新颖,质地也更为上乘。朝外的栏杆上还挂了个鸟笼,时不时“点缀”出几声悦耳的啼鸣。
张公倒也洒脱,用不着对方看座,自个儿主动找了把舒服的铺绒大椅坐下,扯力克和把汉那吉则在自己对面坐下。虎背熊腰的乌恩其和阿力哥仍如往常那般站在两人身后,其身姿稳如泰山。
仆人送来三杯茶水,退去。之后扯力克一边抿着茶水一边漫不经心问道:“张大人这回来可是已经抓到凶手了?”
张公扬嘴一笑,和颜悦色道:“不瞒二位,凶手还没找到,不过也快了。”
把汉那吉刚刚喝了一口茶,把茶盏放回名贵的水晶茶几上,忙问:“这么说张大人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就差逮捕了吧?”
“也还没那么快,”张公道,“听首辅大人说二位大使急着回去,把原定的十天期限缩短到了三天。因张某对此实在费解,不知二位大使究竟何意,特来谘问。”
扯力克冷着脸色道:“什么意思?我们没什么意思。你们首辅大人在全国遽行一条鞭法,惹了众怒,这事本与我等族人无关。而今我妹妹识人不幸,偏偏喜欢上了那个姓孟的。本来凶手是要害孟芸洲的,却被凶手错杀。这件事你们必须负责。我们已经跟你们皇帝说了,如果明天或后天一早还不能把凶手交与我们处置,那我们回去就只能告诉大汗了。”
“大使话先不要说这么绝,”张公试图斡旋道,“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能不能在你规定的时间找到凶手本官不能保证,但今天来就是把眼下我了解的情况跟二位透个底,也好让二位放心。就算到了期限没有破案,二位了解案情进展,也方便考虑宽限时日,你们说是不是?”
“不可能!”扯力克立马拒绝道,“最多三天,只能少不能多。”
“没错,”把汉那吉道,但语气要柔和许多,“不是我们不给你们皇帝面子,俺答汗年事已高,近来恶疾缠身,我们还要赶回去看望照顾,以尽祖孙孝道。再有一个,令妹死在中原,叶落归根,我们要尽早将她送回桑梓之地安葬,所以时间是一天都耽误不得。三天的期限便是极限了。”
“理解理解。既然二位执意不准,那就罢了。我再回去敦促属吏们多尽尽力,争取能准时完破此案,给二位一个交代。”张公说完耸耸肩,便起身作势要走。
“等一等!”突然扯力克把张公叫住。
张公停住:“怎么了大使?”
“你刚才不是说要把案件进展说与我们听吗?如何这就急着要走了?”
张公笑道:“既然二位都不通融宽限,再和你们说这些也没意义了,更何况时日紧迫,张某还要赶着回衙加紧调查哩。”
“那既然来都来了,张大人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吧!”
张公心中早有所料,也假装不情愿地坐下。之后扯力克问:“听说有个姓林的嫌疑最大,张大人有在查吗?”
张公实言相告道:“大使说的这人叫林含远,已经查过了。确定他是清白的。”
把汉那吉道:“看张大人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是又找到了新的嫌疑人。”
张公看向把汉那吉道:“既然你们这么关心,那张某就与二位说说。其实这个案子本不用查这么久,只是一开始张某就走进了凶手设下的圈套。凶手先是毒毙了吴知县,然后拉来了孟芸洲和林含远两个替罪羊。我们在调查初期,照着以往的老办法去推理案情,恰恰落入凶手布置好的迷局中,而且越陷越深,以至于他能在本官毫无预料的情况下再次出手杀了喜雪梅。而后,我渐渐回顾案情,看破了凶手故意给官府布下的重重迷阵。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凶手对吴知县的投毒方法,而正是这一关键疑点的解决使我等可以顺藤摸瓜,找出这一系列案件的幕后真凶。所以说,二位大使,要想找到害死令妹的凶手,其实并不难,只要找到整个案件中唯一见过凶手并能提供相关证明的人便可。找到此人之日,便是真相大白之时。只是希望二位大人多点耐心,拭目以待。不管怎样,请你们相信,本官一定会给你们一个答复的,至于满不满意——就看二位大人怎么去想了。”
此时把汉那吉听得兴致大起,忍不住催问道:“既然张大人已经知道逮捕凶手的关键人物,何不说出来,我们也可派人一同寻找,争取早日破案,你们也可轻松许多,岂不两全?”
扯力克亦随即附和:“我兄弟说得没错,你若真能找到凶手,本使可以考虑给你宽限几天。”
“多谢了,”张公婉言谢绝,“就不劳二位出马了。若二位愿意多宽限几日自然最好。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此人家住何处,虽然已经派人走访询问,但至少也得等到明天或后天才有消息了。——时间不早了,没别的事张某就先告辞了。”说完张公便拱手拜别,也不等对方是否同意便径自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