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秘奏

陆林看她神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写的什么？”说着就从乐雨拿过了那张纸。

“我没事，没事，让我冷静冷静，让我先想一想……先想一想……”乐雨自言自语，任由陆林抽走了手中的纸，两手抱着肩膀，低着头了沉思起来，不自觉的开始来回踱着步。

陆林接过两页已经泛黄的纸，先看正面，页首粘着两滴黑色的块状物，似是不慎滴落的火漆残渣，开头就写着“秘字”两个字，其后一行行黑色墨迹的夹缝里，还有红笔朱批的字迹，黑色与红色两种笔记明显不同，一看就知是出自两个人的手笔，最后还有一个印章。这应该是一份被批复过的公文吧？陆林暗想。

他开始细读公文的内容：

“（秘字）罪臣方泽三请复探太和疏：卑职自万历年入厂伊始，已历四朝，蒙督主不弃，着卑职秉成祖之遗志寻洪荒之匙于太和。受命以来，战战兢兢拂敢有误。独探地穴，力斩妖蛇，终于水宫中觅得一宝。卑职窃喜之余，未经察实便报于督主。孰料异宝非宝，更非秘匙，实为祸基之本！

卑职之失察，竟引得灾星现世，此万刮难赎之罪！工部以格术试之，一试于工部，西城尽毁，京师内尸骨遍地。此不详之物，工部反曰神器！二试于西北，顷刻三县携亡！幸得今上继位，言神器难控，不复再用。蒙督主开恩，未治卑职之罪，使卑职镇灾星于光明洞内。

然京师甘陕十二万亡灵若何安息？！卑职每日思之，彻夜无眠，倾四海之水难洗心中之悔，覆五岳之土难填胸中之恨！灾星虽镇，必不久常，其不及秘匙之万一，然放任之必会流毒无穷。常听人言，一物必有一克，毒物之侧必有解毒之方！卑职不才，愿携长子校尉方信再探太和水宫，寻克制之物，以赎卑职之罪！否则心实难安，父子粉身碎骨亦不惜唉！三请上疏，望督主成全。

卑职方泽叩拜。崇祯元年四月。”

如果石井真看到这篇公文，他就会解开出发前的一个疑惑：为什么到了明朝后期，东厂对于武当山的探访就变少了？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他们想找的东西，至少，他们以为那就是他们想找的东西。看完正文的陆林一头雾水，文中所提似是发生了什么大灾难，但在历史中却从没有听过。放下念头，他又去看那红色的朱批，红字笔法柔棉，似出自女子之手，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今上继位不久，眼下时局动荡。西北之事勿忧，所历者皆已灭口，方公人才难得，量力而为即可。”在文字的最后写着一个“准”字，上面盖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私印。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还十二万亡灵，说得也太匪夷所思了！真要死上十二万人，历史上还能没有记载？！”陆林不太愿意相信这上面的内容，他隐约感到，那所谓的灾星跟他们现在要找的东西不无关系。最好这只是某个抽风的明朝官员的一通胡说，根本没有这个东西。

“没有记载的多了！崇祯年间，天灾人祸不断，内外战事频发，根据史料记载，最保守的估计，在崇祯三年中国的人口就已经破亿，甚至有可能突破两亿！但经历一场内外战乱和屠杀之后，直到康熙二十年，全国人口才不过4651万。明末前后二十年间，死于非命的百姓何止百万千万。乱世人命比草贱，这十二万亡灵，如果确有其事，充其量不过是隐藏在历史背后的一场血案而已。”乐雨此时不再那么魔怔了，听了陆林的话回过神来。

“那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陆林向乐雨晃了晃手里的纸问道。“哎？！背后这也是红字？！不过像用血写的？！”两页纸上下飞舞，让他注意到了背后已经快变成黑色的暗红字迹。

“再等等，我还没有全想明白。你先把背面看完吧，打死你也想不到在纸背留书的第三个人是谁。”乐雨头也没抬的说道，她的思绪还沉浸在这两页纸的内容里，头脑飞转着。

陆林闻言又去看纸背，纸背面的字迹潦草，笔划无锋无折，想来不是用毛笔写成，而是仓促之间咬破手指写的，听乐雨的意思这纸背的血书另有出处。秘奏背后出现血书，本身就是件很不平常的事。将这做为公文来回传递的，一个是东厂的锦衣卫，一个是管理东厂的司礼监太监，那将这公文当成草纸来用，留下血书的第三个人又是谁呢？至少陆林已经想到，这第三个人，一定是最后一个留字的人。他带着疑问读起了纸背后这一封血书：

“复游太和山求果，不料误入此绝地，绝粮二日矣。此刻松油将尽，不时便要没于黑暗，诀别之际留书一封。呜呼哀哉,弘祖踏尽千山，足迹游遍天下，其间多遇天险每逢怪谈，总能脱困，不料坐困于此洞之内。虽知出路，无奈穴口高悬头上，灵猿亦难渡，此次料难幸免。

然徐某一生游历，遍览五湖明月、北地南国，胜俗人久矣！平生历天地之大美，探山川之奥妙，夫付何求？便若倒毙于旅途，虽死不惜。唯家中有至亲病重，求得灵果却不能归家，此生大憾！若有君子名真误坠于此，如能得脱，烦请赴常州府江阴县马镇南旸岐徐弘祖家，将吾行囊内之鲜果五枚，交予长子徐屺。此袋内三枚榔梅仙果，权作报答。

洞内有厂卫遗尸，或涉本朝大秘，勿携其物，恐引祸端。其言妖异，徐某欲穷其秘，奈何生不久矣。绘天下名山胜水为通志传于后人，此弘祖平生大愿，壮志未酬，脱困无望，磋叹嚎啕。

崇祯二年暮春霞客绝笔”

看到最后，陆林的表情已经和刚才乐雨的一样精彩了，嘴里念叨着：“怎么会……怎么会……？徐弘祖……？霞客？徐霞客？！第三个人竟然是徐霞客？！这玩笑开大了吧？！”他抬头失声问乐雨道。

“这应该不是玩笑。徐霞客是什么人？中国旅游第一人，一生都在玩户外。咱们这些半吊子都能到这里，何况是他，也许他就是从上面那个洞口下来的。看样子他应该在这里困了很久，本来以为死定了，才留下了这封血书。可后来不知怎么又用了什么方法绝处逢生，从上面的洞口逃了出去，攀爬过程中却把这只荷包遗失在了哪个岩缝里。刚才那几个日本人炸毁洞口的时候，它才被震了出来。”乐雨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徐老师出来玩，到了这里，也看到了尸体，自己也出不去了，然后以为要就此挂掉。因为没有带纸笔，他就用从这锦衣卫身上翻出来的秘奏，当草纸留了遗书？！”陆林一口气出说了全部的猜测，又叹口气道：“他当时肯定是没有发现玉牌里藏的地图，这才只把那封秘奏拿来用的。要是他能发现玉牌中的藏图就好了，怎么也比小鬼子拿到好。”

陆林又看了看手中纸页上歪斜的字迹，这是徐霞客亲手留下的，想象着四百年前他站在这里粮尽灯枯时的情景，仿佛这位中国最伟大的大探险家此时正站在自己身前。不说他平生行走于林莽间的探险经历，只为那一句“绘天下名山胜水为通志传于后人，此弘祖平生大愿。”徐霞客就是一个值得万代敬仰的伟大的人。陆林突然觉得他很应该谢谢徐霞客，谢谢他最终没有放弃，谢谢他能从这里活着出去，谢谢他把一部激励着无数代“行者”不断跋涉探索行走天地间的奇书传留了下来。

“《徐霞客游记》中提到的太和山游记是在1623年，此外再没有提到过这次复游太和山。不过崇祯二年是公元1629年，他确实曾经从江南一路北上直到京津地区，但此次的游记却丢失了。而且……”说这到里乐雨停住了，又开始抱着肩膀沉思起来。

“那这三位都是怎么回事？！”

“那他有没有写怎么出去的？！”

陆林和周伟两个人同时问道，此时的周伟已经不像刚才那么从容了。见识到了到日本人的狠毒，他实在为周欣的安全担心，现在一门心思的想要早点出去。

“周总，你别着急，欣欣还有利用价值，他们不会这么快就对付她的。而且我们肯定能出去！四百年前的古人都出去了，我们也一定能出去！”陆林拍了拍周伟的肩膀安慰道，语气坚决。

“这两张纸的内容或者比那张地图的价值还要大。对于前前后后的这一切，这个……我有一个初步的猜测，不过可能有点不靠谱……”乐雨一边想，一边不太确定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