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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百家后裔
三名老者走了之后,小小的礁石上就再没出现其他的人。陆林几个在海风和烈日下暴晒着,一直没有放弃努力。可对方用的绳子和绳节的绑法实在特殊,怎么都弄不断,而且越挣越紧。
时间还是清晨,潮水已经由最初的礁石之下一点点没过了陆林的脚踝,几个人的心越悬越高。可大海无情,不管他们怎么想,海水只是在不断的上涨着。
“大风大浪都闯过了多少,被绑在这里眼睁睁地等着被淹死,实在有些丢人。”罗瑞道,“早知道还不如刚才先骗过那几个老头,之后再杀个回马枪呢!”
“莫被人家看清了,”项昊道,“他们能于无声无息之间就把咱们几个迷倒,你再忽悠人家,下次抓住了还不知怎么炮制呢。”
“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就是了,示敌以弱从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若不是你们刚刚开口太快,我都答应了。”赵庆中有些无奈的说道。
“哎呦我去!老赵你有没有点世家的尊严呀?”罗瑞没想到连这个一直高冷的人都会这么想。
“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尊严!”赵庆中不屑道。
“赵总,还有时间谈尊严呀?水都快到大腿了……”赵与平沮丧的声音传来。他被绑在向内的一侧还算好的,陆林那边已经快淹到胸口了。
可陆林依然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亏我还当你是条汉子,老赵我有点鄙视你了。不过说到他把咱们迷倒,我倒是觉得那时的情景,简直跟洛雨之前在大英图书馆发现的‘建章击鼓图’如出一辙!当时宫中护卫包括汉武帝全都倒地不起,只有一人击鼓傲立场中。便是这件事引发了后来的巫鼓之祸,而那面鼓,就是巫神鼓!也许巫神鼓至今都还在他们手里。”
“我和赵教授是被那女鬼给抓住的,你说你们是被巫神鼓击倒的?不会吧,前后隔了两千多年了。”罗瑞道。
“鼓这种乐器,被大巫巫咸发明于黄帝大战蚩尤之时。战鼓一出,己方士气大振,敌方士气溃散,使黄帝大败蚩尤。这鼓若真是附带着眩晕效果,还真是敲几下就能让对方溃不成军。”陆林道。
“那己方不也完了?”项昊道。
“你可以堵上耳朵嘛!”罗瑞道。
“陆林你肯定弄错了,当时我好像没听到什么声音吧?哪有鼓声?”赵庆中道。
“因为你们那会离这岛还远着呢!”远处一个声音突兀的加入了几个人的讨论,然后就看到一个人影飞快的来到了几个人身前,俯下身就开始解绑着项昊的绳子。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向个人都呆住了,特别是正在被解绳子的项昊,看着眼前的人影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嘴里跟卡了壳似的不停念叨着:“哎呦我去!哎呦我去!哎呦我去!”
被绑在另一边的罗瑞和陆林都没看到来人,只听到项昊的声音。罗瑞问道:“昊子什么情况?!你咋变复读机啦?!”
说话的功夫,项昊已经被解开了,他却像受了好大刺激似的手指着来人还在不断的:“你……你……你……”
“项大哥,好久不见!帮忙救人,一会再说!”那声音说道。那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此时连罗瑞都开始觉得这声音耳熟了。
等那人走过来解他的绑绳,罗瑞简直跟项昊的反映一样:“你……你……你……王轩?!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来人竟是许久未见的王轩!那个在众人寻找娲皇石时,与项昊等人相逢于道左,带着姑娘苏锦私奔,又被姑娘师父一路追杀的王轩!
“我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还会遇到你们。”王宣手上不停的说道,“也算是给了我一个报恩的机会!”
“不是……可你怎么会在这呀?!”罗瑞满是诧异,这不是在街上,碰到个熟人还有情可原。在这苍茫大海上,王轩怎么就跟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了?他猛然反应过来:“你……你……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呵呵……算是一伙的吧。”王轩笑得的些尴尬。
另一边项昊也解开了陆林的绑绳,将他从海水里提了上来,两人又去救赵庆中和赵与平。项昊惊问道:“王轩,怎么可能!你真是他们的人?!我知道了!是那个先生还有孙墨灵!他们才是跟这些坏人一伙的!你是因为苏锦被迫才入了伙对不对?!你是不是倒插门了?!”
“项大哥!你想象力真丰富!”王轩都想掩面而走了,“我本就是此间中人,刚才审问你们几个人里有个是我师父。知道你们来了这边,我苦劝几位先生。既然你们是要找这日初之地,便让你们来看看。只要看完之后肯回头,就不为难你们。谁知道你们这么倔强,把局面都搞僵了。莫要再说他们坏话了,我们真不是坏人。”
“你是偷偷跑回来的吧?那几个看样子是真想让我们喂鱼!你师父是哪个?左边那个通情达理的?”罗瑞问道。
“右边那个……”王轩继续尴尬,转移话题道:“你们的东西我都拿过来了,在这等一会,等他们走远了,我带你们从密道离开。”
“你倒是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都到这了,别蒙哥哥!反正这次放走我们,我们还会继续追查!你们到底是不是巫族后裔?”项昊问道。
王轩没吭声,片刻后几个人的绑绳已经全解开了。“跟我们走吧王轩,这么放了我们,那些恶人不会放过你的!”罗瑞道。
“没那么严重,最多受些责罚罢了。再有,我们真不是坏了。”王轩苦笑道,他权衡了一下,继续说道:“听说你们连巫蛊之祸的事都给翻出来了,真了不起!那些旧事之前连我这做徒弟的都不知道。其实他们只是不想你们再追查葬天之地的事了,真的算是为了你们好。罢了,怕是我不说明白你们还会再来。我便说了吧。其实就算你们不放弃,我们与你们也扯不上什么关系,莫要再来了。”
大家闻言凝神静听。风吹浪涌声中,王轩缓缓道来:“其实我们真不是什么巫族后裔,虽然其中确有巫族,但早在秦汉之时,巫就已经势微了,早已不复上古大巫时的风彩。或者说巫的文化被分解成了不同的分支,之后大家都自立了门户,虽有血缘关系,却也非一脉相承。我们只是一群继承了往圣先贤的学问,坐困枯谷默默耕耘的人。你可以称我们做百家后裔,或者诸子后裔。”
“百家?诸子?诸子百家?!”罗瑞惊得跳了起来,“王轩你不是在逗我吧?诸子百家已经罢黜了两千年,还有传人?!”
王轩道:“其实自秦时开始,诸子学说中不少便多受打压。在汉初文景之治时,信奉黄老无为而治,也曾有过一时的风光。但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诸子的学说便愈发的势微,随着越来越多的儒生上位,诸家的正统传人更是销声匿迹。不想放弃先圣的学问,传人个个又势单力薄,于是诸家便慢慢聚集到了一起,过起了隐居的生活。到再后来,儒门一家独大满朝皆儒,地位如日中天,其它学派便更被视为邪说,拔毒一般的欲将我们这些诸子余孽除之而后快。至此,诸家只能藏得更深,以待天时。挣扎求存了两千年,最终也不过是为了使先圣绝学不至于中断,而抱团取暖罢了。”
听到这里大家久久不语,当一个只现在历久教科书里名字突然就这么活脱脱的站在面前,所有人一时之间都有些接受不了。稍微了解一点历史的人怕是都会认为,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或是断绝,或者融入了儒学,早就不复存在了。诸子之后,再无百家,没想到他们的正统传承竟然聚到一块偷偷藏了起来。但看看一样是千年传承的赵氏,又觉得无可厚非,有时候思想的凝聚力要比血缘还要强大,毕竟人家是有理论支撑的。
诸子百家,一个教科书里的符号。在之后两千年的封建社会里儒学为统,到近代西学泛滥后,早就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下了。其实在那个社会结构由奴隶走向封建,先人们迷茫却又不断探索的时代,在那个思想如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年代,诸子林立,百家争鸣,真的涌现出过太多的理论精华。譬如法家的“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黄老道的无为而治、与民休息,墨家的兼爱与格物,名家逻辑思辩,纵横家家的政治理念,农家的农圃之技,每一项单拎出来都是了不起的理论。可惜争鸣的时间太短,理论的萌芽还没来得急成长起来,就被统治者毫不留情的掐断了。
“所以你们就躲在这东海之滨的太阳之地抱残守缺?一躲就是两千年?”赵庆中疑惑道。
王轩答道:“抱残守缺之余,也会对先学略作修补。但毕竟人丁单薄,所得有限。躲是躲着,却也没有不问世事,不过是‘盛世归隐,乱世下山’八个字而已。只不过自宋以后儒学愈发势大,吾辈愈发势微,诸子皆无余力,多半只能在山中苟延残喘。”
“盛世归隐,乱世下山?”赵庆中咀嚼着这几个字的味道,这算是华夏文化中一种朴素却又伟大的思想意识。便如那些平凡人物的英雄壮举般,只有在真正需要的时候,平时默默无闻的人才会站出来,爆发出他们自己都想不到的巨大力量。王轩自诩为苟延残喘,但赵庆中最明白这种能隐世两千年的存在,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于是试探着问道:“儒学立于朝堂之上不提也罢,那你们算不算是……华夏的文明守护者?”
“文明守护者?!你们……不会连西边那群神经病都遇到过了吧?”这下轮到王轩惊诧了,看来他真的知道西方有这么一群人,“呵呵,文明守护者,那就是个自我标榜,我们……也勉强算是吧。只是百家势微,可没人家那边那么强大的影响力。”
罗瑞一直在消化王轩的话,此时才回过神来赞叹道:“我之前还在纳闷,巫族的传承怎么会这么厉害。一个女巫能跟竹林七贤坐而论道,还能知道战国时期的山中古谱,还能做出通天宝鉴镜耳那样精巧的东西,还能谋划出换皇帝这种大计。我就说你们怎么什么都会呢,原来不是一支传承,而是一堆传承!把不同学科的专家聚集到了一起,你们简直可以开一所大学了。对了,苏锦那位先生,是不是墨家的人?!我说他做的那个纸飞机,怎么能飞那么远呢!好厉害!”
“先生正是当世的墨家钜子。”王轩答道。
“那你呢?”
“不才兼修法家、纵横家。”
陆林问道:“那汉武帝呢?巫鼓之祸呢?你们是不是为了报复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才……”这是刚才听明白对方身份他就想问的一个问题,虽然碍王轩的面子,但终究还是问了出来。这事让他很不认同,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能做这种的事组织一定是极其邪恶的。
“不是!起因确实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先人们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报复。””王轩一口否认,酝酿了一下思绪,才说道:“其实儒学真的很了不起,两千年无数人前赴后继,真的是凝练出了一套精炼,实用,效率高到极致的内部管理体系。只要不出这个体系,一切问题都能自上而下的得以解决。而且它有强大的自我学习、修复、完善的能力,简直就是一套为统治者量身定做的统治系统,任谁坐到那个位子上,用起来都能得心应手,只要他独尊儒术。但这个体系,根子是歪的!它就像一条缰绳,一头栓着黎庶,一头牢牢的抓在统治者手中,让他如臂使指,随心所欲的操控整个国家。而且不管统治者怎么换人,哪怕前一刻还是入侵者,下一刻只要拿抓住这条缰绳,就依然可以在极短时间内让这个国家高效的运作起来。但这种缰绳模式,第一位代表的永远是统治者自身的利益,之后是做缰绳的儒生的利益,至亿万生民于何地?”
他长长出了口气,继续道:“都说古时国人民智未开,但你真当古人就傻?千百年前就没一个古人看出来过?其实便是天下人都看出来了也无力回天,因为儒学已与华夏容为一体,一切都已成了定式。谁也改变不了!纲常之内,人之大伦,谁若有违,举世击之。”
“你是说……三纲五常?”赵庆中问道。
“对,那便是儒学发迹的起点。董仲舒向汉武帝进献《天人三策》,第一条君权神授,第二条是独尊儒术,但最重要的还是三纲五常。纲者,提网的总绳。它从根子上确定了整个社会的尊卑观,而且是最为迎合统治者需要的是那种尊卑观。使人生而有贵贱之别。”王轩道,“意识形态这东西,它可以什么都不是,它也可以是一切。思想上一旦确立了的东西,很难改变。特别是这种维护自身权利,一切为自己考虑,百利而无一害的意识形态,哪个统治者会拒绝?而且,它真的能让皇帝以一人之力而轻松管控天下,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利!谁愿意放弃这种诱惑,谁愿意放弃这么好用的儒学?事实上后世的皇帝们没有一个人放弃,那些放弃的都坐不长久。”
“先贤们思虑深远,当初董仲舒献策时,便看出了这一点。一旦让他成功,这尊卑之别,贵贱之分,便再难有消除之日!还是那句话,若如此,致亿万生民于何地?”王轩道。其实他还有一半话没说出来,独尊儒术后,他们百家该致于何地?道统之争,从来都是残酷的。而后来的事,也确实如他们的先贤所料。漫漫封建两千年,亡,百姓苦,兴,百姓亦苦。而诸子百家中那些于国于民有利的学问,再也没有了登上历史舞台的机会。
“可这跟巫蛊之祸有什么关系?”陆林追问道,说了这么半天王轩都在讲道统,似乎跟巫蛊之祸扯不上什么关系。
“汉初兴黄老之学,与民修养生息,才有了汉武帝时的强大国力,大汉有才了足以支撑他穷兵黩武的雄厚底子,发动一场50万人的西征。汉武帝雄心勃勃,野心勃勃,为了扩大君权的控制范围,他引入儒学,废除了黄老,疯狂扩张自己的权力。而权利这东西,也是有守恒的,君王多一分,臣子就少一分;朝廷多一分,百姓就少一分。当然,整个封建社会,权利都在朝廷,百姓是没有权利的。君王权利扩张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牺牲下层利益,满足上层需要的过程。而君权神授,便将这贵贱之别放大到了极点。”
“当初先贤正是看到这一点,才不惜一切代价,希望能奋力扭转局势。你说汉武帝一代英主,他看不到于百姓的种种弊端吗?在他看来,那就是种种好处!淮南子也曾上书苦劝汉武帝莫要废了黄老之术,但最终还被安了一个谋反的罪名。想让刘彻心甘情愿回头复起黄老,那是不可能的!于是先贤们只能想办法,逼着把他回头!而这个由头,便是长生!”王轩总算把话题引向了正轨。
淮南子便是淮南王刘安,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其实他也勉强算是诸子中的一员。那他的自尽或者说升仙就很可疑了,难不成金蝉脱壳也躲到了这里?听到诸子先贤要和汉武帝掰手腕,大家不禁集中了精神。
“刘彻派卫青起10万雄兵征战匈奴,得了通天宝鉴。但藏于深宫根本无法使用,一来他不知怎么用,二来那东西在没有限制之前威力太多,容易伤人。这一藏便是多年,直到公元前94年,汉武帝于泰山祭天、东海祭日时。其时距离刘安劝他重启黄老,已经过去了近30年。30年时后,儒家已经做大,满朝皆儒,甚至已经有了制衡皇权的力量。刘彻带着通天宝鉴于天台山寻访诸子后裔,双方进行了一次简单的接触。一来是想用通天宝鉴打开天路,二来是想办法制衡儒家。而这个中间人,便是出自淮南王府,又了解巫神鼓的江氏后人,江充!先贤谨慎,这次接触也只是蜻蜓点水,但足以让他们安排后面的事。于是钩弋夫人出现了。”
“什么寻访奇女子,不过是以讹传讹。那位赵氏姑娘本为墨门弟子,她带着墨家制作的通天宝鉴镜耳出山,肩负了一个及其重要的使命。她将镜耳给了汉武帝,附带着诸子的一个条件!纳她入宫!”
“乖乖!还真是个打入敌后的奇女子呀!但你们为什么不找人男人呢?用个女人当夺权的工具实在有点……”项昊撇撇嘴道。
“男人生不了孩子呀项大哥!”王轩苦笑道,“其实钩弋夫人也是个可怜人,我们这边记载这位赵姑娘为人木讷而好学,是个如苏锦那般的理科女。但在这关乎百家的存亡之际,是她自愿站出来要进宫的。后来钩弋夫人有了身孕,生了皇子。诸子提出了第二个条件,改立皇储!其时汉武帝年高,先贤们从一开始盯着的就是这个皇帝的位子,只有传人坐上这天下至尊的宝座,才有可能扭转这‘独尊儒术’的局面。而汉室又有太后治国的传统,母子二人都出自诸家,才算是最稳妥的办法。而且那太子刘据是从小就在儒家的教化中长大的,其权欲不输乃父。便是汉武帝当时真的回心转意,他死后由那深受儒家熏陶的太子继位,还是会走回老路上去。”
“他就那么痛快答应你们换太子了?”赵庆中问道。
“怎么会!刘彻根本不是一个受威胁的人,怎么肯连这关乎社稷的大事都听别人的。于是,正牌的震天巫神鼓,在建章宫中登场了!”王轩道。
“建章击鼓图?!”陆林问道。
王轩听得一愣,似乎并不知道有这么一幅壁画存在,只是继续讲述道:“江充之前为了博得汉武帝的信任,是给他看过巫神鼓仿品的。但那东西一点用都没有,便一直没被刘彻放在心上。直到真鼓出场,算是再一次将这皇帝给镇住了。他不受威胁,却抵不住欲望的诱惑。便如秦始皇一样,拥有了一切之后,就开始惦记这些原本不存在的东西了。求仙,长生,永远站在权力巅峰,一个太子这位算什么。再说自己都要长生了,太子也只能一辈子当太子。再且他非常有信心,找到长生之法后再玩死这些诸子后裔。加之他本来就想清除朝堂上已经做大的儒家势力,这点和诸子不谋而合,于是一场巫鼓之祸,便顺水推舟的开始了。”
“可这后来直接导致了朝廷上的士大夫阶层被一扫而空,高层次人才断代,为西汉的灭亡埋下了祸根!”陆林道。
“这是为了之后千百年间的道统之争,这时候要不得妇人之仁!说得难听点,就是不择手段!陆大哥你先听我说完,其实我们还是拘泥于小节上,才会败的这么惨。”王轩道。
“败了?不是换了皇帝了吗?”陆林奇道,但想想后世两千年,一儒独大,百家还真是败了。
“清扫朝堂,是为了让儒生们腾出位子,自有诸家上任。改立太子,但没人想害死之前这位太子。但你道儒生们真的发现不了,汉武帝其实是在清理儒家,而那马前卒江充又是诸子中人吗?他们此时唯一的希望,便是儒学出身的太子刘据,只有他登上皇位,儒门才能得保太平。你道那时如果刘据旁边没人进谗言,他敢在这个风声鹤唳节骨眼上,随意就杀了皇帝的特使?!没人唆使,他敢在长安城中随便纠集一些百姓,就更进一步去反自己戎马一生的父皇?!甚至在谋反兵败之时,若不是有人想撇清关系,刘据会自杀?!”王轩一连数问,让众人沉思不已。
“一场巫蛊之祸,搞得汉武帝妻子皆亡,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是该恨诸子,但你们道他真正最该恨的是谁?”王轩又问道,“其实后来他的一系列举动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你是说……所以他后来才心灰意冷,在最后一次泰山封禅之后,下了轮台罪己诏。例数自己穷兵黩武,虚妄求仙之过。立钩弋夫人之子刘弗陵即位,同时重启了汉初的‘黄老’思想,无为而治,与民休息……”陆林喃喃说道,“可不对呀,好像自那时起,他还告诫后人,永不言求仙长生的!他做那么多不就是为了得到巫神鼓吗?!”
“那是因为他得不到了。”王轩说道,“巫鼓之祸后,我家先师当着他的面毁了那面巫神鼓!断了他求仙的念想。”
“什么!你们把鼓毁了?!两千年前就毁了?!”赵庆中惊问道,他们此来可不就是为了那面巫神鼓?!“神器当前,君王当面,你们倒真敢下手,真下得去手!”
“这是一步险棋,先师是有大智慧的人,早就看淡了生死。君王妄求长生,于国于民皆为不利!一面鼓与一国人相比,孰重孰轻?那时汉武帝行将就木,加之妻子之死,其实求仙的心已经淡了,在在场诸贤苦劝之下,又念及这天下,总算没把之前的计划打乱。但他到底是汉武帝,不可能一切都随诸家的意,死前到底是拉着钩弋夫人殉了葬。”王轩道。
“那这也算是随了你们的意了吧?皇帝都换成了自己人,怎么后来就又败了呢?”罗瑞问道。
“皇帝年幼,又没了真正出身诸子的母亲去教,能和我们有多亲近?但即便如此,汉昭帝刘弗陵即位后,遵照先帝遗嘱重启黄老之术,与民生息发展商业,抚平了汉武帝穷兵黩武留下的口子,百姓安居乐业,四海清平。而他之后的汉宣帝刘询更进一步重用法家,认为治国之道应以‘霸道’‘王道’杂治,反对专任儒术。至此,大汉的国势达到西汉之极盛,四夷宾服、万邦来朝,便如大唐的开元盛世,史称‘孝宣之治’。但好景不长,宣帝死后元帝继位,这位汉元帝善史书,通音律,少好儒术,为人柔懦。他看不惯父亲重用法家,在当太子的时候,就曾劝过宣帝刑罚用得有点过分,应该多多重用儒生。元帝一朝,也是西汉衰落的起点。”王轩道。
“就是因为这一个皇帝好儒?”罗瑞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当时的大汉依然是诸学共治。但后来……呵呵,我们只是想换个皇帝,而有些人,想到的却是换个天下!”王轩道。
“换天下……王莽篡汉?!”赵庆中问道。
“汉宣帝死后不过四十年,朝臣外戚专权盛极。再之后,便出了一个痴迷儒学,要求一切都要以儒家治世思想为准,全面恢复周礼的王莽!你道他一个外戚,只靠着皇后就能于大汉一手遮天?整个大汉朝堂就没有一个像当初霍光那样,一言而换皇帝的权臣能阻止它?!那是因为那些人本就站在他背后!他们很清楚,想彻底清除掉朝廷上的诸家,重新一家独大,就必须要有一次重新洗牌的过程!于是王莽应运而生了!只是再后来,他们就玩砸了!”王轩一摊手道。
“王莽的实践中才发现,那套一切复古的治国理念彻底行不通,但天下至此已经大乱,烽烟四起!之后,出身草莽,又身负皇家血脉的刘秀出现了。于是那些人再次华丽转身,舍了王莽,扭头就把刘秀以正统继承人的身份捧上了神坛。刘秀本就出身草莽,他迫切需要一个能洗脑百姓,明确自己权力合法性的工具。于是两者一拍既合,于是三纲五常,君权神授,汉家天下重归刘氏,此乃天命所归!而称帝之后的刘秀,也不负众望的遵循‘独尊儒术’的传统,本就出身草莽的他更是对儒学崇拜备至。战乱结束,光武中兴,百家至此被打落尘埃,再没了翻身的机会!”王轩叹道,“其实在我看来输是必然的,与其说是输给了儒家,不如说是输给了当权者对权力的欲望,谁愿意放弃这么好用的一套缰绳?!”
一翻历程众人听得惊心动魄,这持续了数百年的道统之争,最终还是以儒家以一敌百,大获全胜而画上了句号。之后就是两千年的思想禁锢,这套缰绳深深的套在了亿万黎民头上。直到来自远方的西学裹挟科技之威撞开了华夏的大门,这才终结了儒学的统治地位。
故事听完了,陆林不禁想到一个问题,“你说巫神鼓被毁了,那刚才我们是怎么被抓住的?呵呵,我还以为就是那鼓呢。”
“那个的确是用巫神鼓作的!”王轩一句话让众人又糊涂了,他解释道:“传说巫神鼓传自大巫巫咸,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其鼓身材质特殊,击鼓时鼓声在与鼓身的震荡中,可以乱人心智,使人昏厥甚至死亡。近年我们也研究过,用现在的话讲,应该是在击鼓这个过程里,鼓身产生了某种低频的次声波,人听不到,却能伤害到人。但这只是它的一个副作用,此鼓真正的价值在于它能探测到发出次声波的回响!而这源于鼓皮上蒙的一副古图!按现在的说法,这图便如罗盘的盘面一样,标注高低音的发音位置,探测的方向和刻度等一系列的功能说明。次声波回传回来,要通过鼓面上的图谱才能解码。据说如此与通天宝鉴配合,便能打开天路。”
“王轩你没逗我们吧?要不要这么高科技……”罗瑞有些不信。一个破鼓还牵涉出自声波来了?如果洛雨在这里,一定会惊诧巫神鼓的作用竟然和巨石神庙那边一般无二,甚至犹有过之。
“没那么复杂,不过是一个特制鼓身,一张鼓皮而已。鼓内结构精巧,里面有不知为何物多孔奇石,能将击鼓的声音转化为听不到的低频。又有极细的铜片,将接收到的低频,通过共振的方式发出蜂鸣似的声音。只是这一切,都需要鼓面上的图谱来解码,不然就完全没意义。当年先师就是凿穿了鼓面,烧掉了上面的图谱,才让巫神鼓变成了一只废物,断了汉武帝的念想。后人又用其它皮子封上了鼓面,便是袭击你们时用的那个。不过没了图谱,它也只有这点作用了。”王轩道。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们连个备份都没有留?”赵庆中问道。
“之前是有过备份的。但在那时,谁有信心一定能拦得住一心求长生的汉武大帝?!”王轩反问道,“有备份在,就有被他得到的可能。唯一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这东西真的从世界上消失!所以不管是原鼓还是备份的图,先贤们都一起毁了,一张没留。彻底让他死了心。但汉武帝也不是好相与的,与龙谋皮谈合容易?他没有赶尽杀绝,却也让诸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诸位听我一句劝,葬天之地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它从未现世,就已经引出过无数的腥风血雨,一旦现世,必然引起更大的纷争。倒不如就当它不存在。”
“王轩啊,你说晚啦!你当我们愿意去找这鬼地方吗?实在是火烧眉毛迫不得已了。”罗瑞叹气说道,“盛世归隐,乱世下山是吧?那恭喜你,就快有下山的机会了。”
“什么迫不得已?什么下山?”王轩奇道。
“你们不是也算文明守护者吗?这事你们得管。”罗瑞语气中甚至有种“终于拉到了个垫背的”的愉悦感,少不得又将西方文明守护者的阴谋,华夏数十年后面临的土地危机又说了一遍。
王轩皱眉听完,脸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许久没有说话。最终所有愤怒化做一拳,重重击在了岩石上,他恨恨道:“这群疯子!”
“所以我们才不得不找那个鬼地方,那里也许有唯一的解决办法。”罗瑞道,“你们也是文明守护者,应该能帮到我们吧?”
“苟延残喘两千年,我们可没有西方那群疯子那么雄厚的势力。”王轩苦笑道,“这次事情太大,我要赶紧向师父他们禀报。咱们快走吧,早知道就该早些下去,也不知他们走远了没有。”
“这才多一会,跑几步不就得了。”罗瑞道。大家闻言也转身准备离开。
“他们是坐缆车的!”王轩道。
“还整得挺现代化……”罗瑞的声音突然就卡住了。正当他们转身欲走之际,突然发现之前那三个带面具的老者,此时正站在远处,也不知已经来了多长时间。他们的脸都藏在面具之下看不到表情,但右边那个脾气大的老者已经气的在发抖了。
“师父?!”王轩一下子呆了,怯怯了叫了一声,就像正在吸烟的初中生碰上了班主任。
右边的老者指着王轩大骂道:“你个逆徒!我特意回来看看,就是怕你不听话跑来!结果还真让抓住了!先是勾引墨门的女娃,后来还敢带着人家私奔,这次又忤逆为师的意思!胆子越来越大,越来越越矩,一肚子的法家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