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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西风狂诗曲(中)2
船长虽然不明就理,但出于多年的信任,他果断抛锚。船外锚舱盖猛得开启,沉重的铁锚带着长长的锚链噗通一声砸进了海水里。深海区抛锚用处不大,虽然停不住急行的航船,船体却被拉得猛一个转向。之后一股刚刚涌来的巨浪正好到了雪绒号侧后方,雪绒号借着潮流猛得被推送进了暗礁区。
还没等船长询问蒋学军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狂风中隐约听到一声巨响,几个人就感到船体猛得一震,人都被抛了起来,然后停住了。几个人连忙查看,原来是刚才抛锚加上大浪猛得一冲,雪绒号冲进暗礁区,船尾一侧却甩在暗礁中被卡住了,而如此一来情况反而变得更遭,翘尾之后船头快到伸进了海水里,而吃水线变低则使得大浪拍击下船体摇晃的更加厉害。
“怎么改主意了蒋队?”船长在风浪中大声问道。
“你看那边!”蒋学军指不远处说到,那里同样是片暗礁,“你再看这两组暗礁中间!”几个人顺着他的指引,发现远方滚滚而来的海浪拍在暗礁群上,激起的大浪几欲翻上天际,可两片暗礁之间的海域里海浪却小了很多。蒋学军正在是抵达坐标的一瞬看到了这个情景,才毅然决定转向。但若是没有格林萨姆的坐标,普通船只远远看到隐现的礁石和惊天的大浪,早就吓得不敢靠近,而不到近前根本发现不了。
前面真的是一条活路,格林航道竟然真的存在!众人却来不急高兴,出路就在眼前,可雪绒号却遇到了最大的危机,远远看到船尾螺旋桨半露在风浪里,即使修好了发动机也无济于事。
剧烈摇摆的船体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的考虑时间,正在蒋学军绞尽脑汁无计可施之际,他看到了风浪中艰难跟随而来的向日红号。
沉吟了片片刻,蒋学军道:“韩娜!把灯打开,给后面的船打灯语!”
“好!”韩娜应声去按开关,不想“啪”的一声,又有警报声响,韩娜吓得尖叫了一声,才说道:“蒋队,照明系统短路了,可能是探灯被砸坏了之后进了海水。”
蒋学军的拳头狠狠砸到操作台吧,只是犹豫的片刻,他扭头来到一个铁柜前拿出了一卷安全绳,两套救生衣和一副旗子,一套扔给韩娜道:“戴上手套,穿上救生衣跟我走!”
“蒋队你想干吗?!不能去外面,太危险了!”船长叫道。
“老杨你控制好船!其他别管!”蒋学军边穿救生衣边说道,他又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洛雨道:“你也别动!这船上,你们几个是绝对不能出事的。等到了南极,就全靠你们了!”说完他向洛雨点点头,将安全绳一头系在了舱内,一头在自己身上系了个活扣。
“一会儿我在前面走,你抓着绳子跟着我!等到了船舷上,帮我把身上的活扣拴到护栏上系紧,然后你抓着绳子回来了就以了!切记,一定要抓紧绳子!”蒋学军最后嘱咐韩娜道。
打开通向外面的舱门的一瞬间,蒋学军就感到似有一堵冰墙狠狠撞到了自己身上,那是迎面打来的冰冷的狂风和刺骨的海水。寒意如一把冰锥般瞬间透过衣服,扎到了他的胸膛上,没想到外面的气温已经低成了这个样子,蒋学军一刻不敢耽误,抓着护栏出了门。韩娜勉强跟在后面,等她也出了门,蒋学军一把把门关上了。
驾驶舱只剩下洛雨和船长两个人,紧张地看着出去的两人。他们一直在室内,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气温有多低,只是开门那一瞬间,就把两个人冻得通透。
飓风不是开玩笑,外面的两个人即便一直借着船体挡风,仍然像各自背着一吨的重量,向前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还要时刻保持着平衡不被摇晃的船体摔倒。韩娜娇小的身材几次都被吹得打了飘,全靠蒋学军帮忙才稳住身体。飞射的雪片、侵袭上甲板的巨浪时不时会扑到二人身上,不过一会儿功夫全都须发皆白。冰冷的海水在他们身上结了冰,冻得韩娜瑟瑟发抖,忍耐几乎达到了极限。
不到四十米的距离,他们走一步退两步,用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到来船舷旁,勉强抓住了护栏。韩娜冻得眼神都僵直了,哆哆嗦嗦地帮着同样行动麻木的蒋学军绑着绳子。蒋学军面向着大海的方向,一手撑着身体,一手用绳子将自己和护栏绑在了一起。手套已经冻得硬了,每个动作都异常困难。哪怕有韩娜的帮忙,两个人还是用了许久,才千辛万苦地把蒋学军系在了护栏上。
“蒋队!那我回去了!”怒号的狂风中韩娜大声喊道,她实在受不了。她习惯性地一抬手,不成想船舷过道上猛得涌来一阵狂风,韩娜手在还空中,人就像落叶般直接被吹出去十几米,狠狠撞到了凸出的钢铁上。被绑着的蒋学军此时想解绳施救,但一切已经来不急了。韩娜的身体被狂风推得四处翻滚,船身再一个摇晃,又是一股大浪涌上甲板,等海浪退去时,人已经不见了。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蒋学军瞪目欲裂!可现在由不得他多想,再耽误下去整条船上的人都有生命危险!被固定在护栏上的他不顾应面打来的层层巨浪,艰难的从兜里掏出两只彩色的信号旗,顶风向着侧后方向日红的方向打起了旗语。当一切现代化通讯设施失灵,灯语发不出去后,他不得不用起了最原始海上通讯方式,手旗旗语,想要表达的只有两个词:
“被困!”
“撞我!”
撞我,这就是蒋学军在万不得以中想到的办法。他相信船长的眼光,既然他给了向日红号船长如此高的评价,那么这看似不可能的办法,也许会是现在唯一的生路。再等下去,雪绒号每一秒钟都有倾覆的危险。他不知道对方多久才能看到旗语,只能不断重复着那两个词:
“撞我!”
“撞我!”
“撞我!”
在狂风中亡命挣扎的向日红号自顾不暇,自然不可能时刻关注着雪绒号的情景。十几分钟之后,对方似乎才发现了在船舷上不断打着信号的蒋学军,终于顺着风浪驶了过来……
离得近了,才发现向日红号被风暴和海面的浮冰打得千疮百孔,此时惨不忍睹。正如洛雨预料的那样,为了能跟上雪绒号驶进这片海,向日红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方广利这个船长果然没让蒋学军失望,向日红号顺水来得很快,临近之后开着倒车,一点点靠近的雪绒号。他似乎在犹豫,缓缓的行驶中观察着雪绒号被困的情况,直到驶过雪绒花,驶过暗礁区,之后竟然于不可想想间,让向日红号转弯调头绕了一个大大的圈,绕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之后向日红号不再向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过了十几分钟,向日红号再次冲击暗礁区,倒车开到最大后速度降到了最低,被海浪带的一点点地向前。它缓缓驶到了雪绒号旁数米的地方,近邻之后,轻轻一个转舵……就像一条鱼靠近了另一条鱼,之后用自己最脆弱的鱼肚,轻轻扫过了另一条鱼的鱼尾……
咯吱吱吱……一阵倒牙刺耳的金属滑动声中,雪绒号被从礁石上振了下来。船体侧身倒向一边,之后重新正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海里,后来的海浪顺势将它推进了两片礁石的中间地带。不过才向前推了十几米,船上的众人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异样,船体的摇晃瞬间就小了。暮地从翻天的风浪中挣脱出来,对比之下让人不由升出一种回到赤道无风带的感觉。眼前的暗礁区好像布了一层结界似的,外面的海浪撞到礁石群,被激得如同数十米高的滔天水幕,却被成功挡在了外面。
平静下来的海面让洛雨和船长松了口气,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风速在下降,这里有上升气流!暂时安全了!”船长说完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里。虽然动力没有恢复,但涌进来的海浪不断推着他们往暗礁区的深处走,远远望去前方是一片相对平静的海域。虽然不明原因,但雪绒号总算暂时从倾覆的边缘逃脱了出来。就在这时,窗外有闪烁的灯光向他们这边照了过来。
洛雨寻光望去,那是向日红号闪烁的灯光,他们在打灯语。正在船长一边记录,一边努力分辨着灯号的内容时,洛雨怔怔地望着远处风浪中不断闪烁着光芒的向日红号,眼泪漱漱而下。
她清楚地看到,向日红号侧面临近吃水线的上方,被撞击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刚才为了防止雪绒号被损坏,方广利用自己船身最脆弱的部分,扫过了雪绒号的船尾,结果向日红号被雪绒号上部凸出的部分划伤了。那道口子在吃水线以上,但随着船体的沉浮和海浪的拍击,还是有海水从那里涌进船舱,同时涌入的还有低于零下30度的超低温。情况只能算是比在水线下出现漏洞好一点点,但随着船内浮动液面的增加,水线会越来越高,进水会越来越多,如果没有奇迹,沉没几乎不可避免。
以方广利的经验不会想不到这种可能,但他还是做了。翻译完所有的灯语,船长哽咽道:“他们在说‘别管我们,继续前进’!”洛雨一下子哭了出来,为了救援雪绒号,向日红号选择牺牲了自己。
飘摇不定的向日红号在风浪中不断地挣扎,不断重复打着灯语。而没有动力的雪绒号此时正被海浪带得渐行渐远,只能眼看着向日红号越来越远,最终被笼罩在水雾里。
“我们能回去吗?”洛雨流着泪问道。
“不可能的,水流方向不对而我们没有动力。而且即使恢复动力,这种环境里也我们不可能实施有效的救援,最大可能是导致再次碰撞!除非他们能坚持到风浪平息……”船长不再说了,他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发动机可以用了!发动机可以用了!”陆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快步跑进了驾驶舱,一脸喜气道:“发动机暂时可以用了,启动吧!沈工做了应急处理,至少保证短时间内可以正常运转!你们做了什么?怎么刚才振了一下,然后风浪突然小了?我们冲出气旋了吗?”一直在船舱内的他对刚才发生一切一无所知。
“我们到达了格林萨姆留下的坐标,意外找到了一片相对平静的海域,是向日红号救了我们。”洛雨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滑落。
“怎么了?蒋队呢?韩娜呢?”陆林发现气氛不对问道。
“对了,蒋队还在外面呢!他怎么……”船长说着张望向窗外,原本因为发动机修好而刚刚有一点喜意的脸突然就僵住了。雪绒号还在被海浪带的缓缓向前,蒋学军被绑在护栏上一动不动,任由海浪打在身上。在他们都没注意的这段时间里,在大浪和超低温冷风的侵蚀中,他身上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蒋队!”船长顾不得启动发动机,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驾驶室。陆林洛雨也连忙跟了过去。虽然是所谓的安全区,但格林航道中依然冰冷得刺骨,风速至少也在9级以上。几个人跌跌撞撞跑到已经结了一层冰的船舷旁,看清眼前的情形,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无以名状的悲痛。
此时的蒋学军,从头到脚都被一层厚厚的坚冰包裹着,被捆扎在护栏上的身体在风浪的摇晃中,与护栏不断发出“砰砰”的硬物碰撞般的声音。他的整个头脸也被彻底包裹在了冰里,身体早就没了温度。这位南极科考队队长,为了拯救雪绒号和自己的队员,至死依然保持着双手拿着信号旗伸向天空的姿势。他一动不动地矗立在甲板上,不是很高大的身影,此时在陆林几个人眼中,如同一座伟岸的丰碑,于狂风暴雪中屹立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