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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重返现场析疑窦

作者:王承苦 | 发布时间 | 2024-07-19 | 字数:9634

大理寺的殓房内,五十多岁、老成持重的仵作萧益和正赶着时间验尸。一阵忙碌过后,他将尸体用白布盖上,开始填写尸格。就当他在尸格上写下最后一个字时,便听到房外传来脚步声。出门看时,却发现是张公亲自来问。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迎将上去,同时道:“大人来得真是时候,尸格刚刚填好。”

张公接过尸格,却并未停住脚步,而是继续迈步进了殓房,走到验尸台后方停步道:“先说说死者的基本情况。”

紧跟进来的萧益和亦走到验尸台旁,回张公道:“死者身长五尺二,重百二。肩宽一尺二,臂展与身高相仿。”

张公这时扫了几眼尸格,同时问道:“你这上面说死者是因颅骨碎裂并内脏损伤而死,能否证明这些伤势是由坠楼造成的呢?”

这时萧益和重新揭开盖尸的白布,对着尸体一边比划一边道:“大人请看,死者颅骨碎裂,内脏因重压而破损。双臂骨折,面部颧骨断裂。口耳鼻有鲜血溢出——这是因为颅内出血贯通七窍的缘故。以上这些都符合从高处摔下导致的伤势情况,再结合案发现场来推测,基本可以确定死者就是系坠楼死亡。”

张公听罢长呼一口气,没有说话。他看向那张惨白、毫无表情,却又沾有不少血迹的面庞,重新检查了一遍被撞裂的颧骨和颅骨。没有新的发现后他又抬起死者手臂,摸了摸两手的肘关节。很快,他便面露狐疑,似是又遇到了费解之处。

“大人发现什么了?”萧益和见状忙问。

“有点巧。”张公自顾自愣了半晌,才吐出三个字来。

萧益和听得云里雾里,又问:“大人,您说什么有点巧?”

“骨折!”这回张公立马回道,“死者的双臂肘关节处都有骨折。刚才我特意摸了一下,两只手臂骨折的位置相同,而且骨端的的断裂方向都是一样。如果是从高楼坠下。两只手臂同时骨折就算是很巧了,而且骨折的位置和断裂方向也一样,这未免又巧得有些离奇了。”

“听大人这意思,莫非这‘坠楼’还另有说头?”萧益和不愧是做事干练的老仵作,一听这般说法,立马猜到张公所想,遂试问道。

张公兀自思忖着,想了好一会儿才不回反问道:“随尸体一起送来的有没有一根绳圈?”

萧益和摇头:“卑职就只看到尸体,没别的东西。大人要不去问问岳寺副,是他负责送尸体过来的。”张公听了,只吩咐一句“看好尸首”便匆匆离去。

回到寺衙,张公见岳寺副正和周寺正在说着什么,便上前问道:“岳继忠,你们运尸体回来时可曾捡过地上的一根绳圈?”

岳继忠睒了睒眼睛,回道:“卑职只管运尸体,未曾捡过现场的任何东西回来。”

张公顿时若自言自语般小声道:“难不成是我没看清?我记得当时出门没见着地上的绳圈呀!”

周正芳在旁温言道:“刚才岳寺副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与下官详细描述了一番。大人急着打问的可是那根被尸体压在身下、约有拇指般粗细的大绳圈吗?”

“对,就是它。”张公道,“本官刚从殓房回来。居不易的死果然有蹊跷。我要仔细检查现场的所有东西。”

就在张公准备重返闲趣楼时范右堂已经赶了回来。张公将绳圈的事又对他说了一遍。

范右堂听后回道:“我离开时特意检查了现场,没有发现那个绳圈,我还以为是岳寺副送尸体的时候带回来了。——对了,虽然没见着绳圈,不过那个羊皮袋子倒还在那里。”

张公“嗯”了一句,随即又问:“白少卿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呢。”范回道。

“既然如此,我们可趁着天还没黑再去现场走一趟。”

一旁的周正芳对此不解,疑惑道:“大人这么着急,难不成那根绳圈还另有玄机?”

张公微微一叹,又把在殓房发现的疑窦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虽说目前尚不知那绳圈和居不易的死是否有关,但既然已经知道他的死不是意外坠楼那么简单,我们就应该弄清楚死亡现场留下的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有没有本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

“大人兴许多虑了,”岳继忠接话道,“我有一亲戚是做木工,有时登高作业时也会随身带一绳索——就和现场看到的那样打结做成绳圈。先将绳圈系在腰间,到了高处若害怕时便可以将绳圈解开,拿一头套在固定建筑上,用以稳定身体,避免发生危险。说不定居不易就是忘了把绳圈套牢,疏忽大意才造成意外的。”

“或许你说得对,”张公道,“绳圈确实是为了登高作业时保障安全之用。但这依然不能解释关于骨折异乎寻常的巧合问题。”

“大人所言甚是,”岳继忠用似同而异的口吻道,“人从高处坠落,使双臂在同一部位、同一方向甚至同一力度的条件下骨折,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只能如此形容而已。虽说是‘微乎其微’,但不代表绝对没有这种可能。卑职无意违拗大人之意,只是大人断案无数,应该知道只有实证方能服众,仅凭一句几率上的‘不可能’似乎有些牵强。望大人三思。”

“岳寺副这话周某亦觉有理,”周正芳接过岳的话头附和道,“人证物证乃案情定论之前提。空有推断恐不能令人信服。如果只靠‘可能’二字来办案,长此以往恐会助长懒官惰吏们草率行事的不正之风。”

张公闻罢此言,突然静下心来。反思片刻后才缓缓道:“是啊,你们说的也对。是我太急躁了。”

“那大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范右堂问。

“好说。”张公道,“既然我们知道居不易的死谋杀比意外的可能性更大,那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到证据证明这点。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同时进行,那就是查出是谁偷偷拿走了现场的绳圈。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们都要确切知道结果。”

“那卑职去找带走绳圈的人吧,”岳继忠主动请命道,“带走绳圈的一定是今天在会客室接受讯问的人,应该不难找。”

“好,”张公同意道,“你去找在现场带走绳圈之人。”说着又转向周、范,“周寺正,你就在衙门等白少卿,没有紧急情况时不必外出。范右堂,你拿把绳尺随我再去现场走一趟,我想我们可能极为愚蠢地忽略掉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既吩咐已毕,岳继忠自去行动,张公则与范右堂再次去了闲趣楼。

话分两头,却说张公和范右堂再次往闲趣楼出发之际。被暂时安置在客馆的韩玉枝等半天不见张公来,不觉有些沉闷。抬头见窗外尚未天黑,便换了身干净衣裳,准备往街上逛逛,一来熟悉京城各街巷,二来亦借此散心解闷。

出了客馆,韩玉枝为免迷路,便先寻着门前大路一直往东。走上半里多地,渐渐能听到街旁肆馆内的喧嚣之声。时不时地还会碰到临时摆摊的行商或匆匆赶路的工人。

京城确实不同乡下,此时天还没黑,街道两旁写有店名的迎客灯笼便已有人点亮。原本在乡郊小县应是渐次安静的街道小巷此时在京城反而愈发热闹起来。仿佛在京城,赶集的最佳时辰是晚上而非白昼。

韩玉枝闻着从两旁店肆飘来的各色气息又行了三五里地。直到行至一售卖手工饰品及各类玩物的大货摊前才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陈列台上精致的手工制品,她不自觉地露出欢喜的笑容。

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眼角还有不少皱纹。兴许是身体瘦弱缺乏御寒能力的缘故,他穿得比一般人厚实,还不时搓着满是老茧的手。他见有人中意自己货品,急忙展开笑脸殷勤招呼道:“这位姑娘真是好眼力,这些宝贝可都是老汉我亲手做的。三十多年的好手艺,做出来的东西精致着呢,而且物美价廉,随便姑娘挑选。”

韩玉枝见他把自个儿的手艺夸上了天,便饶有兴致地挑选起来。那陈列的各类饰品中有色彩斑斓的妆奁,手感舒适的象牙梳。还有小巧新奇的鱼骨吊坠,以及用湘妃竹编制的精致发钗等等,品种繁多,不胜枚举。至于各类玩物,更是有折纸、口哨、拨浪鼓儿、面具、泥塑、风葫芦等。同样数不胜数,令人眼花。

来回看了好几回,最后韩玉枝拿起一支竹钗。还没等问价老板便又急着竖起拇指夸起来:“哎哟我说姑娘呀,老汉没看错,您果真是好眼力呢。这种样式的‘湘妃钗’制作难度甚大,我总共就做了十支。此钗做工细腻,质地上乘,实属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今早老汉刚一摆上,不到半个时辰就有识货的买走了俩。到现在可就剩这最后一支了,您要是喜欢就买下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您这么漂亮戴上铁定好看。”

韩玉枝听他恭维,虽知他说的是客套话,也不由得有几分高兴。便问道:“行,我买了。”

摊贩听闻要买,立马又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我可以把你的名姓刻于钗上。若是自己戴,丢了也好寻。若是离别时送与檀郎作留念,也更加意义非凡呢。”

韩玉枝听了这最后一句话,倒还有些害羞。想了片刻后,浅笑颔首道:“那行,若是要刻,就刻一句‘绾带香罗结,交钗绿玉枝’吧,这是母亲生前非常喜欢的一句词,也是我名字玉枝的来源。”

“好词!美人钗上刻这句,再合适不过了。”摊贩说着,便拿出刀具忙活起来。

等了约半炷香的时间,一排蝇头小楷便落在了钗柄上,更显精致好看。

韩玉枝收起钗子,亦不免夸了几句手艺高超,随后又问道:“老板,多少钱?”

摊贩笑呵呵回道:“看姑娘这么爽快,就给一钱银子好了。”

“一钱银子!”韩玉枝惊得吐了吐舌头,“不过是竹子做的,也卖这么贵。”

“姑娘这话就不对了。”摊贩有些不快道,“咱是手艺人,吃的是个手艺钱。单说这竹子是不值钱,可把它做成了宝贝自然就值钱了。这回算是收得少了。前些日子我在良乡摆摊时,光是刻三个字的名字还得收二钱呢。”

韩玉枝听他的口气决然是不肯少钱的,忙摸了摸腰间的荷包,突然间又想起自己来京的初衷是为了赚钱替哥哥还债,顿时心中索然,再没了买钗子的心思。于是把钗子往原处一放道:“这么贵我也买不起,还是之后再说吧。”

韩玉枝说完就要走,却被摊贩伸手拦住,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这上面都刻了你的名字,你不要我卖给谁去?!”其说话的语气已从不悦变成了恼怒。

韩玉枝知道自己陷入难处了,却依旧抱着几分侥幸道:“不是我耍赖不买,可我确实出不起这些钱。再说了,你这上面也没刻我的名字,不过是一句词罢了,况且刚才你都说这句词刻这上面正恰到好处,如何就卖不掉了呢?”

“我不管,”摊贩不依不饶道,“今天不给钱你就不能走。”

韩玉枝正急得手足无措时,突然“砰”的一一声。有人拿了一锭纹银磕在货台上,并道:“嘿!这一两银子够买钗子了吧。”

韩玉枝回头看时,却是一英俊男子在为自己说话。

摊贩见有人肯给钱,顿时又把笑容给重新挤回脸上,并点头连连道:“够了够了。公子出手助人都这么大方,果真是年轻有为,俊杰之才……”

那男子根本没心情听他抬举,而是从货台拿起竹钗递与韩玉枝道:“姑娘,既然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又如何舍得放手呢?”

此时韩玉枝显得更加地手足无措,她没接钗,而是拒绝道:“这位公子,你我素不相识,不敢让您帮我付钱。”

男子拿起她的手,直接把钗子按在她手心里握着,同时道:“不是帮你付钱,就当是我送你的行了吧。”

韩玉枝又拒了两回,对方依旧不肯,执意要送。最终只能再三谢过才肯收下。

离开时韩玉枝见天色已晚,便返身欲回客馆。这时男子又要送她回去,并以顺路为由使她难以推辞。因为刚得了人家送的东西,韩玉枝没法遽拒,只得同意。

回去时两人又互相做了介绍,渐渐熟稔后话也多了些,不似初识那般拘束了。男子一直把韩玉枝送到客馆方才回去,且言明改日还欲约见。这都是后话,且先不表。

再说张公和范右堂,两人到了闲趣楼,撕开封条入内。

范右堂踢了踢现场的那个羊皮袋子,道:“大人之前说我们忽略的东西可指的是这袋子?”

“不是,”张公回道,同时走到那把竹梯前,“我指的是这个?”

“竹梯?”范右堂面露疑惑,同时走过去和张公一起把竹梯扶起来靠在阁楼的外墙上,后接道,“大人怀疑竹梯有问题?”

张公抬头望着竹梯道:“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范右堂看了眼竹梯,立马大悟:“看来居不易不是从竹梯上落下来摔死的。”

张公顿露欣然之色,显然,对方的说法与自己有不谋而合之处,遂道:“口说无凭,拿绳尺来。”

随即,张公和范右堂配合着丈量了楼阁层高及竹梯的具体长度,忙活完后。张公看着用石块记在青石板上的结果道:“果不出我等所料。据量,此楼层高一丈,总高约为三丈。刷漆处距离地面大概在两丈九的位置。竹梯总长两丈两尺又六寸,登至最高梯级可达的最高高度约两丈一尺又七寸。据萧仵作所说,居不易身长五尺二,肩宽一尺二,臂展与身高相当。由此可以推断,居不易单臂长度约为一尺九寸又七分。这样一来,即使他登到竹梯最高处,并伸长手臂作业,也最多能够及两丈八的位置,距离刷漆处还有足足九寸的距离。由此可以断定,居不易根本不可能利用这把竹梯刷到三楼梁柱需要补漆的地方,他也绝不可能是从竹梯上摔下致亡的。”

“这么一来又有几个新的问题出现了,”范右堂道,“一、既然居不易用不到这把竹梯为何会出现在现场?二、竹梯高度不足居不易又是如何刷到三楼需要补漆的地方的?”

“我想这两个问题并不难解释,”张公道,“第一,现场的竹梯虽然不适合,但一开始可能居不易也并不知道这点,等到想让它派上用场的时候才发现高度不够,于是放弃不用,但并未马上搬离现场。第二,竹梯高度不够,居不易还是可以通过踩在三楼的阑干上进行刷漆作业的,只是费点劲而已。我检查过三楼的阑干,有被擦拭过的痕迹,很干净。当时我以为是因为居不易站在竹梯上刷漆时不小心将油漆弄到栏杆上,由于油漆干后难清理,所以他及时将阑干清理干净后再继续刷漆作业的,因此我也没有过于在意。现在看来事实恐非如此,最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居不易踩在栏杆上刷完漆后清理脚印时将其擦拭干净的。”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范右堂道,“如果居不易不是从竹梯摔下去的那么他又是如何造成坠落伤并因此死亡的呢?”

“唉!”张公突然长叹道,“这个问题也正是我们接下来需要解决的啊。但不管怎样,至少我们现在可以肯定居不易并非意外,而是遭到谋杀后被凶手刻意伪装成意外死亡的。”

“也不尽然大人。”范右堂提出不同见解道,“如果现场是伪造的,那么也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凶手谋杀后伪装意外现场,要么是死者自杀但因为某种原因要伪装成意外。”

“不会,”张公立马道,“只能是前者。”

范右堂不解:“大人何以如此肯定。”

张公负手于后,一边踱着碎步一边娓娓分析道:“原因很简单,江巧妹曾说过,居不易打算下个月和她搬回老家居住。若是有心自杀,恐不会有此打算。而且江巧妹的姐姐江巧姊也说过,死者曾打算回乡后把村里的旧桥重新修缮,这说明他根本不会有自杀的念头才对。——相反,说是有人想在他离京之前取他性命倒大有可能。”

“那会是什么人想对一个漆匠下此毒手呢。”范右堂不禁纳闷。

张公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范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

范右堂反问:“什么奇怪的事?”

张公道:“死者妻子和徒弟对居不易之死截然不同的看法。”

“大人的意思是……”

“他们的态度和自己所了解的情况互相矛盾。”

“噢?”范右堂依然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张公再次分析道:“今天问及江巧妹对丈夫近来情况是否了解时,她说居不易好酒,不愿与她多话,有什么事都自己憋在心里,虽然是同床共枕的妻子,却依然对他了解甚少。而问到肖大旺时,他的回答是居不易经常与人矛盾,并且脾气暴躁易怒,常与人发生龃龉。一个是对死者近况不甚了解,一个则明确知道对方常与人交恶。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下肖大旺才是应该怀疑师父是被谋杀的那个人。结果却相反——前者认为谋杀的可能性多过意外,后者则更相信是意外。——这可真教人有些耐人寻味呢!”

“这件事肖大旺不是解释过了吗?”范右堂道,“他说居不易头天晚上喝多了酒,恐是迷迷糊糊登楼作业以致意外。难不成大人认为肖大旺在撒谎?是他杀了自己师父?”

“不不不,”张公连连摆手,“你误会了,本官并非此意。现场有倒地的竹梯,油漆流了一地。这些现象想让人不怀疑是坠梯意外都难。对完全不知情的旁人而言,见了此番现场,也会第一时间想到是意外。由于肖大旺知道师父前一天喝了酒,所以在知道师父经常树敌的情况下仍然认为是意外,此本无可厚非。但江巧妹不同,如果她真对丈夫的事一无所知见到现场时便当与常人一般首先想到是从竹梯上坠下身亡才对。即使她聪明过人,看出现场是伪造的,那今日讯问她时为何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原因只有一个,她有不敢轻易透露的秘密没有告诉我们。只有这个原因,她才会在没看破现场之前依然认为谋杀的可能性最大。”

“江巧妹会隐瞒什么呢?”范右堂困惑道,“不过是一个漆匠,在他身上难不成还有天大的秘密不成?”

“这可没准儿,”张公道,“我们得找机会再单独跟江巧妹谈谈。”

范右堂这时看向尸体曾躺过的地方,问道:“大人,依你看,那根绳圈会是谁拿走了呢?它会不会跟居不易的死亡方式有关?”

张公道:“谁拿走的暂时无从得知,但它一定和居不易的摔死有莫大的干系。”

“照大人这个道理来论,拿走绳圈的人十之八九是为了毁灭证据了。”

“可以这么说,”张公说着走到地上的羊皮袋子前,好奇道,“这又是做甚用的?”

范右堂再次提起那袋子晃了晃,解开扎口的绳结后道,“大人,这里面大概还剩有斤余重的水。”

张公朝袋口望一眼,见里面只是清水,并无别物,略微有些失望道:“走吧,把袋子带回衙门再说,希望仔细检查后能有发现。”

“是大人。”范右堂应承道,随即收起袋子,准备和张公返衙。

正当两人离开闲趣楼重新把封条贴上时,正好碰到赶回来的白应春。

“大人,你们还没有走。”白应春一见两人便问道。

张公道:“我们已回去过了,这是走第二趟了。——对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唉!”白应春叹口气道,“人的身份是查到了,不过不在京城。我见天势不早,就是要找也得明天去了,所以就先回来。路过这里正巧碰上你们。”

张公又问:“那闲趣楼主人究竟是何身份?”

“咳。说来也没什么神秘的。”白应春回道,“闲趣楼主人叫唐悔仁,曾是京城礼部的下属官吏,后因得罪上司被弹劾贬黜到琼州那个荒芜之地去了。这楼便是他在任京官儿时修建的,本来是打算自己退休后享乐的,现在看来恐怕是一辈子都无福消受了。”

范右堂好奇道:“既然唐悔仁早已被贬,那找居不易刷新闲趣楼的又是谁?”

“对,”张公附和,“本官正也有此疑惑。”

“事情是这样的,”白应春继续道,“唐悔仁被贬后,将此楼交给了他侄子唐再兴打理。原本是想让他住里面。无奈唐是个好静的读书人,不喜欢在喧嚣的京城住,所以只是答应每隔一段时日帮忙检查修缮,但不住在里面长守。这次就是他检查后发现有需要补漆的地方才请的居不易的。”

“原来如此,可知道他住哪儿吗?”张公问。

“听说在武清县郊外。但还未能证实。”

“知道了,我们回去吧。明天去武清县。”张公说着便往衙门的方向走。

到了大理寺,寺衙内外早已灯笼高挂,周正芳正在衙堂里来回徘徊等候。

张公等三人一进衙堂,周正芳立马迎了上去。

“大人,你们总算回来啦!”周正芳似是松了口气,“我看天色这么黑,你们还没回来,正担心你们遇到什么麻烦呢。”

“哈哈。”张公笑道,“周寺正多虑了。没什么麻烦,就是案情有些复杂,所以多耽误了会儿。”

周正芳看到范右堂手里提的袋子:“大人,这袋子是做甚用的。”

“哦,这袋子是在现场拿的。”范右堂道。

张公看了眼范右堂手中的袋子,道:“我和范寺丞在现场发现了竹梯的疑点——梯级所能使居不易达到的至高处并不能够及三楼刷漆的地方。而且从居过重的伤势来看,他绝不会是从竹梯上坠落这么简单。因此我们有理由也有证据相信居不易的死并非意外,现场应该是凶手作案后故意布置的,为的就是让我们误以为是意外,从而使他可以置身事外。也正因如此,现场的这个羊皮袋和岳寺副在查的绳圈都是重点调查对象。对了——”说到此张公突然一顿,“岳继忠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周正芳道。

白应春环顾了一周烛台,道:“天都这么黑了,恐怕他今晚是回不来了。”

“行了,先不管他。我倒希望明天他能带给我们好消息呢。”

“大人且慢,”见张公就要走,周正芳立马把他叫住道,“韩姑娘想要见你呢。”

“韩姑娘?”张公一时没反应过来,刚重复了一遍,立马又恍然道,“咳,怪我怪我。差点把韩姑娘给忘了。”

“韩姑娘是谁?”白应春在旁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

“她来了你就知道了,”张公道,说着又让周正芳去通知韩玉枝来见。

周正芳刚一出门,范右堂便将羊皮袋子靠脚边地上放着,并以打趣的口吻对白应春道:“白大人不是一直想找个靠谱的丫鬟照顾老夫人吗?张大人正好给你物色了一位又识礼又勤快,而且品貌皆佳的姑娘。”

白应春不知张公到底找的什么人,只是耸了耸肩,等着人来后再看个究竟。

过不多时,淡妆轻抹、头戴竹钗的韩玉枝便在周正芳的带领下迤逦而来。

白应春见了小家碧玉般的韩玉枝,一时眼珠子都看直了。韩玉枝到大伙跟前,欠身道了万福,张公又帮二人互为对方介绍了一番。

之后韩玉枝道:“若白大人肯收留小女,往后定尽心尽力服侍老夫人,纵再苦再累绝无怨言。”

“怎么样应春,”张公笑道,“人我帮你物色好了,就看合不合你意了?”

“大人这是哪里话,”白应春赶紧回道,“韩姑娘知书识礼,我打着灯笼都没找到,如今让大人送到面前,下官那是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不满意?”

“既然如此那今晚就带回家见见老夫人吧。——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一步到衙里集合,本官好安排去武清找唐再兴。”

白少卿应了声“是”,韩玉枝亦行礼告辞。待两人走出好几步韩玉枝突然回过头看着张公,脸上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似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般说道:“大人刚才说的唐再兴可是一个年纪不大,相貌俊朗的男子?”

张公诧异,白应春回过头停在原地,也心生纳闷。张公道:“是个年轻人不错,不过相貌如何我们也没见过。”

“难不成韩姑娘见过此人。”同样感到讶异的范右堂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说的这人,”韩玉枝拔下头上的竹钗,“今天我在客馆待得乏闷,便顺着大街漫步。行到一卖饰品的货摊处看上了这支竹钗。因为价钱太高我正准备放弃,结果这时从旁走来一相貌俊朗的年轻男子,十分阔绰地拿出一锭银子帮我付了钱,我不肯占他便宜,他又执意要送我。后来他送我回来时跟我说过自己的名姓,和刚才大人提到的一样也叫唐再兴。但是这世上同名同姓者不在少数,不知是不是大人要找的那人?”

“他有没有提到自己是做什么的?什么身份?家住何处?现在何处落脚?”张公大喜,急切追问了好几个问题。

韩玉枝想了想,回道:“家住哪里他倒没提,落脚何处我也没问。他只说他来京是为了修缮什么房屋,过几天就要回去。”

张公和白应春对视了一眼:“看来就是他,兴许他是看上了韩姑娘的美貌所以才这么做。”

“大人,”韩玉枝道,“你们急着找他,难不成他犯了什么案?当时我看他也不像什么坏人啊。”

“韩姑娘不要相信他的片面之词,”周正芳道,“他是看上你了,所以才在你面前表现的像是一个谦谦君子。”

“是啊,”白应春亦提醒道,“世道无常,人心叵测。京城人事繁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韩姑娘出门在外还是多留一点心眼好。”

“多谢二位大人提醒。”韩玉枝欠身相谢道。

随后范右堂问张公道:“虽然知道他在京城,可现在我们没他住处,也不能及时寻得到他。况韩姑娘说他过几天回去,但我们不知具体哪天,难不成就这么干等着?”

“还真是,”张公道,面泛愁色,“你这么一说反倒不如他在家的时候好找了。”

“要不明天先派人去他家蹲守,”白应春提出建议道,“一旦出现立马拿下。”

“白大人此举恐过于莽撞,”周正芳提出异议,“依下官之间,与其大老远跑去守他老家,不如就盯紧闲趣楼守株待兔。闲趣楼案发后到现在唐再兴尚未出现过,如果他是清白的那他一定是对闲趣楼死人的事不知情,所以才没有动静。反之,如果他果真杀了人,当他看到我们一直守着闲趣楼,肯定以为我们还不知道他的老家在哪,所以会放心大胆回家。到时候我们再派人往拿归案自然是手到擒来。”

“我觉得周寺正这个方法不错,”范右堂赞成道。

只见张公不慌不忙,亦不论谁对错,只是问韩玉枝道:“既然唐再兴有钟意于你的意思,那他有没有留下诸如日后约见你或主动找你的后话?”

“他送我回客馆的时候倒是问过我日后会去哪儿,”韩玉枝面泛红晕,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我以尚不确定为由搪塞了过去。后来我们分手时我见他继续往西边儿的大街走的。”

“这就好办了,”张公道,“他一个人来京,又不是长住,所以很有可能在城里的客栈落脚。明天我们可以顺着当晚他走的大街打听沿路客栈,兴许会找到他。”

“此计甚好,”白应春赞成道,“客馆外那条大街走到尽头,就有几家环境不错的客栈,说不定唐再兴就在那里落脚。”

“既然主意已定,大家就先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好行动。”张公说到此又看了眼地上的羊皮袋,对范道,“右堂,这袋子就暂时放衙后储物室吧,等我有空余时候定要好生检查检查。”

范右堂应了声“是”,放下水袋后便与白应春等人陆续告辞回去,末了张公亦打道回府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