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回 入柜

1、十二柜

布帛地图上的位置到底在哪？一朵梅花，一处飞檐到底是什么意思？

人过中年的雷家玺只要脑子有空暇时间就在想这个问题。

这天，他又四处去转，那张图早已印在他的脑中，他想再去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找到这个地方，能否挖到宝贝，顺便欣赏一下城里的风光。

咦，前面长长的车队是在干什么？长长的车队将马路都给堵塞了。那是一个路口没有红绿灯，没有交通警察指挥，全靠个人自觉的年代。

走到近前一看，里面的小伙计认识，这不是八大柜之首兴隆木厂的马家伙计么。

“你们这是做嘛？”雷家玺问。

“拉工程的银子。”伙计高兴地答道。

这马车车队真是奇葩，虽然户部离兴隆木厂只有几里地远，可这头还没有出户部，那头望着已到了兴隆木厂。这得拉多少银子呀？

这八大柜是怎么回事，我们有必要说明一下。

清代建筑公司（包工头）已很普遍，经过历史的选择，由一些技术好、匠人诚实可信的几家建筑公司承包皇家工程。

这些建筑公司（包工头）在清代称为“木厂”。

请注意，名字叫木厂，并非只是卖木材的厂，也不是只加工木材的厂。因为中式建筑主要是木结构，木材用的最多，最早的房子基本以木材为主，砖、瓦什么的发展在后。所以用“木厂”二字代替为“建筑公司”。

就象今天火车早已不用煤为动力，而是用电，但仍约定俗成叫火车。现在写字很多人用电脑打字，但仍喜欢叫写字。

木厂的工作已早已不止是玩木头了，到清代已形成瓦、木、土、石、扎、油漆、彩画、糊八大“匠作”，木厂正是集合了这八大匠作工种、配套齐全的建筑公司。

有八大铺子规模最大，包括：兴隆、广丰、 宾兴、德利、东天河、西天河、聚源、德祥八家木厂，被人称为“八大柜”，这些是承包皇家工程的主要单位。

另外，还有四家规模稍小一些的木厂：艺和、祥和、东升、盛祥，被称为“四小柜”。

这十二柜都是皇上信得过的主儿，皇上家有活儿，就让样式雷先做画样、烫样，然后承包给这些家木厂来干。

看着这拉银子的车队，雷家玺感慨万千，自家做样子匠虽然收入不算低，比一般中下等官员的都收入都要高，可是相比木厂，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而且雷家玺已预感到经济不景气的即将到来。

皇上皇宫有了，离宫也不少了好几处了，行宫到处都是，再加上最近国内不太平，白莲教闹事，英吉利鬼子也盯着，不是偷偷地经济侵略，就是搞摩擦。

皇上家哪有钱再造新的离宫、皇宫呀。我看这以后，我们要做的活多是修修补补、搞个大修吧。

当然有一项工程只会多，不会少，而且我们家也开始介入做样式了。

什么工程？

皇家陵寝呀！

经济再不好，皇上家还是得死人呀，皇上要死，皇上的老妈要死，皇上的那么多媳妇、小三要死。活人的房子他们可以不建，但死人的房子他们必须建。

因为他们不得不死！

这就是刚需！

所以，从嘉庆爷的昌陵起，雷家玺已开始设计皇陵了，样式雷家以前只设计地上宫殿的。

还有一项工程也会是未来的朝阳产业。那就是内檐装修，类似现在的“室内装饰”。皇上虽然新建房子少了，但维修房子、大修房子，室内都是要重新装修的，因为他不得不修。不论是室内罩隔、门窗、壁子、床张、屏门、天花、藻井、地坪、宝座、屏风等等。

这些内檐装修一直由雷家设计，但雷家一般只做施工指导，不承包工程，这些都是给一些木厂做了。但说实在话，现在的木厂做这个都没有雷家专业。

其实这些雷家做起来会更得心应手。我们雷家能不能也搞一个木厂？我们雷家能不能也成车地拉银子？

2、嘉庆的苦恼

其实这些年，嘉庆皇上过的很不开心。

搂和珅的那些银子差不多让白莲教、天地会、天理教等一干起义军给花去了大半。

自己都没舍得给自己多留点，建个昌陵，标准降低了不说，手下这帮坏人还将地宫给建成游泳池了。圆明园本想好好捣实捣实，但也只是计划在圆明园的分园绮春园分批添些殿堂，然后蜗居在那里。

我容易吗？

国内的这些烂事暂且不提，这英吉利就让嘉庆头痛不已。

1793年，马戛尔尼使团来华觐见嘉庆他老爸后，认清了大清军事上的不堪一击，但大清这么大，有三四亿人口，这占领了，他们也养不活这么多人呀。而且大清也没有招惹自己，师出无名呀，所以暂时没打算全面军事侵略。

但是搞搞摩擦，来点骚扰还是可以的。

“大清皇上，你需要对付起义军不？我们可以帮你。”

“大清皇上，我们的舰队是来给英吉利商船护航的，不好意思，不经你允许，我开到你们的虎门内海转转。”

英国人想先赚大清这个巨大市场的钱再说，所以想通过文的手段打开中国市场，打破1757年大清闭关锁国只充许广州“一口通商”的政策。

继马戛尔尼团长访华23年后（1816年），英国使团又来了，这次的团长叫阿美士德，带来52件“贡品”，要求英清建交，并想变“一口通商”为“多口通商”。

但阿美士德并没有吸取马戛尔尼的教训，在礼仪问题上仍旧纠缠不休。大清要求他向嘉庆行三跪九叩之礼，但他只愿行鞠躬礼。嘉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嘉庆气地直骂“滚犊子吧，你别拿皇上不当干部，不见！”，见都没见。

谈判失败。

但就算维持“一口通商”，这英吉利一点大清的便宜都没有占到。

西方人很迷恋大清的茶叶、丝绸、瓷器，大清的茶叶、丝绸、瓷器通过广州大量出口包括英吉利的西方，英吉利的银子都让大清给赚走了。

英国人也梦想着大清子民吃饭都使用刀叉，人人都会拉小提琴，家里再摆上一台钢琴，这样英国人也能赚大清人民的钱了。

但大清认为中国什么都不缺，我们有筷子，用不上英国人的刀叉，我们有二胡，用不上英国人的小提琴，我们有丝绸，用不上英国人的尼绒等工业品，因此大清基本上不买英吉利的产品。

这非常让英吉利人苦恼，怎样才能赚到大清的银子，扭转英吉利对大清的贸易逆差呢？

最后他们发现有一种消费品，可以让大清子民成为他们的回头客、老主顾，用现在的营销术语，这叫做这种产品“能增加顾客的黏性”。

这就是鸦片！

18世纪，鸦片曾经风靡于欧美，起初欧美人认为这玩意抽起来的感觉比较好，比性生活都要爽，还有益于健康（镇痛）。

随着人们认识的提高，人们认识到它的副作用远超过带来的好处。

顾不了这么多了，也许只有用鸦片才能改变目前英清贸易的逆差，鸦片不仅可以让大清的银子被吸到英吉利，还可以附带消磨大清子民的意志。

鸦片的引入迅速让许多大清子民成了英吉利的忠实顾客，大清的银子很快都让英国给捞光了，大清不是白银主要生产国，国内出现了严重的通货紧缩。

治理国家，有如经营企业一样，只不过治理国家是一桩大生意，经营企业是小本买卖。治理企业需要做好顾客管理，应付工商税务、安全环保。治理国家需要管好对外买卖，还有应付小股敌人侵扰、地球打个喷嚏等等意外事件。

嘉庆也不是好惹的，他直接发布“禁洋令”（“防闲策”），我们老死不与英吉利往来，行不？

一、禁止西洋人来内地（此前已来大清的，京城保留7人且限制自由，其他遣送回国）。

二、禁止老百姓信洋教。

三、禁止老百姓为洋人打工。

四、禁止盖西式西洋楼。

五、禁止商铺字号使用洋名。

六、禁止贩卖鸦片。

3、牌照

说干就干，咱家也搞木厂，就起名叫天成木厂吧。

名字好起，人也好招。关键是没资格证怎么搞到活儿呢？

大清朝，这十二柜已事实上垄断了皇家的机密工程。虽然没有文件规定，这皇家工程必须让这十二柜来做。但是其他木厂要想进入这个领域已是难事。

这种行政垄断，已相当于当今的“牌照”了，没有牌照你连接活儿的资格都没有。

咱家干了这么久了样式房，还是有点熟人，有点脸面的，那就去试试吧。

先到内务府大臣家中坐一坐。例行公事叙叙旧，聊聊今天的天气，谈谈雾霾的防治。然后不经意间，话题转到主题。

“为给皇上家提供更优质的服务，让皇上有皇上的感觉，我家想开家木厂，帮助皇帝家做内檐装饰，您老看行不？”雷家玺挑明了意图。

“家玺呀，你知道现在世道不大太平，工程有限，还有这么多木厂，大家都要吃皇上的饭，但是皇上家最近生意不景气，花的多，进帐少。”内务府大臣有点为难。

“大人，这个我明白，但据我所知，八大柜主要是做大木作的，这些内檐装饰本就不怎么做的。倒是这四小柜常常有厂做点内檐装饰，但也量不算大。而且论这小木作的技术水平，其他厂非我雷家所能比呀，他们干活用的样子都是我们家做的。”

“这么说来，倒也是。不过咱圈内已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其他木厂要是进到圈子里，必须有圈子里其他木厂都同意才行呀。这也是对大家生意的保护，皇上急用人时说用就要用，所以不能让突击能力强的木厂没饭吃呀 。”内务府大臣也是太极高手，将球传给了十二柜。

不管是不是传球，这总算是有点希望了呀。这十二柜雷家玺都非常熟悉，不论是在离宫，还是在陵寝的工地，这些木厂都需要样式房的技术指导，还得按不成文的规矩，给工次档房的样子匠“指导孝敬费”。

既然是孝敬，那一定是满面笑容并毕恭毕敬了。

雷家玺感觉搞定木厂，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些人需要他的服务，雷家是对他们有用之人。

先到德祥木厂拜访拜访吧。

对所有的木厂，雷家玺都非常熟悉。也常被各木厂邀请去商量工程上要解决的事情，每次解决问题，木厂不是给孝敬费，就是请个小酒表示下感谢。

雷家玺感觉和各木厂已有浓厚的私人感情了。

样式雷家族也常常让自己的子弟到这些木厂实习上三两年，以提高子孙们的技术水平、实操水平、理论联系实际水平。

德祥木厂东家亲自出来接待雷家玺，主宾双方在进行了友好商谈：

今年是德祥木厂和样式雷家族建交十五周年。

十五年来，在双方共同努力下，友谊关系持续发展。两家人交往密切，聚会、交流日趋活跃。双方关系的发展得益于双方相互尊重、相互信任、互不干涉家政；经济上互利互惠、优势互补、共同发展。

商谈的太和谐了！

雷家玺认为有戏，然后话锋一转：“大哥，我家想建个小木厂，做些皇上家的内檐装饰，想请您家支持一下，投个赞同票。”

“家玺呀，我是非常支持你的。这是一个英明的决定。”东家还真不错。

“但是，其他家如果还没有同意话，我不方便伸这个头儿坏其他家的生意呀。这皇上家的生意也不是我一家在干呀。”东家也是太极派传球高手。

雷家玺象泄了气的皮球，平日里笑呵呵的友好关系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再到其他家木厂转转去吧。

来到第二家，让找其他十一家。

来到第三家，让找其他十一家。

来到第四家，让找其他十一家。

……

十二柜，全部找过来一遍，答案高度雷同，都让找其他十一家。

这要是语文考试，这雷同卷都得判0分的。可这就是真实的世界，没有商量却得到了同样的结果，按此回答的答卷都得了100分。

西方哲学认为“人生来是自私的”，中国儒家认为“人之初，性本善”。心学创始人王阳明认为“无善无恶心之体”，人生下来是没有善恶的，变善变恶是你的意念所致。但是，生活的现实是，利益才是趋动人们的魔力，很难听，但这就是生意场极其真实的面目。

雷家玺是一个有韧性的人，他绝不会就此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