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病入膏肓的孩子

在警局大门口的时候，于鹏遇到了叶宁，王周以及跟在后面不情不愿的安乐。

“杨雷怎么样了？”

叶宁知道，即便于鹏不怀疑杨雷，但是，刘副局长作为一个案子的负责人让他去查杨雷，他也是不能拒绝的。

“我给常海打过电话了，他说杨雷的情况不怎么好。但是，受了那样大的打击，就算一个精神状况好的人情况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我可以跟着去看看他吗？”

于鹏没有想到叶宁会这么问。他知道，警局的纪律、程序她都是明白的，作为一个依然有嫌疑的人，她是不能和另一个有嫌疑的人接触的。

而且，于鹏也有私心。上次走访杨雷的时候，他说叶宁就是凶手。虽然，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基本没有，但是，他还是想知道杨雷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我知道了。”

“这里有一本书，你把书给他吧！医院一个人呆着也怪无聊的。”

于鹏接过书，是一本心理方面的书，好像是关于什么心理治愈的。上一次，他在杨雷的房间里也见过心理方面的书。

“我一定带到。”

叶宁点了点头，就和王周和安乐一起开车离开了。

“你是不是还在怀疑叶宁？”

苏芒也知道上次杨雷说叶宁是凶手的事情。

“不知道，但是，就因为杨雷，她就杀了高尚？这完全说不过去。”

“确实是。如果因为自己的病人杀人，那她这一辈子得杀多少人。”

苏芒也点点头。但是他和于鹏有一样的疑问，那就是当时那么多的人，为什么杨雷言之凿凿的说杀人凶手是叶宁。按原理说，以杨雷都和叶宁的关系，即便凶手是叶宁，杨雷也应该袒护叶宁才对，怎么反咬叶宁。

于鹏和贺鸣怎么也想不到，几天不见的杨雷成了这副模样。即便之前常海说过，他的情况不好，但是，等真正看到他的样子，他们还是觉得心疼。

“怎么成了这样？”

“从高尚被杀的那天起到现在，他就没有正常的吃过东西。虽然每天医生给他输营养液，但是，只要镇定剂过了，他就自己强行拔针管。”

杨雷躺在床上，原本一米宽的床，现在，成了无边的海洋，而他就是那个孤零零的船只。

他本来巴掌大的脸，现在眼窝深陷，颧骨高高的凸起，在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一点儿少年的气息。

“医生怎么说？”

“医生建议我们转院，找好一点儿的精神科医生。他说要是再这样耗的时间长了，那估计他熬不了多久了。”

于鹏见过很多生死，生命就像一个圆圈，从生下来，就一步步的走向死亡，所以，既然是命中注定的东西，既然谁都避免不了，所以，他对生死向来是看的很淡的。但是，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生明明才刚起步，却被折磨的马上凋零，他怎么也淡定不了。

“那就找局里审批，找一个好的精神科专家过来。”

“我和李老说了，他说叶宁就是最好的转专家，所以，他说等案子查清楚了，让叶宁过来看看。”

“你以为就以目前的状况，他能坚持到案子查完吗？”

于鹏拿起了电话，就给叶宁打去。

等叶宁他们来的时候，杨雷已经醒了，手上的营养液已经拔了。瘦骨嶙峋的手青青紫紫到处都是针眼，因为衣服已经放下来了，所以叶宁并没有看到他胳膊上的针眼。

看到叶宁进来，杨雷那空洞的眼神，终于起了变化。

“你知道你这样下去最后的后果的。”

“我知道，那样的结果就是我想要的。”

杨雷盯着叶宁，这么多天没见，她本来白皙的脸，因为没有休息好，眼圈发红，眼底有着浓浓的黑眼圈。

“你都没有看到过以后，怎么就确定自己不想再看看。”

“看到了又如何，这个世界上和我有关的就剩下我自己了。你说的以后，对我还有意义吗？”

于鹏一直把杨雷当成一个孩子看，可是，看到他这么平静的和叶宁说生死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让人成长的不是时间，而是那些经历。

叶宁的脸色并没有多少变化，但是，杨雷能感觉得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在不停的发抖。

叶宁不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

她不知道说什么？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记起我？”

他盯着叶宁，看她盯着窗外，好像并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他转头盯着于鹏，苏芒和常海，一字一句的又问了一遍。

“会的！”

他们三人几乎是同时作答。在他们的警察生涯中，从前没有过像杨雷这样的存在，以后他们相信也不会有，作为一个案例他会被一直记得。

但是，除了他是一个典型案例外，他们多年以后会记得他所有的煎熬，他们会记得他云淡风轻的说生死，他们会记得......

“你会记得我吗？”

他盯着叶宁，比起其他人的答案，他更想要她的答案。

“不会。”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有点不甘心。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记得一个死了的人，人如果死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时间久了，别人就会把你忘了。”

“可是，我相信你不会把我忘了。”

他固执的盯着叶宁，他希望叶宁会改口。

“杨雷，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记着你。我是一个心理医生，我手上的病例有多少人死了，难不成我每一个都记得他们吗？”

他像一个得不到自己玩具的孩子，眼睛里蒙着雾气。

站在门口的王周觉得叶宁这个样子太不近人情了。杨雷是一个孩子，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在这个时候，他觉得他需要的是认同。

他正想开口，但是，于鹏示意他不要说话，他只好把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可是，我会记得你，我会记得你是除了我妈妈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他把叶宁的袖子往上推了一下，用手摩擦这叶宁胳膊上他咬的伤疤。虽然伤已经好了，但是痕迹去再也去不掉了。

“我不是对你最好的人。你这一辈子还没见到其他人，所以对你好的人还多得很。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有比我，比你妈妈对你更好的人。”

叶宁突然缓下了语气。她要给他希望，希望能不能实现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没有希望的明天那就是糟糕的昨天。

“心理学上讲抑郁症最好的治疗手段是心理疗法，就是给病人希望，但是，我试了，这个方法对我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杨雷笑的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于鹏自己的脑子却因为杨雷的这句话乱了。这样一个头脑清楚，之前怎么会说叶宁是凶手呢！

“书你看完了？”

叶宁看了看放在床头的书。很显然，那些书是被仔细翻过的。因为叶宁自己看完书，书基本是全新的，但是，现在，书已经变厚了不少。

“嗯！”

“如果你是一个心理医生，我是一个病人，你帮我看看。”

“那你说说你的症状。”

杨雷有模有样的像一个医生询问病人一样询问叶宁。

“我每天都被绝望笼罩，过去的一些事情一直让我觉得很痛苦。”

“我觉得你应该多锻炼身体，并制定计划，从制定的小计划里获取成功的快感。然后，如果可以，你还可以吃点抗抑郁药。”

“这些我都尝试了，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

“我想一下。”

杨雷用手撑着下巴，好像在回忆之前看过的内容。

这么长时间，这是常海第一次看杨雷说话，而且，完全看不出他的精神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你这不是抑郁症，你这应该是有心结。”

叶宁并不反驳，她顺着杨雷的话问道。

“你觉得如何解开我的心结？”

“这个我觉得......”

他好像在思考极其重要的问题。

“我觉得应该等你想做的事情做完，那你的心结就解开了。或许等你老了，然后有很多人爱你，你的心结就不成为心结了。”

叶宁盯着他，突然泪水涌出了眼眶。

“我爸爸、妈妈已经去世了，你说这个世界和你有关的就剩你了，这个世界和我有关的也就剩我了，我去哪儿找那么多的人爱我呢？”

叶宁红着眼眶。

杨雷不说话，他只是不停的抚摸着叶宁胳膊上的伤疤。

在那一刻，于鹏终于知道叶宁的目的，既然杨雷可以为杨珊撑着，如果有一个人在他心目中像杨珊一样存在，那是不是说明，在余生，他也可以为那人撑着，直到自己释然。

“可是，我真的很累。”

杨雷只是不停的掉眼泪，他抱着叶宁，这让他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温暖。两个身处荒芜的人在寒夜里抱团取暖，只是不知道这温暖能不能支持他走过这寒夜。

过了很久，叶宁亲自给杨雷把营养针扎上，然后看着他睡着，像一个母亲一样亲吻了他的额头。

等杨雷再次清醒的时候，于鹏和苏芒依旧还在病房。

“上次你说凶手是叶宁，为什么？”

这个疑问一直压在于鹏的心疼，怀疑自己队友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因为我以为她再也不爱我了，因为她把我送到了高尚的手里，那个时候我讨厌她。”

“那你说说那晚为什么你在高尚的房子里？”

“因为半夜我清醒了，就去二楼，打开一个门，看到睡着的是那个医生，所以我就偷拿了他的镇定剂和针管。然后在另一个房间，我发现了高尚，所以就把镇定剂打入了他的胳膊。”

“你为什么会打针？”

“我每天都在打针，这很容的不是吗？”

他就像一个无知的少年懵懂的看着于鹏和苏芒。

容易吗？医学院的学生受过多少训练才学会打针，但是，在他眼里这却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真的是应了那句久病成医吧！

“那你的针管和镇定剂的瓶子呢？”

“我放在我的口袋里了，第二天他们送我来医院，经过垃圾桶的时候我就把针管和药瓶扔了。”

于鹏和苏芒看了一眼。他不知道这个少年说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的。而且，一个针管和药瓶出现在医院，确是没有什么突兀的，想要去证实，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可以给我打药，我就不可以吗？凭什么只有他可以折磨我和我妈妈。”

于鹏看着眼前的这个淡薄的少年因为仇恨而扭曲了的脸。

于鹏想，如果有一天，高伤害活着，这个孩子长大了，会不会杀了高尚？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你在打药的时候，高尚还活着吗？”

“不活着了。我摸了他的鼻子，他早已经没有气了。”

苏芒和于鹏被他冷静的样子给吓到了。他还是一个孩子吗？他的这个样子，苏芒之前在很多杀人犯的身上看到过，那是对生命的淡漠。

“那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人出现在高尚家？”

“你们是在找凶手吗？即便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们的。如果高尚没有死，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他。”

他的眼睛里因为愤恨有点发红。

“你知道叶宁去过高尚家吗？”

“你说什么？她来过？这么说她还是爱我的对不？她并不是想抛弃我，对不对？”

杨雷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于鹏和苏芒反而松了一口气。看来，叶宁当晚虽然去过高尚家，但是，她确实是没有进去过。

“她担心你，就去了高尚家。”

“我知道，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这个时候，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脸上的笑是那么的真切。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

“你觉得杨雷的话是真的吗？以他对叶宁的依赖，有没有可能为了叶宁撒谎？”

一出门，苏芒就忍不住问于鹏。

“不可能，他年龄毕竟还是小，而且，从高尚死之后，他们没有见面，所以说统一口供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是，你说他第一次为什么说叶宁是凶手？”

“给杨雷打针的人是谁？当时医生都没法打针，是叶宁打的针，那个时候，他以为叶宁不关心她，出于发泄情绪说叶宁是凶手，这个可能性很大的。”

“那现在确定了打针的是杨雷，那么也就是说凶手靠下药迷晕高尚的，在迷晕之后，顺便拧断了他的脖子，这样说，凶手应该都是有预谋的才对。”

“之前我们的方向有问题，我们回去要重新商量一下，高尚的案子到底要怎么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