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梦一场
每个课间十分钟都是校园里最美好的时光。
电影里说如果没有老师,学校将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可惜不可能没有老师,我们只好将学校亏欠我们的欢乐在这短暂的十分钟内统统补回来。
男生们耍着帅,在心仪的女生面前展现着自己的风采。女生们聚集在一起,说着最新的娱乐新闻聊着化妆品。和所有的学校一样,洋溢着青春的美好。
但永远有一个人,她不属于校园里所有的小圈子,永远安静地存活在众人的视线之外,没有人知道她是否也会有忧愁,是否也会在心里偷偷地喜欢一个男生。
她就像是空气。却抽离了人赖以生存的氧,变成一汪没有生机的透明的死水。
这样的她有很多,在这里我们把她叫做柳烟夏。
很美的名字,可是没有人把它从舌尖上用温热的气息发出来,再美的音节都会失去意义。
放学铃响起的时候,整栋教学楼开始喧嚣。男生们斜跨着书包去打篮球,女生们商量着哪家的麻辣烫更辣更有味。
只有她默默地整理着书包然后离开教室。没有人会注意到,落日的余晖照在她的头发上会反射出很美的光泽。
她沿着破旧的巷子慢慢地往前走,不用赶时间,晚回去几分钟也没有人会在意。
很少走主街道,走在繁华的街上,置身于汹涌的人群中,会恐惧。始终学不会如何与人交往,不是没有想过,约些女生一起去逛街,在她们面前袒露自己的心迹,可是这样的事情,光想想就会觉得害怕。
不是没想过去信任别人,只是想与做从来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柳树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晃,像是扶腰轻笑着的女子。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可惜,自己从来不是那种弱不禁风惹人怜惜的女生,也永远不会化成一缕烟萦绕在谁的心里。
突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内心闪过欣喜,然后重重地失落。一定是幻觉。
却又听到一声。很好听的声音,从未发觉自己的名字原来这么动人。
小心翼翼地转过去,有穿着白色衬衣的男生站在柳树下对自己微笑。迎着光,看得到他脸上细微的汗毛,在夕阳下显得那么温柔。
那天的很多细节在日后烟夏太多次的回忆中渐渐模糊,但她永远不会忘记,他是怎样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个被人宠爱的公主,这是十七年来第一次尝到宠溺的滋味。从此以后这种味道日日夜夜活跃在自己的心里,吞噬着自己所有的淡然与无谓。却又放进很多希望和温暖。
她开心地笑着,说很多话。他很认真地听,偶尔附和一两句。
她从来没有在一天之内说过这么多的话,说到嗓子有细微的痛感。那一天的行程太长,说了太多的话,以至于很久很久以后,她都再没有过开口的欲望。
她身上有什么起了变化,很细微,但她知道,一切都与以前不一样。可是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发觉,没有人知道她在那一个温暖的黄昏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那以后的一段日子,她都会在路上与他邂逅。他仿佛是在刻意地等她,却从不说为什么。他只是陪着她,走一段漫长而孤独的路。那些破旧的青石瓦因为他微微颤动的睫毛而有了光彩,一直映射进她的眼睛里。
她说话很没有条理,絮絮叨叨的,像个老婆婆。说到伤心的时候会撅起嘴,甚至流下滚烫的泪。开心的时候会挥舞着肉肉的胳膊,在空气中划出好看的弧度。
可她知道,他都明白。
他就是另外一个自己,从灵魂深处延伸出来,化成一个完全陌生的模样,来保护自己。
终于有一天,她在那条残破的巷子里被人认出来。是同伴的男生,刚打完群架拍着身上的土向回走。
正常的情况应该是他们淡漠地看一眼她,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或者干脆连这一眼的施舍都没有。
可问题是那天不正常。
她手舞足蹈地笑着,嘴里说着他们完全听不懂的话,身边空无一人。
那天的小巷阴暗极了,他们不由得害怕。可她仍然笑着,脸上散发出他们看不明白的光辉。
他们落荒而逃,第二天一早,关于那个疯子的流言就充斥了整个校园。
她不再是失了氧的空气,她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他们在她身后指指点点。她假装什么都听不到。
他们往她身上扔瓜子皮,往她的书包里倒污水,那些小孩子都不屑的把戏被他们玩的得心应手。她假装什么都感觉不到。
就连老师和校领导都觉察到了她的不正常。正常人会忧伤,会愤怒,会哭泣,可她什么都不会,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听着,感受着。
没有人知道,她只是在等待放学铃声的响起。她急着赶到她的柳树下去见他,她想哭,他会伸出修长的手指替她擦眼泪,会用温柔的声音安慰她。只有在他面前,她的忧伤才有价值。
可是这一切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狂热的渴望,他们看不见。
那个穿着灰蓝色工作服的男人看着校长的时候满脸堆笑,眼底却只有不耐烦。没有担忧,没有悲伤,只有不耐。
他似乎忘了,眼前那个被大家称作怪物的人,是他的女儿。
他只知道,儿子在家等他买棉花糖回去。
而烟夏,只是静静地站在那,不说话,也不哭不笑。她似乎也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反正他从来没有抱过她,没有对她展露过笑脸。
至于那些趴在窗台上看好戏的人,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她不知道他们的指甲是长是短,不知道他们的头发是坚硬还是柔软,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她只知道放学了,他站在柳树下等她。她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可她知道,他的手很干净,指甲剪得很短,指甲缝里没有一丝污垢。他的头发很柔润,手摸上去有很温暖的触感。
可是他们不让她走。于是她逃。
她在风里狂奔。可在她们眼中只是一个疯子在扭动着肥胖的身躯向前跑。
她摔倒在路上,离那棵柳树只有十米的距离。
她看到了他,他站在那儿对着她温柔地笑。阳光很暖,像极了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她站不起来,只好向前爬。
他在阳光下逐渐变得透明,从脚开始,然后到心脏。他慢慢消失不见。
她最后一次抬起头的时候,仅剩下一个头的他仍然咧开了嘴对她微笑。他也许还想摸摸她的头,可是他已经没有了胳膊。
她明白他。于是她也翘起嘴角开心地笑。
他们站在巷口远远地看着,不敢进入那个残破不堪的巷子。
他们不知道她趴在那里笑什么。
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