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刻痕
郑子默已经在樊城无所事事的呆了整整两天，这座城他几乎已经逛遍了，他不得不承认北境的四座国都樊城是最安逸的一个，有那么一瞬间郑子默想自己干脆调到樊城做苏卫首领算了，可是转念一想帝都凌香阁一个个妖艳的女人还在等着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郑大人，国主有请。”天辰走进房间说道。
郑子默点了点头，穿起苏卫的大氅随着天辰走了出去。
郑子默再度来到阳国宫殿的时候乐清正在跟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孩子说着什么，郑子默从远处看着那个女孩的身影就觉得眼熟，走近一看大惊失色。
女孩瞧见了郑子默一时露出调皮的微笑。乐清看两个人的反应便知道女儿两天前遇到的那个苏卫就是郑子默了于是也免去了客套对晓鸥介绍道“这位是苏卫九卫卫长郑子默，郑大人，这位便是小女乐晓鸥了。”
“见过安阳公主。”郑子默躬身道。
“哟，两天前你可是没这么客气啊，我还以为你很轻浮呢。”乐晓鸥打趣道。
“之前不知公主身份，如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郑子默说道。
乐晓鸥笑了笑道“好啦好啦，你不是要送我去帝都么，再不出发天可要黑了哦。”
“也是。”乐清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但是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乐晓鸥望着父亲，看着他眼中似乎有泪水在打转。
“公父怎么了？”乐晓鸥问道。
“没什么……”乐清轻咳两声“时候不早了，马车和仪仗已经准备好了，去帝都的路上就靠郑大人了。”
“阳国公放心，子默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公主受到一丝伤害。”郑子默说道。
“哟，说话可要算数啊。”乐晓鸥说完碰了碰乐清的胳膊说道“我父亲的敌人可有很多啊，我还是他的宝贝女儿，指不定路上有多少人想干掉我呢。”
“别说不吉利的话，有人敢伤害你，为父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让阳国人一人砍他一刀。”乐清说完走上前抱住了女儿说道“照顾好自己，在帝都要听话，为父已经给王瑜发信了，有什么事去帝都阳国驿馆找他。”
“女儿知道啦。”说完晓鸥告别乐清随郑子默来到了马车上。
乐清一直目送着女儿，直到马车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唐静琪一睁眼睛就已经是中午了，身旁桌子上的热汤早已凉透了，想来仆人不愿意打扰她的休息，这两天唐静琪睡得很晚，唐笙因为朝廷的事务忙的焦头烂额也没空管她，换做平常唐笙早就过来把她揪起来让她去读书了。
唐静琪刚起床侍女就笑眯眯的走进来问候道“醒啦？”
“嗯。”唐静琪抓了抓头发，此时她的发型乱得像鸡窝一样，不过她也不介意，她不出门的时候从来不会梳妆打扮，像个小疯子一样，有时她穿白衣服披头散发在院子里走的时候总会被仆人误认为是妖怪。
“这是什么？”侍女在杂乱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幅画，画中是一片海棠花，花下坐着一个女子，身形和面容跟唐静琪非常的像。
唐静琪一把夺回画将它卷起来收好，这个反应令侍女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唐静琪则是轻笑两声一笔带过。
“小姐这几天经常出门，是去见谁啦？是不是给你画画的这个人？”侍女问道。
“别瞎猜。”
“好啦好啦，小姐，老爷让我叫你出去见个人，我这就为你梳妆打扮。”侍女说完把唐静琪按在座位上为她整理发型。
“见人？见谁？”
“一会你就知道啦。”侍女神秘兮兮的说道。
不一会唐静琪便穿着她最爱的白色华服走出房间，侍女还特意为她别上了银色的发簪，含了淡淡的红纸，这让唐静琪有些不自在，如果不是见大人物的话，唐静琪向来都是不爱化妆的，但是这一次侍女执意为她化妆令她的心里很是好奇她要见的到底是谁。
走到正厅的时候唐静琪便听见父亲与客人侃侃而谈发出的笑声，当唐静琪走到正厅的时候见到父亲右手边坐着两个穿着蓝色华服的人，一个很老，另一个则很年轻，老的那个一看就是个老官腔，年轻的那个到很是英俊，但是跟陆嘉辰比还差那么一点点。
“我给你们介绍下。”唐笙站起身牵着女儿的手指着老的那个说道“这位是巫铭巫大人，是仆射令。”
仆射令？唐静琪心里一震，鸢尾朝大致延续了轩辕朝的官场配置，三台中的仆射台是国家最高军事机关，而仆射令就相当于国家军队最高长官，虽然不直接掌管军政但势力影响大的很，在官场的地位与文官之首左丞一样。这样一个从一品大官来唐家还真是少见，虽然唐笙的大司徒是从二品地位不低，但不至于让一个从一品大官屈尊看望吧？何况唐笙身体很好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让仆射台操心。
“这位是御史台侍郎巫喆，也是巫铭巫大人的次子。”唐笙把唐静琪带到巫喆的眼前说道“两位客人，这位便是我的小女唐静琪了。”
“婧琪见过二位大人。”唐静琪依照礼节对两个人行礼可还是没有弄清楚父亲让她来见他们的目的，以及他们来此的目的。
“素闻唐家大小姐美丽端庄温文尔雅，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巫铭呵呵一笑，他的声音令唐静琪猜到了几分他们的来意。
“巫大人过奖了，小女能得到巫大人的认可是在下的荣幸，不知巫公子觉得如何？”唐笙的话令唐静琪很是不自在，可是这种场合唐静琪不太好发表自己的看法。
“在下自是满意，不知唐姑娘……对在下有何看法啊？”巫喆看着唐静琪微微一笑。
“父亲……是在为我……找夫君么？”唐静琪低着头小声问道。
“是啊。”唐笙回答得很干脆，唐静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瞬间体会到陆嘉辰的心情，被人说亲，被人认可自然是件好事，但是她还没准备好，更何况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潜在的喜欢的人，只是她不知道她对那个人的感情到底是欣赏的那种喜欢还是真真正正的爱。
“我……还不了解巫公子，如果父亲今天是为我定亲的，那女儿只好说不了。”唐静琪说完便转头离开。
“婧琪！”唐笙的语气立刻就变了，随后他拽着女儿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随后对巫铭笑道“巫大人见笑了，小女初见巫公子确实有些突兀，不过感情都是磨合出来的么。”
“唐大人说的是。”巫铭点了点头“不如就这么定了吧，若是我们两家联姻，我跟唐大人您就是亲家了，以后在朝中唐大人也是如鱼得水啊。”
“父亲说的太直白了。”巫喆笑了笑，随即起身走到唐静琪的面前躬身道“唐姑娘见谅，家父说的话你不要介意，在官场混久了就是这样，一切以利益说话，我理解唐姑娘的想法，之前我们都没见过面，你拒绝也是正常的，既然唐姑娘想要了解在下，就不如给在下一个机会表现一下？”
唐静琪沉默着。
“是啊是啊，先了解了解再说。”唐笙扯了扯女儿的衣袖似乎在说别再闹了。
“好吧，不过我可不是轻易能驾驭的人哦。”唐静琪瞅了一眼巫喆随后便走了出去。
“还真是一个如猛虎一般的女孩啊。”巫喆望着唐静琪的幽幽的说道。
唐静琪再次来到玄雀湖畔，随便找了个石头就坐下了，海棠花瓣落在她的发间脚下，就算有些花瓣划过她的眼前她的眼神也不会动一下，就像是整个人傻了一样。
过了一会她忽然闻到了桃子的味道，唐静琪看着别人伸手递来的桃子一把抢了过来，没来由的狠狠咬上一口。
“怎么了？”耳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唐静琪没有回答他，而是随随便便的咬了几口桃子就把它扔到了湖里，桃汁沿着嘴角流到衣服上了她也不介意，这时旁边的人又递来了手帕。
唐静琪接过手帕没有去擦身上的衣服而是擦了擦眼角。
她看向旁边的时候，陆嘉辰一手握着一支还残留着海棠花的树枝一手扔着桃子好奇的打量着她，原来刚才的海棠花是他摇出来的，唐静琪心中有些开心，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你好几天没画画了吧？”唐静琪问道。
“最近心情不好没有心思画。”陆嘉辰说道“今天怎么了？看你不怎么开心。”
唐静琪轻叹一声随后释怀的笑了笑道“我终于能体会前几天你的心情了。”
“怎么？你父亲也给你找了九个夫君？”陆嘉辰半开玩笑的说道。
“九个倒不至于……的确有一个。”唐静琪平淡的说道。
陆嘉辰的眼瞳暗淡了一瞬随后问道“你觉得如何？”
“我都不认识他。”
“不一定要认识啊，就像你之前也不认识我。只要感觉对就可以了啊。”陆嘉辰眯着眼睛笑道。
“笑的真假。”唐静琪评价道“别人给你选的你会喜欢么？”
“不知道。”陆嘉辰简单的回答道“但是因为一些利益在一起的人比两情相悦的人在一起更加稳固，两情相悦固然很好，但只要有一个人变心就会破碎，但是因为某些利益在一起的人不一样，只要利益一直存在两个人就必须在一起，久而久之就习惯了，这就是常人所说的日久生情吧。”
“什么鬼道理。”唐静琪撅着嘴笑道。
“有些事情是由不得我们去改变的，有时要顺其自然。”陆嘉辰轻吐道。
“那……你希望我嫁给一个陌生人么？”
“我希望你嫁给一个你爱的他也爱你的人。”说完陆嘉辰起身说道“在下还有些事情，今天就不陪你啦。”
唐静琪望着陆嘉辰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他的手帕还在自己手里，唐静琪这才发现那只手帕上一面绣着鸢尾的花纹另一面则是海棠花的花纹，唐静琪起身追逐着陆嘉辰的背影，心中充满好奇，这种好奇让唐静琪心中对定亲的种种不满烟消云散。
在柳条大街的陆府，唐静琪在远处看见陆嘉辰走进那座轩辕朝大冢宰住的地方，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唐静琪悄悄的走到陆府前，心中很是惊喜。
原来他真的是陆家的人。
“回来啦。”陆昭玄走到陆嘉辰的面前说道。
“嗯。我母亲在么？”陆嘉辰问道。
“在睡觉。”陆昭玄说完转身往院子中走，陆嘉辰跟上这个已经有六十岁的老人的步伐一同来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陆昭玄，轩辕朝的大冢宰，曾经在永乐帝天圣十二年掀起过轩辕朝的复兴之兆，然而这个兆头被祁洛风的各种为人不齿的阴谋毁灭，作为轩辕朝唯一能与祁洛风对抗的人，陆昭玄几乎是为公孙皇室付出了所有的心血想要力挽狂澜，可是厉帝留下的烂摊子实在是无法靠一个人弥补，所以他在永乐帝公孙羿逃宫，祁洛风追杀皇帝的事件中保持了沉默。
祁洛风登基后，陆昭玄便退隐不问朝政，即便祁洛风几次想要请这位登高望重的老臣出山陆昭玄也没有答应。
世人皆知祁洛风的皇后陆初夏便是这位大冢宰的大女儿，不过陆昭玄从来不以这个为荣耀，坊间传闻陆昭玄在祁洛风还没发迹的时候就很反对陆初夏跟祁洛风在一起，尤其是在陆初夏跟着祁洛风私奔之后，陆昭玄更加讨厌这个女婿了。
“你父亲身体怎么样？”陆昭玄一边为陆嘉辰倒茶一边问道。
“太医说没什么大事，但父亲说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知道，可能……活不过这个秋天了。”陆嘉辰面无表情的说道，眼中带着些许失落。
“这样啊，看来又要变天了呢，你父亲一死，九国不知道又会掀起什么风浪呢，不过还有你叔父和鸢尾党，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说到你叔父，你父亲没建议你处理掉？”陆昭玄平淡的说道即便他说的话提到了一条人命，可他就像说一个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而且那条人命还是陆嘉辰的叔父。
“如果杀了我叔父我怎么向妹妹交代？”陆嘉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妹妹对你们家族来说只是一个词，想要控制这个国家就必须要放弃一些感情，你叔父掌控着三成的军队，辅佐你还好，若是造反，就算是鸢尾党都帮不了你。”陆昭玄提醒道。
“……”陆嘉辰沉默着。
“最好的君主必须要让自己游离于体制之外，这样才能做到纵观全局掌控这个国家，若是被种种感情束缚就会笨手笨脚，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样跟扯线木偶有什么区别？”陆昭玄将杯中的茶饮尽说道。
“外公的意思是让我铁石心肠？”
“如果必要的话。”陆昭玄点了点头“记住一句话，你叔父绝非善类，他跟你父亲从小就是对手，作为鸢尾党的核心，你叔父心中的黑暗面不比你父亲的差，你父亲能做到赶尽杀绝，你叔父也能做到，别让你一时的心软害了你们全家，别忘了，你父亲死后可就没人保护你母亲了，你外公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到最后照顾家人的重任还得落在你的身上。”
“……”陆嘉辰再次沉默。
“若是你父亲撑不过秋天，外公劝你早点做准备，趁着你父亲还活着把阻碍你的一切事情都解决掉，趁他神志还清醒。”陆昭玄为陆嘉辰再次倒满一杯茶。
陆嘉辰闻着茉莉茶香半响轻声问道“有些时候我真想父亲若是能活得长一些多好，这样我就不用理这些烦心的事情了。”
“外孙是不想继承这个国家么？”陆昭玄问道。
“我不知道。”陆嘉辰呷了一口茉莉茶。
“你跟你父亲完全是两类人，他是乱世奸雄，而你则是守成之主，只要你能坐稳凌霄宫的那个位置，你就能成为这个国家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陆昭玄鼓励道。
“我……还没有准备好。”
“有些事不是说我没准备好就可以不去面对的，就像你父亲快死了，这不是你能阻止的事情，你能做到的只能是防备即将要出现的各种状况，我相信你父亲已经给你铺好了路，你只需要穿着华丽的服饰坐上那个椅子就可以了。”陆昭玄说道“前提是，你叔父对那个位置没兴趣，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不甘心。”
“嗯，我知道了，谢谢外公。”陆嘉辰笑道，只不过那个勉强的笑容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两秒钟。
“听说你父亲给你找了九个人做妻子的候选人？”陆昭玄问道，
“外公如何得知？”陆嘉辰好奇的问道。
“你母亲告诉我的，虽然她不在宫里但也有人给她传信。”陆昭玄笑道“你知道你母亲心大，再加上我和你外婆都老了，你母亲想多陪陪我们，可又放不下宫里的事情，所以才让宫里的侍女天天传信报告一些事情。”
“外公觉得……在这件事中我有自主选择的权力么？”
“有是有，不过应该也是内定好的了，因为最后跟你联姻的那个女孩绝对是跟你家族牵扯最大的人的女儿，据我所知你九国之中跟你父亲牵扯最大的人就是阳国公乐清了，他是你父亲的老战友也是心腹，而且我听说你叔父想要把东边的离殇灭了，然而九国之中只有阳国和唐国跟离殇接壤，唐国在轩辕末跟你父亲的军队打了一仗所以应该不会在你父亲的考虑范围之内，所以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陆昭玄说道。
“阳国公主……”陆嘉辰的眼瞳暗淡一瞬。
“听说阳国公的女儿聪明伶俐倾国倾城，在北境有极高的声誉，只是……”陆昭玄顿了顿继续说道“性子有些怪。”
“听起来不坏。”陆嘉辰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心里会不太接受呢，话说最近老去玄雀湖，是不是已经遇到了一个心仪的人啊？”陆昭玄问这句话的时候陆嘉辰微笑着将脸撇到一边说道“外公猜的真准。”
“若是对方知道你的身份能吓死，告诉外公是哪家的小姐啊？”陆昭玄问道。
“唐家的。”陆嘉辰回答道。
“唐家的……”陆昭玄思考道“唐静琪小姐么？”
“嗯。”陆嘉辰点了点头。
“怪不得我说乐晓鸥性子怪的时候你一点都不惊讶，其实唐静琪那小丫头也是个小疯子，小时候就很疯，也不知道长大后是个什么样子，没想到外孙竟然喜欢这个类型的丫头，我想你见到乐晓鸥的时候一定会有一见如故的感觉的。”陆昭玄笑道。
“外公说笑了……我很唐姑娘只是萍水相逢没事一起聊天罢了。”
“在玄雀湖畔聊天你还真有情趣啊，而且都是每天定时定点去，一去就是一天，萍水相逢值得你不顾家里的事情跑去见她么？”陆昭玄字字诛心，陆嘉辰笑了两声不作答。
“你打算瞒她多久？”陆昭玄问道。
“不知道……不过暂时先这样吧，等我了结家族的这些事情再告诉她不迟。”陆嘉辰说道。
“那还真是一出乌鸦变凤凰的好戏。”陆昭玄说完起身“今天是回宫还是在这里住一晚？”
“住一晚吧，在宫里很无聊的。”陆嘉辰耸了耸肩笑道，在陆昭玄转身的一刻陆嘉辰问道“外公觉得唐静琪怎么样？”
“唐家的事情只要你父亲还活着就不会同意，如果轮到你做主了那就随便了，外公倒是觉得自己找的比家人选择的更好，毕竟有感情基础，合得来才能相守一辈子，就像你外婆跟我一样，外公这辈子从来没做错过什么事情，唯独就是女儿都嫁错了人，当然外公挺喜欢你这个外孙的，如果没有你我早跟你父亲翻脸了。”陆昭玄说完便拄着拐杖离开了。
陆嘉辰静静的坐在石凳上思考着刚才跟外公说的话，有那么一刻他真的很想见到唐静琪，想告诉她自己到底是谁，可是他又怕唐静琪因为他的身份而疏远他，从而将这美好的相遇彻底毁灭掉。
还是不要告诉她吧，就这样也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