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一章 云淡风轻

“还想继续听下去？”慕天雄收回怅然目光，看着洛辰，眼底噙着慈爱，让洛辰感觉很是不自在，这样的眼神，除了娘亲之外再也没有人这样看过他了。

他终究是不能改变，自己就是他儿子的事实。但他还是不愿就这样接受，只抱臂泠然道:“想说便说，不想说便罢了。”

“呵，你这小子，真是不坦率。”慕天雄失声笑开，“你娘是一个多么坦率的人，老夫也不是会拐弯抹角的，怎么你这小子就这么爱说些让人琢磨的话。果然是狐狸啊。”

慕天雄不说还好，一说洛辰便想起以前的事，但又不愿与他争吵，便只是扯开妖媚的笑道:“若我自小坦率，只怕是活不到现在，也是听不到你同我说我不够直率了。”

洛辰这话一出，慕天雄除了难过便是愧疚。说道:“你娘亲什么时候死的。”

“我七岁那年。”洛辰淡淡说着，似乎慕天雄问的问题是再平常不过的问题，恰恰是洛辰这样的态度，才让慕天雄觉得更加愧疚。

七岁，妖族人的七岁同刚出生的婴儿有什么区别，那时候怕是受了不少欺负，况且还是人与妖所生的，就算是天生九尾，只怕是不待见他的多如牛毛罢。

他受了太多罪了，太多太多。也许就是因为他们，他才需要自小便收敛起自己的喜乐，只用一张看不出真实心思的脸面对所有人，只能在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时候自己回顾一天所受的欺辱，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拐着弯说自己不愿说的话。

慕天雄从小便事事如意，而她也因为是狐族神狐而颇受宠爱。难道是他们二人太过欢喜，上天便将苦难留给他们的孩子，借此来惩罚他们么？

“终究是我的错。”踌躇许久，终究是吐出一句话，但在洛辰耳里，只是格外刺耳。

“你知晓就好。”洛辰说道，转过身看着不知名的地方。

慕天雄长叹一声，继续道。

那些与她在一起的日子总是格外的快些。不知不觉便是十年，十年里他们没有孩子，因为人与妖妖诞下孩子是极其难的事。慕天雄因为许久未归家，也想着要将她带给父亲认识，两人便一起去往慕氏一族安身的幽谷，也就是他与慕兮一直住的幽谷。

幽谷是个神仙所在，里头四季如春，花草郁郁葱葱，奇花异草错落在地，有着世间许多没有的珍贵草木。因为这个缘故，许多蝶鸟总会结伴而来，只要日头晴朗，人们的身旁总会有斑斓的蝶环绕。因为慕氏族人向来只杀妖不杀其他，对那些蝶鸟飞兽很是客气，那些蝶鸟也不怕人。

慕天雄还记得当时他一路跟她说着，那时候他一定是很自豪很得意的说着，不然她怎么可能会笑得那么开心。笑得那么像个孩子。

可当到了幽谷，一切都不一样了。如今幽谷之外是一片沙漠，可在当时却是一片梧桐林。

那梧桐林被火妖燃尽，幽谷内忽然席卷来许多的妖魔，虽然慕氏一族是猎妖师，可终究是人少妖多，寡不敌众，那时族人的残体铺满整个幽谷，清澈的溪流化为红色，花草一并败落，蝶鸟的躯体覆在族人尸体之上，一片狼藉，修罗地狱之场。

慕天雄始终忘却不了当时得场景，那是一场浩大的杀戮。族人的鲜血将他的世界全部染成深红，他根本不知道，当时他用了多大的气力去告诉自己不要倒下，不要崩溃。

那时她陪在他身边，脸上的纯粹化为恐惧，两人紧紧相拥，似乎只有对方的存在才能使两人知道自己还活着，还活在世间，而不是在地狱。

那时他明明是依靠她才能坚强，可当那妖王率领着众妖出现，以夺回神狐的名头要将慕族全部诛杀之时，慕天雄忽然明白。原来他们是依靠着她来杀死他的族人的，原来他的族人是因为他们而死的。

当时他一把甩开她，只用尽全身气力将妖魔杀死，甚至杀去了妖界。

妖界当时跟幽谷没什么两样，尸骨堆叠成了高山，鲜血蔓延成了长河。可他还是没有杀尽，他还是没能杀尽。还记得那妖王傲立在天穹，一字一句说着:“你的族人因你而死，该死的是你，而不是妖族。”

那一刹，他仅存的理智全部崩塌，他入了魔。三界之中，其实人是最可怕的。神妖因为不容易有情，不容易生别的念头，心地其实比人要纯粹许多。人因为弱小，有无数的念头，无数的渴求。人会为了所愿做一切事情，不管是好是坏。

他们会入魔，入了魔之后的人，会比魔更加可怕。

那时候他似乎看不到一切了，也听不到她撕心裂肺呼唤的声音。他以为他能杀死一切的妖，然后再随着他们而死。这样，也算是完成了猎妖师慕氏的职责，可他终究是寡不敌众。

他昏倒了，但没有被众妖杀死。他醒来之时，仍旧是看到了她。她是那样的美，她还是带着笑。

她吻着他，他只感到体内源源不断有些温暖，将他全部的经脉修复，他只觉得自己换了一个身体，或者说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

这次她没有留下来，她消失了。他再也找不到她。

后来慕天雄才明白，原来她是为了化解他的魔性，治好他身上所有的伤，化碎了自己的内丹给了他。原来他是该死的，可她用自己护住了他。

他以为族人被杀而去屠杀她的族人，可她却在他险些要被她的族人杀死之时用自己护住了他。哪怕当时，他是要杀了她的族人的，哪怕当时，失去理智的他是可能把她杀死的。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她没有死。”慕天雄怅然，“当时我若是知道她没有死，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她救回来的。”

“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洛辰泠然道，“既然娘亲不怪你，我也不怪你，但我绝不原谅你。”

“老夫明白。”

慕天雄绽开笑容，是风雨过后的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