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冥羽妒

黑衣如魅，墨发及地，眉心的一缕黑痕张扬放肆又妖娆。

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抚过比女人还要精细的五官，然后对着镜中的人轻轻一笑。

“殿下，顾教主要您去见她。”

“下去吧。”

一步一步朝顾青洛所在的房间走去，心里那种愉悦的感觉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带着点暖，不像以往的冷冰冰。

他记得还是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偷跑出冥火城，那冲击着视线的满眼的莹白，让自己一瞬间目眩神迷。从有记忆开始，他只认识黑色，属于天空的黑；红色，属于鲜血的红；白色，属于皮肤的白。却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白色，柔和得没有攻击性。那些从天而降的雪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慰问，悄声问风冷不冷，小声问地暖不暖，再问天美不美。

就是那次，见到了顾落凰。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她一身白衣如雪，眼中是清泠泠的傲，孤零零的倔，在看过来的时候戾气肆虐。

那时候突然就无比地嫉妒。她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干净得纤尘不染。而我呢？我来自这个世界的地狱，与死亡为伍，与杀戮为伥。如果把她绑在身边，困住她像是困住一只蝴蝶，她会不会和我一样呢？如果看着她的羽翼渐渐变黑，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吧。

结果打了一场，居然，居然是平手。

后来才知道，她是天珑教少教主。天珑啊，呵呵，与冥火城历代都是死对头。他们平衡着人间，赋予天命，改朝换代，在看不见的地方，保持人间的和平安详。而冥火城，要的是天下大乱，烽烟四起，然后光明正大地彰显力量统领世人。那就是说以后，他会是她唯一的对手，而她也将是他唯一的敌人，想想好像也不错。

于是他总是找时间去看她，慢慢看她长大，看她越来越美直至倾国倾城，却从来没让她发现。后来听说她接任了天珑教教主，改名顾青洛。正当自己想着要去正大光明会会她的时候，却听说她被放到了人间，历练一年。

他们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放到人间呢？呵。

从小被与世隔绝地教着，看所有的东西，都带着轻蔑和傲慢，包括人命。可是偏偏，偏偏他们掌握着整个人间的命运，将天下将江山当成掌中的玩物，不屑一顾。放到人间，无论是站在正义一边还是邪恶一边，都是一场灾难。天珑教一直以来维系人间和平，将教主放到人间，是想干什么？

于是，出于好奇，他跟着去了。

真是好笑，身为天珑教的教主，她居然仍旧干净得像是透明的寒玉，不通人情，不懂世故，我行我素，肆意妄为，还那样轻易就信了人间的人，那个叫做叶锦霄的男人。

看着她任叶锦霄亲吻，看着他们在边关缠绵，他在暗处手心掐出了血，气愤得恨不能杀光叶家所有的人。那个人，明明是该眼睛只看着他一个人，所有的心思都应该放在自己身上。那个叶锦霄凭什么？

只是他还来不及有所行动，他们就翻脸了。

果然吧，天生的高傲容不得一丝一毫的轻慢和隐瞒，不懂这一点，便永远都不会有结果。与生俱来的傲慢，横扫天下的能力，让他们这样的人所能看到的，是自己那片不可被侵犯的天空。从而一意孤行，改造这个世界成为想要的样子，无所顾忌。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染上鲜血，一步一步从天上堕落人间，直至沉沦地狱，心中却是无比的愉悦。这样才是他戮冥羽的对手，这样才能配得上天珑教主的身份，这样才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人。

结果，事情结束了，她却不知所踪，连带叶锦霄也不见了。至此，天珑教分崩离析。看着一直以来的对手忽喇喇似大厦倾，他心中却没有快感。就像是下一盘棋，明明是棋逢对手可以一番酣战，对方却还没开场就认输了。空落落的胜利，不真实。

于是，他会偶尔去找一下天珑教的麻烦，维持着天珑对外的统一，至于有没有窝里斗，就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列了。然后，百无聊赖地闭关。结果刚出关，就听到她要嫁人的消息。

天珑教的教主，要嫁给人间的男人，真是……荒谬！！！

所以，他去搅局。

到天珑教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拜堂。一直以为白色是最适合她的颜色，清透得像是山顶的薄雪。却没想过红色也这么适合她，摇曳如同冥火城中放肆的彼岸花。

冥火城前来祝贺。

看着那群人惊诧地回过头，那样的脸色这是无比地精彩啊。她眉宇间也有疑惑，不过被眼中的冷意压着。走近，慢慢扩散的戒备的味道。

叶锦霄这个人，居然还将她护到了身后。哼，也不想想若是自己真要怎样，凭他，挡得住么？

记得我是谁吗？好多年前我们见过一次，那时候你还很小。后来，我看着你长大，越来越漂亮，我任由你在人间胡闹，却没想到，身为天珑教教主，你居然会嫁给人间的男人。

戮冥羽，这么多年天珑教与冥火城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你今天这是什么意思？看上青洛丫头不成？那也没用，这丫头不会喜欢你的。更何况她已经是锦霄娃娃的人了。你要是想来喝杯酒，天珑教欢迎之至，如果不是，那老头子可就不客气了。

那又如何？顾青洛只该是本座的对手，本座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占据她的视线。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这里都容不得你放肆！

本座就是放肆了你能如何？这里的人除了你，没有人是本座的对手，而你现在，不能动武。叶锦霄，你不错，可惜你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所以，这亲恐怕是成不了了。所以，顾青洛，你是要自己跟我走，还是要本座血洗了这里，强行带你走？

不由轻轻笑，所以最后她还是乖乖跟着回来了。抱她在怀里的感觉，无比的熟悉，像是曾经做过千百遍，奇怪。她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卯定了自己不会拿她怎么样么？不过，反正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等到她恢复了，说不定从这里杀出去啊，到时候该怎么办呢？杀了叶锦霄？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靠在床上，倚在床边，下颚搁在手背上在看雪。

“在想我是谁？冥火城是什么地方？”戮冥羽将手中的血燕窝放在一边，拿了个大氅披到她肩上，这动作自然无比。

“没有。这些你自己会说。”皱眉，“我在想是不是很久之前就见过你。不是你说的小时候那次。你知道从有记忆开始，这里，”她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会记得，事无巨细。”

“这我可不知道。见到你第一次就是那次雪地里面。看来，寒缘那个老头子没有给你说过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啊。他未免太宠你了。”他捻她的长发，“想不想听？”

“说不定师父知道会有人这样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她横了他一眼，拉回头发，眼中有揶揄，却奇怪并没有因为他这样轻佻的动作而生气。

戮冥羽撇撇嘴角，“这天下分成两大部分，一个是人间，一个是人天。人间嘛就是叶锦霄他们这些人所在的地方，普通人庸碌无为，稍有能力者便会拥有一定的权势，能够主宰一部分人的命运。而人天就是我们在的地方，包括天珑、冥火、睨妄，天珑你是知道的，致力于维护人间和平，隐而不出，在暗中修改和纠正人间的发展，冥火嘛正好跟天珑相反，至于睨妄，他们更加随心所欲，安静的时候像不存在，闹起来就是天翻地覆。”

“这样说来，你该视我为眼中钉才对啊。”她接过他递过来的血燕窝，丝毫不为两人立场相悖而担心。

“人天一直以来都只是一群喜欢玩的人而已，玩的代价是人命。但，从来不会有哪一方企图置另一方于死地。所以，我当你是对手，以后肯定会给你找无数的麻烦，却绝对不会伤害你本身。”他起身关好窗，“你还要多久才好？”

顾青洛试着燕窝的温度，也不抬眼，“你毁了我的亲事，就为了把我关到痊愈？”

戮冥羽精细的脸上立即就出现了一抹嗜血的阴冷，“我不会让你嫁给，任，何，人！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不介意杀掉你的新郎。有多少，杀多少。”他抚上她的脸，半是怜惜半是狠厉，“不要试图挑战我。”

挥开他的手，她将血燕窝放到一旁，“我们是对手，天生的，戮冥羽。你干涉不了我的选择，你该知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如果你带着别人和我斗，必输无疑。真奇怪你还会关心人。”

顾青洛听这话皱眉，看他眉眼间真真切切的疑惑，“是因为你当我是对手，才不许我在意其他人？你，很寂寞？你是羡慕，还是妒忌？”

却没想这一句话刚出口，戮冥羽就掐住了她的脖子，细长的眼中杀气扩散开来。他凑近，很轻易地将人锁在眸中，有种被人看透的恼怒，“顾青洛，我是靠着无数人的鲜血才活到今天的，不要试图挑战我，就算是你在乎的，我也不会留情。我将你当对手，你就安安心心防着我一个人。”放开人，“在你痊愈之前，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你要是无聊，这冥火城，你可以任意玩。”他离开房间，关门的时候从门缝看她的眼，觉得她眼中有些疼，虽然只有一点点，却是从她心底透出来。

从长廊看夜色，月华如练，却还飘着雪。

他还记得上一任的冥火城城主说过，人天的人随着年岁增长，心智成熟，对于生存的体验就会越加淡薄。于是，天珑在人间寻找存在感，冥火在杀戮中挥散寂寞，而睨妄却是与万物通灵。故而，人天从来没有人会想要和人间的人天长地久，因为知道那不可能。爱最后会变得越来越淡薄，直至无情。这么多年，在这里长大，他看到的已经够多了。所以人天所有的人都傲慢，却仍旧有些人也会羡慕人间，羡慕那样的烟火生活。可是，如果那个人是顾青洛，他绝对不允许。既然她还有闲情谈情说爱，说明自己这个对手当得不合格啊。该不该去给她找些麻烦？

那，是找人间的麻烦，还是天珑教的呢？

哦对了，要想让她与人间没有联系，不是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么？

蓦地，他捂着脸笑了笑，只见一道黑影从冥火城的夜空掠过，一切悄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