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杨家郎
昭华郡主和九州元帅一同回京的事情在一天内就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针对此事率先做出反应的,是京城中的各位高官。
在昭华郡主亲自在平南王府设宴宴请各位高官的家眷并表示会和平南世子一起长住京城之后,各位高官的礼就险些踏破了平南王府的大门。
对于这种情况,昭华郡主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只派了两个得力的人收礼接待,来送礼的人连昭华郡主的面都没见上。不过反正那些高官也不会亲自来送礼,所以昭华郡主现在倒也不为这个头疼。
让她头疼的,是这些礼收了之后要怎么办!
这些天来平南王府一直维持着一个只进不出的现象,不知道被多少人暗中骂一声铁公鸡。倒不是她昭华郡主有多小气,连回礼也不愿意送,实在是平南王府根本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回礼啊。
按理说平南王府乃堂堂王府,历时又颇为久远,实在不该连回礼的东西都没有。可自从上任平南王,也就是昭华郡主她爹季世忠走马上任之后,京中的平南王府就没多少值钱的玩意了,就靠着几十亩地的地租和几家房租过日子。钱去哪了?都被季老王爷拿去南境用了!那家娶亲,这家丧父,增强战力,更新装备,哪样不是白花花的银子!不管多少人存有质疑,平南王府的官方解释就是这么个解释,不过南境季家军的生活质量到确实是没得说……
于是平南王府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好东西就源源不断的变成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源源不断的进了南境军营,再也没能流出来过。
但是成效显而易见,这次昭华郡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扭转战局没让败势扩大,她爹砸进去的银子功不可没。
然而这改变不了昭华郡主手上没钱的事实。
她昭华郡主轻车简从的回京了,总共带了不到十个人,更别提金银等物,那要等半月后和平南世子一起从南境过来。而且在她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方法被全府上下一致否定之后,她就因为经济窘迫连出门见人都免了,因为平南王府实在是没有多少拿的出手的东西可以供她上门拜访别人。
何谓拆了东墙补西墙?其实很简单,就是把张大人的礼给王大人送去,再把王大人的礼给李大人送去……
堂堂郡主,被逼到这个份上也是够了。
直到今天几辆马车停在平南王府的大门前,平南王府诸人才看见了希望。
“姐姐。”殷华刚一进门就被昭华郡主亲切的拉近了大厅。在接受到妹妹眼神传来的信息之后,殷华聪明的没有说半句不该说的话,只嘱咐了昭华几句无关痛痒的事情,稍微坐了坐,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以顾府还有事为由离开了。只在离开之前站在院子里与昭华约定三日后一同去南华寺上香,也顺便给她说说京城各府往来的门道。
昭华微笑着答应,起身将姐姐送出府门。等到回屋关上门时,她的脸上已是一片寒霜。在她与姐姐见面的这一会时间里,府里至少有三双眼睛牢牢的盯着她们。
她回京第二天,梁帝就已平南王府缺人服侍为由赏下了一批奴仆。梁帝的本意不言而喻,服侍是假,监视才是真。关键是这些人既杀不得也疏远不得更亲近不得,倒也麻烦。她冷哼一声,若连些小喽罗都糊弄不过去,她也不用执掌南境十万大军了。
三天后,昭华郡主孤身一人骑马前往京郊南山。
南山南山,并非真的处于长安城的南面。正相反,它处于长安城的北面。只是因为南华寺建立在这山上才得名南山罢了。
到了南山脚下,昭华郡主下马步行。殷华郡主从小信鬼神,未出嫁时常带妹妹去寺庙上香祈福。潜移默化之下,昭华对鬼神倒也有了几分敬畏之心。
昭华走到寺门前,顾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一旁。殷华从马车上下来,看见昭华身边空无一人不由皱了皱眉。
“姐姐。”昭华迎上去。
“昭华,你怎么也不随身带几个人过来。”殷华不悦的看着昭华郡主身后空无一人的场地。
“姐姐忘了,我在南境好歹也是三军统帅,素来不带侍女的。”
“可你如今身在京城,又不用上阵杀敌。带几个人出来,也显得好看些。用不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意。”殷华郡主拿眼神示意昭华郡主。
“姐姐教导的是,昭华谨记于心。”昭华郡主看看跟在自家姐姐身后低眉顺目的几个侍女,不由得在心里发笑。看来粱帝不仅仅是要提防着亲王,还要堤防着礼部尚书。就是不知道这长安城中,每一座府邸里有多少是粱帝的眼线。
殷华也知多说无益,点到为止便也够了。昭华从小聪颖,也不用她多费心。两人提步迈入寺门。
南华寺的方丈与故平南王私交甚密,如今平南王虽逝,但方丈仰其德行,敬其功绩,也愿意为平南王府提供便利。更重要的是,杨定平的夫人景意也常在庙里上香,虽然殷华郡主因一些事情的缘故与她并不熟识,但平常见面寒暄几句也是有的。
譬如现在,两拨人马就正好遇上了。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正好……
景意的确是个十足的美人,说是倾国倾城绝不为过。面若桃花两三朵,眼如春水其中生。面容娇媚,身姿娉婷。昭华虽是女子,也不由暗赞一声:好一个美人。
“景意向二位郡主问好,二位郡主也是来进香的?”
殷华下意识的看了妹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也放下心来。开口说到:“父帅刚去,我等为人子女,自是要在佛前为他老人家添柱香的。”
“二位郡主节哀,按理说平南王驾鹤西去,景意也当亲添一柱高香聊表敬意。可今日夫君与景意同来,现正在厢房等候,实在不敢再多留了。还望二位郡主见谅。”
“杨帅既也来了,断无让夫人陪我姐妹二人的道理,夫人请。”昭华伸手示意。
景意行礼离去。
殷华看着妹妹,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忍不住。”
昭华抿唇一笑:“姐姐忘了,我今年都二十二了,早过了十三四岁的莽撞年纪。”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把一切你熟悉的东西变得面目全非。
“好了姐姐,南华寺的茶可是长安一绝。姐姐难道不让我去厢房坐坐,喝杯茶吗。”
厢房内,殷华带着昭华来到一面墙前面,服侍的人都被留在了外边。
殷华伸手在墙壁上轻敲了几下,轻轻一推,几级向下的台阶便在眼前了。
昭华拿过烛台,向殷华点了点头,沿阶而下。
殷华又在墙上轻敲几下让墙合上,走到屋中央,稍微提高了几分声调:“昭华,你此来京城,各府之间必定所有走动。我现在将这京城各府的一些情况与你详细说明,你只管听着,不许插嘴。若有什么不明白的,等我说完了再问。”接着便是一段不停的说明声,门外的侍女皱了皱眉,便也不再细听了。
昭华郡主一步一步自台阶上走下。这里在最初因该是通往一间经室的,只是之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便不用了。台阶上落着厚厚的灰尘,对着烛光依稀可见底层的几个书架,上面还放着几本书,想来是搬离时落下的佛经了。
不过现在她的脑子里倒没想这些,她想的全都是一会要见的那个人。
若言谁人帅,令司杨屈郎。
这位杨定平杨总帅,便是那杨郎了。
与屈淮这种手上是实打实兵权的元帅不同,杨定平的职务,更多是在军令司里坐着完成的。他所负责的,是整个大梁的军营布置,军队编排,粮草筹集,军制改革。可以说,整个大梁的军队命脉,都被他掌控在手上。与屈淮这种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元帅不同。杨定平更擅长的,明显是坐镇中枢,掌控全局。除了平南王府与镇北侯府这种老牌军队不被他所调动之外,所有带兵的将领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就连平南王与镇北侯,也不会轻易不听他的建议。
大梁至今还能以王朝立世,这军令司的两位元帅功不可没。
昭华站在书架后,可以清楚的看见屋子的中间是坐着人的。屋内点着油灯,那人正拿着一本经书在看。挺拔的背影如同松柏,昭华不禁想起那日姐姐同自己说的话。
“昭华,你见他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早已娶亲了。你又何必再念念不忘!”
“姐姐,昭华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不错,当年我的确等过他,可如今不同了,无论如何,我们都再无可能了。昭华也绝非儿女情长之人,今日我要见他,只关平南王府,无关昭华个人。毕竟在这京中,知道那件事且能在那件事上帮上我的人,也只有他了。”
“你怎么知道他会帮你?人心难测,这么多年,早就物是人非了。”
“我不知道,但我必须赌这一把。如果成了自然是好,如果不能,我们也要早做打算。毕竟现在陛下还没有反应,我们还有机会。”无论是怎样的机会,都与杨定平息息相关,她必须见他。
她押上了平南王府的身家性命,但她的赌注,并不是他与自己的情分,而是一见事,一件他至今没有上报梁皇的事。一件他只有上报就足以封侯拜相的事!
她希望他没变,但她自己也知道这有多么不切实际。就像姐姐说得,多少物是人非,都不是她能预料的。
纵然不愿,但他若真的变了,她也不能手软。从父帅临终嘱咐的那一刻起,她季昭华就注定不会有寻常女子的郎情妾意。她能有的,只能是一身铁骨,一腔赤诚,还有这一世的算计。
她不再多想,吹灭蜡烛,从书架后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