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起时（上）

清晨，淮海市东部天空上的太阳已经升的老高，散发着可谓一日之中最为温和的阳光。和平小区的居民们沐着晨光走上街头，在各处早点铺为一天的辛劳储备能量。

宋麒麟看了眼手表，早晨七点。七点，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应该是一天之内的第一个小时，可对他来说，七点就是七时。宋麒麟揉了揉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扔给跟在身旁的靳凯，一边从口袋里摸索打火机，一边说道：“吃饱了？走，再陪我去看一眼现场。”

“老大，咱可先说好了，看完现场咱必须得睡一觉了。”被叫做靳凯的男子年纪约莫有30岁，他把香烟塞到裤子口袋里，“刺溜刺溜”地吸了两口米线，然后说道：“不过案发已经三天了，再去现场也没什么意思了吧？”宋麒麟又看了一眼手表，不耐烦地说：“我这叫寻找灵感。”

靳凯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目光越过蒸腾的热气看向宋麒麟。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一双始终在打量路人的眼睛总让人觉得“凶狠”。兴许这是由总是把双眼用来寻找和恐吓犯人而形成的特质吧！靳凯喝了口汤，意犹未尽地说道：“真舒服！走吧！”

和平小区23幢5单元603室，几乎算得上这座小区最里面的一处住户了。门口的警戒线仍然保留，但因为勘验工作早已结束，所以现场并没有负责保护的警员。宋麒麟用新配的钥匙打开房门，入眼的画面与他印象中的完全相同。他看了眼四溅在墙壁和地板上的血迹，每一处都做好了细致的标识，这也是推测杀人手段的重要依据。

靳凯掏出口罩递给宋麒麟，后者摇摇头示意不要。宋麒麟站在布满切割痕迹的餐桌前，仔细观察着用白线描出的尸体轮廓，很快陷入了沉思。靳凯叹了口气说道：“尸体已经做完解剖了，法医的意见和勘察人员的意见是一致的，死者先是被凶手割喉，然后放在这张餐桌上一通乱剁。经检查，没有发现凶手的指纹、足迹或者有效的现场遗留物质。”他愤愤不平道，“多亏了那些电影、电视和小说的宣传啊，现在是个嫌疑人都知道这些反侦察手段了。”

宋麒麟从口袋里掏出两根烟，甩给靳凯一根，说道：“可惜这里没有什么福尔摩斯、布朗神父，只有你们这帮被小说忽悠了跑来入警的警察。”这时，他用嘴巴叼住烟嘴，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见到来电人是分局分管刑侦的李副局长，忍住了直接掐掉电话的冲动，正常接通了对话。

“喂，李局啊。”在靳凯目瞪口呆的注目下，他嘴里的香烟跌落在地，“什么？嫌疑人已经找到了？”

分局会议室内，李局坐在长桌一头，宋麒麟、靳凯以及刑警大队的一名副大队长坐在长桌西侧。李局指了指长桌东侧坐着的两个人，介绍道：“宋大队，他们两个人都是那个部门的骨干，这位是方啸大队长，旁边的是柳云。”被点到名的年轻民警柳云有些拘谨地点头问好，而方啸则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宋麒麟被他看的发怵，开口解释道：“李局，我认识这个兔崽子。”

“你怎么说话呢！”李局拍了拍桌子，佯怒道：“这次案件人家帮了大忙，你说话注意点。”

宋麒麟缩了缩脖子，显然不打算招惹自己的老上司，他说道：“我就不信，咱刑大十几个人查了三天，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他们两个人就已经把嫌疑人给锁定了？”

方啸清清嗓子，直言不讳道：“同桌，当年在学校你就是这样，现在干了这么多年刑警怎么还是这样？办案靠的不是肌肉，是脑子，人脑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要用计算机的脑子来运算。”

靳凯惊讶地望着对面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心想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在警校对宋大队长横刀夺爱还没被打死的奇男子啊。宋麒麟早已按捺不住暴脾气，呵道：“放屁，你说说你们怎么查的？”

方啸拿出手机，播放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张写着“来抓我”的纸条。他说道：“年内，全市共三个地区发生这种恶性杀人案件，每次凶手都会留下这种挑衅公安机关的纸条，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宋麒麟恼羞成怒道，“说明他是个小说看多了心理变态了的傻叉，怎么着方大队，你给我变个神探，也给嫌疑人画个像？”

方啸冷笑一声，显然胜券在握，他说道：“说明杀人案发生的时间点，他一定出现在三起凶杀案件的现场。虽然他选取的都是比较偏僻没有摄像头的场所作案，可是他一样留下了痕迹。在三时三处留下过相同痕迹的那个人，就是凶手。”

“什么痕迹？”这次发问的是靳凯。宋麒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开口，甚至更加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方啸扭过头去，看都不看宋麒麟一眼，只是向李局解释道：“李局，如今这人啊不仅仅生活在现实空间里，同时也是生活在互联网里的。任何人在犯罪之前犯罪之后都会回到现实和虚拟两个世界里生活，也许现实世界的线索我们人类无法全部辨别，但互联网上的一切变动都逃不开计算机的眼睛。如今的刑侦技巧早就被嫌疑人掌握了，我相信各级部门对于我们的需求一定会进一步提高，以后合作的时候还请多多照顾。”李局点了点头，率先起身握住了方啸的手，感慨道：“我们落伍了，必须要向你们学习，不过你们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破案的呢？”

“我们有章程规定，一切手段必须保密。”他仔细权衡了一下，补充道：“你看过香港的《跟踪》吗？那个也是我们工作内容的一部分，不过电影呈现的手段已经落后很多很多年了。这次破案具体的手段，国家没有公开，我也就不方便说了。”

李局没有追问，感谢道：“好，这样，你们报出嫌疑人的身份信息和具体位置，我安排刑大和派出所实施抓捕。”

接受了命令的宋麒麟咬了咬牙，作为一名从事了十几年刑警工作的老刑警，居然在别人已经找到嫌疑人的时候还不知道嫌疑人的体貌，其郁闷程度可想而知。最让他无语的是，他甚至不知道那个部门具体是采用什么手段查明的案情。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发出“滴”的一响。他掏出手机查看，发现收到了某网购平台的短信，上面写道：“离家许久，您是否想念家乡的味道了？”随后的网页链接下注明这推荐的正是他老家的美食。自己好几年没回过老家的事情分明只有自己和媳妇清楚，怎么区区一个网购平台也知晓了？

他有些惊恐地看着手机的屏幕，脑海中回荡起方啸的那些话，突然产生一种幻觉，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整个人间，所有人都无处遁形。而最让他感到悲哀的，就是刑侦事业黯淡的前景。

“滴。”

他打开手机的短信箱，看到一条信息，上面写着四个字，“我回来了。”

淮海市和杭州之间，一辆高铁正疾驰向前。

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坐在窗边，一只手搭在窗沿上，食指不紧不慢地敲击着窗沿。他的眉头微蹙，侧头看向邻座的年轻女子。这女子在过去的半小时里始终低着头啜泣，清新的短发有着淡淡的兰香，发丝随着她的呼吸转换而微微起伏。

男子从口袋中掏出面纸递了过去，同时问道“失恋了？”

叶嫣然低声道谢，从中抽出一张面纸，她有些慌乱地抹去泪水，故作平静地回答说：“嗯，谢谢你。”

随后是一阵短暂但却让叶嫣然颇觉煎熬的沉默。

她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男人的手臂，紧接着是白色衬衫的短袖，继而则是一张面容端正的侧脸。男人把目光从车窗外的景色处收回，看着叶嫣然依然闪着泪光的双眼，问道：“怎么了吗？”

叶嫣然觉得脸庞有点烫，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不是，没什么……就是觉得这种语境下，一般人都会安慰两句什么的。”

“我。”男人的语气有些强硬，他反问道：“为什么要哄其他男人惹哭的女孩？”

叶嫣然一时语滞，委屈的情绪在体内翻江倒海，她说：“我并没有要求你安慰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多看了一眼。”

男人安静地望着叶嫣然的双眼，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歉疚，再开口时，反而透着一股子和年龄不仿的淡漠，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叶嫣然撇过头去，挤出那种振奋的笑容，眼泪无声无息地从嘴角滑落，男人听到她说：“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当分针走过一周的时候，列车刚好到达杭州高铁站。叶嫣然检查随身物品时，发现那个男人也在收拾东西，看来和她同样是以杭州为目的地的旅客。叶嫣然顺着人流走出车门，恰巧看到那个男人正站在站台上望着自己。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的叶嫣然想了想，这个男人本意确实是想要安慰自己的，只是听说自己是失恋所致并没有搭理而已，并非什么烂人，于是还以一笑。男人的嘴角上扬，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刚走出几米远，叶嫣然突然觉得背后有劲风袭来，她诧异地转头去看，发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正站在自己身后。这个男人应该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玉面黑发，剑眉挺鼻。叶嫣然以自己为参考，推算出这名男子约莫有185CM左右的身高。他的身材十分匀称，剪裁得体的红色T恤之下隐隐可见肌肉的轮廓。从外貌上说，这个男人绝对是帅哥中的帅哥。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远方，惹得叶嫣然也忍不住回头看去。入眼的，正对着最初那个年轻男人的背影。

就在这时，男子嘴唇微张，旋即双手抓住叶嫣然的两臂，脚下腾挪，竟是带着叶嫣然转了个圈，用自己的后背朝向乘客离开的方向。在这一息之内，叶嫣然由震惊到愤怒，她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到男子低沉的嗓音响起，他说：“别怕，我是警察，别动。”他缓缓地前倾，在叶嫣然的耳边低语道：“我在跟踪一个危险分子，请你配合一下，不要动，你放心，我绝对不会……”

下一刻，他惊愕地发现天地倒转，紧接着就是一阵疼痛从后背传来！

“啊！”

躺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瞪大双眼看着居高临下的那个女孩，她居然用一个行云流水的过肩摔将自己放倒在地？

“你穿的这么贵，保养的这么好。”叶嫣然整理了一下衣物，继续道：“你怎么可能是警察？”

男人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了解啊。”叶嫣然露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道：“这辈子见得最多的估计就是男警察了。现在我们扯平了。”言罢，她抬步便走。

看着她窈窕的背影，男人愣了愣，大喊道：“嗨，美女！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见她没有回应，男人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以最响亮的嗓音喊道：“我叫朝歌！就是商朝朝歌城的朝歌。”

叶嫣然头也没回，仅在心里默默为他贴上“色狼”的标签。

杭州有飞来峰，峰上有灵隐寺。

寺内林木郁郁葱葱，香客络绎不绝。若是夜晚凝神细听，还可听闻潺潺流水之声，可闻花草泥土气息。

一位衣着灰色全棉短袖的中年男子站在济公的佛像面前，不焚香、不叩首，目光深邃，不知所思。

他的身后分立二人。一人着黑裤子、白衬衫，肌肉强健，浓眉怒目。一人戴金丝边眼镜，脸色苍白，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应是秘书。

“总舵主，警校那边传来消息，那个叫洛阳的学生毕业了。”秘书说。

中年男子“嗯”了一声，交代道：“王虎呢？”

“王舵主已经前去处理了。”秘书请示道，“要不要阻止他？”

“王虎既然心中有执，拦的了一时拦不了一世。”中年男人转过身，率先踏出门槛，说道：“既然要杀，就趁万事俱备时稳准狠地杀。”

秘书说了句“明白”，便掏出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