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梅子酒（一）

佟飒原本是南京的一位公交车司机，正是那批缔造了急速公交车神话的众人之一。有一天他和几个朋友在下关的烧烤摊喝酒，和几个小混混起了冲突，失手把人打成伤，经鉴定构成轻伤，最终被判处了有期徒刑。服刑结束后，他托人帮忙，干起了出租车司机。

某天雨夜，他停车在路边啃着雪糕，突然有一个血人从小巷里窜出，“当当当”地砸着自己的窗玻璃。佟飒一把推开门，说道：“砸什么砸，上车！”随后，两辆漆黑如豹的奥迪A4轿车紧追着一辆黄色的出租车穿行于南京的街道上，过程之惊险甚至胜于电影里的追车桥段。毕竟明车易躲，发酒疯乱窜的行人难防。

后来，王虎有了一位司机，人称老佟。

八年已过，老佟真的快老了。年近五十的他，已经没有了四十出头的那股子硬气，但老而弥坚，办事则更加可靠。他从朋友那里借来了这辆出租车，哪怕全城戒严，仍旧不会有什么人对一辆没有载人的出租车产生怀疑。从离开王宅直到现在，他一直在路边“趴活”，不急不躁。夏天八九点钟的太阳已算炎热，老佟把冷风调大了一档。旋转收音机的旋钮，很快就可以找到那个总是放老歌的音乐台。

今天，将是老佟第四次杀人。

七年前，王虎把五十万现金推到老佟面前说：“人你来杀，后续的事情我来处理。”一晃七年已过，但佟飒发觉杀人前的亢奋程度竟然和初次杀人时相差无几。“呼呼。”他吹了吹后视镜上的灰尘，突然感到手机震动，是的，信息来了。

“目标已在网上购票，预计九点五十分发车。”

“还有两个多小时啊。”老佟发动汽车，加速、换挡、再加速，黄色的车身如同一头威武的雄狮般开始奔腾，而引擎的轰鸣声则不逊于雄狮的咆哮。

老佟很清楚，即便警察决定对自己下手，一时半会也会采用套路式的侦察手段，通缉令之类的东西暂时不会公布。他并不担心被人认出，驱车停在出租车下客区旁的路边，一言不发地打起双闪，同时走到车前掀起引擎盖。做出必要的伪装之后，他回到驾驶座，点起一支香烟，沉默地眺望着不远处的车站。

现如今，一定有很多警察在车站内守候，等待集团里的那些人相继落网吧。老佟点起一根香烟，在缭绕的烟雾中静候。

大猫和二猫在整个集团里都算得上异类，这不仅仅因为二人患有精神疾病，也因为这两个人从不参与任何交易，也极少出现在王虎身边。实际上案件办理初期，连警方都无法断定这样的两个人，到底有没有过违法犯罪的行为。其实，所有人都想多了。

王虎真的仅仅是资助和照料着这对孪生兄弟。

车站内，他们两个人穿着同款的白色T恤，坐在候车椅上。一旁放着他们的背包，里面多数是镇定剂和注射用的针管。经过安检的时候，检查人员也留心询问，可二人一个满脸苦相、一个笑的嘴角都出了口水，显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傻归傻，也有些已经被调教成为本能的行为，比如掏出口袋中的卡片递给对方。

卡片上以端正的字体写着“我两子患病，但与人无害。今因我本人有事无法护送，安排二人乘车前往淮海市看望亲戚，到站即有人接送，请车站方面理解和放行。另，包内有对症药物，以备不时之需，谢谢。”安检人员把卡片归还大猫、二猫，便放人通过。

距离火车发车，仅有一个小时了。

一辆黑色的出租车缓缓驶来，洛阳指了指路边，进入了预定好的观察地点。他说道：“我想已经有人在这里等着我们了吧。”

“那你干嘛还要先去吃个早饭，赶在他们之前来不就知道对方的情况了吗？”叶嫣然忍不住抱怨道。

“我们都知道要伪装，他们难道不会变装吗？”洛阳喝了一口矿泉水，解释道：“我们现在要思考的问题是他们会从哪里逃走。”

“难道不应该先思考他们会怎么杀了你吗？”叶嫣然实在无法理解洛阳的思路，问道。

“能怎么杀？开车撞、开枪射、拿刀捅？说来说去也就这几种方式。”洛阳翻了个白眼，道：“我又不会去以身犯险，他们怎么杀我？”

叶嫣然下意识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李哥也转头看向洛阳，后者说道：“李哥，我终于明白福尔摩斯为什么要带着华生了。”

“因为没有华生，福尔摩斯就没办法显摆是吧？”叶嫣然恨得牙痒痒，但脸上的笑容则愈发灿烂。

女人，真是种可怕的生物！洛阳可不想触怒这个女人，立刻岔开了话题，说道：“我个人的力量势单力薄，但警察的力量可是非常强大的。我打算借用警察之手，排除掉外围的敌人。”

李哥点了点头，听洛阳继续说道：“接着麻烦李哥你带着叶嫣然进入车站，在检票进站人员最多的时候，李哥大喊几声我的名字，让他们误以为我已经混在人群里进去，和你们走散了。”

叶嫣然明白了洛阳的意思，但对于如何收尾仍旧不解，她问：“就算我们发现了异常的人员，又该怎么办呢？”

洛阳说道：“王虎既然已经被定性为嫌疑人了，只要点破他的身份自然会有人来抓他。何况这里是车站，警力本身就最为充足，同时有安检门在，他们也无法携带枪支进来，就算到最后不得不进行搏斗，也只会是原始的肉搏。”

叶嫣然冷哼一声道：“肉搏你就有戏了？”

洛阳嘴角上扬，回答说：“不要小看你的师兄。”

距离发车还剩半个小时。

警笛齐鸣，一辆又一辆警车赶至车站。

老佟从驾驶座上惊起，看着窗外走下的一队队警察，心中也是十分震惊。他的手颤抖着取下香烟，丢出窗外。作为王虎集团的骨干成员，他有理由相信警方已经掌握了自己的体貌，在此地多做逗留无异于身陷虎穴。于是，他连忙走到引擎盖前，把一切布置撤掉，回到驾驶座上准备开车。这时，有人敲了敲出租车的车门。

“不载客、不载客了。”他不耐烦道。

“我你也不载吗？”

老佟抬起头，看到了洛阳，以及洛阳手里的那把枪。

“你！”

“不要动！我是警察，你是嫌疑人，如果你有袭击行为，我开枪也是合法的。”洛阳微笑着说道，“你看看，那么多警察进了火车站，却还没有发现你，你还是有逃跑的机会的。”

“你会让我跑？”

“当然不会了。”洛阳说，“为了我的命以及正义，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报警说王虎就在火车站里，还可能携带了军火武器，于是市局就出动了这么多警力。”洛阳继续道，“不知道人抓到了没有。至于你，就是打草惊蛇惊动了的那条蛇，太显眼了。”

“恐怕你要失望了。”老佟双手环胸，怒目而视，说道：“他根本就不在那里。小子，你一定会死的。”

“说实话，我以为他肯定会亲自来杀我的。”洛阳皱了皱眉头，说：“你也知道，王虎是个非常骄傲的人，而我一次又一次地在智商上碾压了他，他怎么能不恨我入骨呢？”

“小子，不就是份工作吗，每个月就那么几千块钱，为了这个和我们结下死仇，你不觉得亏吗？”

“我从小就想当警察，所以才当了警察。”洛阳说，“抓你们是为了正义，又不是为了钱。”

“正义这种胡话你说出来不恶心吗？”老佟讥讽道，“出卖你行踪的人里可就有你的同事。”

“你违法犯罪，我抓你，法官判你，这就是正义。”洛阳补充道，“别说有几个人出卖我，就是所有人出卖我，这种正义也是不变的。”

“醒醒吧，现在的人……”

洛阳动了动手枪，说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和别人怎么说怎么做都没有关系。而且你看，你还是被抓了。”

老佟的右手拉着手刹，左手握着方向盘，慢慢调整着呼吸。虽然对杭州的路况并不熟悉，但他仍有信心摆脱警车的尾随。至于洛阳手里的那把枪实际上算不上威胁，毕竟法律有过规定，洛阳可无权在自己逃跑的时候贸然开枪射杀自己。

正当老佟准备开车逃离的时候，洛阳扣下了扳机。

喷出不是子弹，而是高浓度的辣椒水。

五分钟后，双眼通红、泪流满面的老佟被扭送到特警值班点，交代完情况后，洛阳看到叶嫣然二人已经如计划所预定的那样进入了车站，目前来说，一切还算顺利。

然而，洛阳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