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梅子酒（二）

小凯开着一辆灰色的途观绕着车站外围不停地兜圈。在这次的行动中，老佟负责确定目标，大猫二猫负责行凶，小凯则肩负起带领老佟脱逃的使命。当然，如果他们失败，那么小凯就会执行本次行动的B计划。总之，用王虎的话说，洛阳今天必须死。

距离发车时间仅剩下十分钟。小凯播放起陈小春的“乱世巨星”，当音响响起“翻天覆地我定我写尊自我的法律”时，老佟发来了短信。

“成功，地下停车场出口接我。”

小凯激动地一拍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在疯狂的音乐中驾车奔驰，并在十分钟后到达指定地点。

他刚刚把车停稳，“老佟”便低着头快步跑到副驾驶一侧拉开了车门。小凯转过头正想说话，不料“老佟”左手拉起手刹，右手拿出催泪喷射器对着小凯双眼就是一通猛喷。小凯一边抬手阻挡，一边咒骂道：“靠，你他妈干什么？”

这时，两名便衣警员迅速冲至主驾一侧，拉开车门后强行将小凯拽出车舱，其中一人猛然发力将小凯以面对地迅速摔倒，另一人抓住小凯手腕熟练上铐。整个过程不过十秒钟，小凯便已落网。

他红着双眼，嘴中混合着惨叫和咒骂，但行动人员对此熟视无睹。一辆白色五菱宏光面包车驶来，三人架着小凯上车离开。

车站内，李哥和叶嫣然有些奇怪地环顾四周。进站检票时，两人看好时机，一个故作呼喊洛阳的名字，另一人负责观察周围乘客的情况。出人意料地是，除了有人带着诧异的眼光看了几眼李哥，其他乘客始终无动于衷。

“我没看到有人着急的张望或者迅速移动。”叶嫣然仔细回忆着说，“嗯，我确定，一个都没有。”

李哥思忖后说道：“看来没有杀手潜入车站内吧，不知道洛阳在外面处理的怎么样了，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叶嫣然偷偷嘟嘟嘴，看来好戏都在车站外啊。

不一会，洛阳笑着走了过来。叶嫣然说道：“看来你收获不小啊，简直是如沐春风。”待洛阳走进，叶嫣然才察觉到异态，问道：“你怎么皮笑肉不笑的？”

洛阳笑意更浓，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喽啰抓了两个，但正主还没到案。别看周围，也许他们就在暗处。”

“我们现在要假装已经放松警惕了吗？”叶嫣然眨眨眼问道。

“是的。我们还没取票，现在可以改签成十一点那班的火车。”洛阳说，“如果今天抓不到王虎，我就惨了。”

“照你这么说，我要是王虎干脆就不出现了。”叶嫣然说，“只要王虎活着一天，你就会难受一天，而且他也有的是时间报复你。”

“我只能祈祷。”洛阳盯着叶嫣然的双眼，调侃道：“王虎没有你这么狠心。”

李哥掏出香烟，洛阳摆摆手示意不用。他又拿着烟盒对向叶嫣然，后者别过头去。最终，李哥悻悻然地收起香烟。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洛阳皱眉道，“王虎也很清楚，现在警察的侦察手段可是今非昔比，如果倾省厅之力抓他，落网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今天很可能是他下手最好的时机。”

“也许他察觉到了你的陷阱？”

“对于一个刚刚毕业的学生，一般人都会掉以轻心的。”

“可是你老奸巨猾，他也不是一般人啊。”叶嫣然一本正经地分析道，“总感觉没这么简单。”

“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车站内。王虎势力再大，愿意为他做这种以命换命行为的人都不会超过五个，何况这里也不方便使用枪械刀具，仅凭人力，怎么杀人？”李哥说道。

“应该不至于埋个炸弹吧？”

“果然。”洛阳看着叶嫣然说道，“最毒妇人心。”

叶嫣然嗔怒地看了洛阳一眼，抬眸间，看见两个高大的男子并肩走来。这二人皆着白色T恤，神情明显有些痴傻。

“他们爸爸妈妈应该会很辛苦吧。”叶嫣然感叹道。

洛阳挑了挑眉头，转身看了几眼，说道：“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同情心的。”

“我有个亲戚也有个傻儿子，平时照料的非常辛苦。”叶嫣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人，疑惑道：“他们好像想做什么事情。”

“每个人都在想要做事情。”洛阳看了眼手机，说道：“先去超市买几瓶水吧，我的水忘在车上了。”

叶嫣然眸间的疑虑越来越重，她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们这种症状的人，除了特定的发病反应外，一般不会刻意做什么事情的。可是这两个人很认真的样子。”

洛阳悚然一惊，迅疾地转身、撤步。而那对孪生兄弟已经走到了洛阳身后。

一人哭，似悲悯。一人笑，似讥讽。

然而，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洛阳皱了皱眉，见叶嫣然也是一头雾水的表情，开口道：“你们的……”

就在这时，大猫探出右手抓住洛阳的衣领，猛然一拽将其拉入怀中。而二猫掏出一个注射器，直接扎向洛阳的脖颈。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二人出手稳准狠皆具，洛阳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拉扯过去。几乎是在同时，一股算得上微弱的力道从洛阳身后传来，而洛阳脚下也已发力，他硬是顶着大猫又跨出一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注射器的针管。

二猫见状，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他一边开心地喊道：“打针打针打针。”一边举起注射器再次扎来。

勉强逃过一劫的洛阳眼神凛冽，他右手擒住大猫手腕试图控制，却发现对方的手腕宛如铁铸，任凭洛阳摁压竟然纹丝不动。眼见着针管又来，洛阳脚下一拧，向右一扯，再次避开袭击。

大猫见洛阳挣扎不休，眼泪四溅，叫喊道：“不要不要不要！”同时伸出左手抓住了洛阳的肩膀，巨力使出，迅速止住洛阳身形。

洛阳见状，豁然抬目对上二猫双眼。即使痴傻如二猫，也感受到了洛阳双眼里的那种蔑视弱者的漠然。在二猫碎片化的记忆里，曾经也有一个人在自己大喊大叫时露出过这种眼神。那天，二猫被吊在墙壁外吹了整整一夜的寒风，就连溺爱他至极的老爹都不敢求情。

见二猫意外地停止了动作，洛阳也悄悄放开了口袋里的匕首。他猛提一口气，双膝弯曲先跳后蹬。被蹬中腹部的大猫惨叫着松开了双手，趔趄后退了一步。而在反作用力的作用下，洛阳整个人却倒摔了出去。倒地后，他迅速侧翻一下，这才爬起，凝神向前。

另一方面，李哥也已反应过来。他错步上前，一拳直击二猫小腹，利用二猫吃痛弯腰之际，施展擒拿、按住二猫关节。二猫大喝一声，左拳扫出，劲风如金石破空击向李哥侧脸。

李哥牙关紧咬，不躲不避，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下一刻，李哥整个人倒飞出去，伏地后，他实在不支喷出一口鲜血和两颗牙齿，至于鲜血淋漓的鼻骨看来是粉碎性骨折了。

大猫二猫具备匪夷所思的蛮力和爆发力，而洛阳和李哥都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四人一番交手尽在电光火石间，饶是叶嫣然除去最开始推了洛阳一下，基本也是在尘埃落定后才做出后续的反应，其他的乘客就更是后知后觉了。

直到此时，人们终于纷纷回过神来，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有人抓紧身边的孩子躲到一旁，有人则热心地跑去叫警察，有人还以为只是寻常斗殴，准备劝说双方和解。

洛阳大喝一声道：“都让开！”他站起身，说道：“原来如此，精神病人如果杀人，连法律责任都不用负，好个王虎。”

二猫的右臂无力地下垂在身侧，至少应该是脱臼了。然而他只是张着嘴，却不叫，喉咙里传出低沉且几乎无声的嘶吼。

“他们不知道我的名字，只认得我的相貌，所以刚才你们那招没有骗得了他们。”洛阳对叶嫣然道，“这也是返朴归真的一种吧。”

“别贫嘴了，现在怎么办？”

“他们不认识你，你带着李哥去车站医务室看看。”洛阳站直了身躯，冲着大猫、二猫勾了勾手指。

自相识以来，洛阳虽然说话算不上正经，但做事却十分牢靠，甚至隐隐有些料敌在先、决胜千里的风采。叶嫣然握紧秀拳，心里也在猜测，莫非洛阳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叶嫣然小心翼翼地走到李哥身边，见那二人确实没有理会自己，便劝说道：“能智取不力敌，何必冒险？”

洛阳见大猫二猫回过神再次向自己冲来，赞同道：“正合我意。”言罢，他转身就跑，边跑边喊道：“都！让！开！”

一分钟后，两名执勤民警赶到现场，当看到倒在地上的李哥时，二人拔出手枪，却见两个壮汉正追着一名青年在人群里狂奔。二人无奈地收起手枪掏出警棍，追了过去。

三分钟后，两名黑衣特警和三名着军服的武警持枪赶到，在队长的指挥下，迅速实现合围。然而那两名壮汉对枪口视而不见，特警例行的警告语句还没说完，二人就已经撞开防线再度追出。

五分钟后，值班领导也已就位，他向叶嫣然询问道：“这两个人是神经病发病了吗？”

“是的。”叶嫣然看着逃跑起来如风如电的洛阳，说道：“但是他们手上的那个针管里应该有致命药物。”见对方尚在犹豫，叶嫣然补充道：“他们是王虎贩毒集团的人。”

王虎，一夜之间从商业大亨沦为通缉犯的名人。

领导当机立断道：“牵狗来！”

十分钟后，两只黑色杜宾警犬围着缩在角落里的大猫、二猫二人咆哮不息，显然比荷枪实弹的警察更有震慑力。

“我们在派出所干的，每天遇到七八个神经病人都是常事。”值班领导调侃道，“对付他们我们有的是经验。”

“这事情没这么简单。”狂奔几分钟仍旧脸不红心不跳的洛阳解释道，“他们身上也有手机，我想和已经到案的两个嫌疑人的通话记录进行比对，应该能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值班领导立刻吩咐民警进行检查，同时问道：“我很好奇，你到底是谁，今天这些事情实在是有些反常。”

“卖命的事我来，立功和奖金都归你们，我就不提供个人信息了，可以吗？”洛阳问道。

“当然。”值班领导说，“不可以。还有，你刚才没过安检吧？”

从值班室出来后，李哥虚弱地笑了笑，说道：“这就是武疯子？以前有个同学死在武疯子手上我还不服，今天彻底服了。”

“李哥，谢谢你。”洛阳深深地鞠躬致意道。

“不客气。这件事，不仅仅是你的事情。”走到车站出站特殊通道门口的时候，李哥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说道：“空气都干净不少。”

洛阳举目望去，不知何时，远天已有黑云袭来，清凉的夏风吹过花草树木，拂去了些许心头的浮躁。

“李哥，你当年为什么辞职？”

“我？我的父母都是老师，他们从小就爱教育我，我听烦了，不想当学者，就跑去报了警校。”李哥说，“后来干了警察，还是有人强加给我很多很多理论。最后那次，我觉得我没错，有人却让我认错，我觉得有些人错了，我却没办法让他们认错，所以我只好走了。”

“值得吗？”叶嫣然问道。

“当时我觉得值，后来干出租车司机受了气吃了苦，也动摇过。”李哥想笑，可虽然鼻骨侥幸没有重伤，但牙齿却实实在在少了两颗，于是他立刻以手遮嘴，说话还有点透风，道：“我真的很想当警察。”

洛阳没有说话。

李哥和洛阳握手后说道：“以后来杭州玩找我，带你们兜风。”说罢，他走过马路，回到车前，坐到了主驾驶坐上。

发动汽车前，他更新了一条朋友圈状态，紧接着，钥匙插入锁孔，拧动。

“轰！”

出租车突然发生爆炸，橙黄色的火焰在阴沉的天空下吞噬残躯。

洛阳转过身去，只见出租车发生了第二次爆炸，整个车身从地面上弹起又摔落。叶嫣然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泪如泉涌。

群众在尖叫声中四散逃离，大批警察则冲向现场。

而洛阳只是站在原地，他的嘴巴张开，又无声地合上。耳边无限喧闹，可他的心里却一片寂静，只有那句“我真的很想当警察”回荡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