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那些年
秋分刚过，天气还未转凉，沈雯挽着母亲的手走在西湖岸边，感受着残留的暑气。也不知道她们娘俩说了些什么，沈雯破天荒的笑弯了腰，带着几分嗔怒地说道：“妈！你够了！”
妇人也笑了起来，慈爱的目光集中在女儿的脸上，有些得意地说道：“我们家这么好的基因，就该多传几代。你啊，虽然脾气爆了点，但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的，还愁找不到个好老公吗？”
“我哪里脾气爆了？”沈雯的音调上扬，当即抗议道。
“你现在毕业了，我就实话跟你说吧。每个月你们队长都会给我打一次电话讲讲你的情况。你啊，大一的时候就在学生会和主席吵架，大二的时候扇了一个学弟两巴掌……”
“那是他活该！他居然跑到女生宿舍偷内衣，人人得而诛之。”沈雯回忆当时，仍旧怒火难平，恨不得回到过去踩上几脚。
“嗯，听说那个男生被处分后还找人堵你，后来有个男生帮了你。他叫什么来着？”沈妈妈故作回忆状，突然开口道：“洛阳是吧？”
“呵呵呵！”沈雯冷笑几声，说道：“没错，就是那个利用我又背叛我的渣男，你说，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他是这样的人？”
“要我说啊，他那天在天台的选择虽然不近人情，但却是最理智的办法。一开始我也不理解，后来你爸给我分析了很久，我才明白。”沈妈妈叹了口气说道，“这个男孩肯定过的很辛苦，才会变成这样。”
沈雯的瞳孔有些涣散，一些回忆慢慢浮上了心头。
沈妈妈停下了脚步，握住女儿的手说道：“雯雯。”
沈雯惊了一下，讶然道：“怎么了？”
“别人家找女婿看重什么我不管，但我和你爸爸都希望你能找到一个人品过硬，积极有担当的男人。以前听过一个笑话，有个女生说她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想坐在自行车上笑。”沈妈妈嘴角上扬，骄傲地说道：“当年，我不也是选择了你爸爸？人啊，买好车好房不就是图个开心，那为什么不选择那个本来就能带给你快乐的路？再说了，一个好男人，绝对不会孬，你给他一点时间，他的成就未必就低了。像你爸爸，现在不也混成一个公安局的副局长了吗？”
沈雯对于母亲五花八门地劝嫁的手段早已免疫，根本懒得多做解释，连忙道：“好好好，知道了。不过，妈，爸爸是不是想要……”
“人往高处走嘛。”沈妈妈牵着女儿的手向前走去，湖风吹来，拂动了这位中年女性的眼睫，却完全无法动摇眼底深处的信念。她悠悠道：“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我相信，他当一把手，只会对杭州更加有利。”
沈雯感受到母亲手掌上传来的力量，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悦耳的男声从背后传来，道：“请问，是沈雯吗？”
沈雯悚然一惊，转身后下意识地挡在了母亲身前。见对方是一个相貌极为英俊的青年，沈雯更觉得此事蹊跷。她非常确定，自己之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有了上次被绑的经验，沈雯的防备之心噌噌噌提高数个等级，她没好气地问道：“有什么事？”
沈妈妈越过沈雯的肩头，蹙着眉头打量着眼前的青年。只见这青年面容清秀，眉宇间有种含而不发的英气。他个头高却不傲慢，微微俯着说话；他身材瘦却不弱小，一举一动中隐隐蕴着某种力道。
青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开口道：“你们好，我叫朝歌，商朝朝歌城的那个朝歌。目前在南京上大学，明年毕业。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沈雯警官，不知道可否行个方便？”
沈雯正欲开口，却见沈妈妈眉头舒展甚至是眉开眼笑道：“方便，非常方便。雯雯，妈妈要去买菜了，就不陪你逛了。人家小伙子跑来找你也怪不容易的，你好好帮帮人家。”
沈雯一脸黑线地瞪了沈妈妈一眼，终究还是答应了朝歌的请求。
在离湖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里，沈雯冲着朝歌说道：“有言在先，我对你这种男生没兴趣，如果是借故搭讪，还是免开尊口了。”
“哈哈。”朝歌无所谓地笑了笑，说：“那你为什么愿意陪我来这里？我可不认为，你是那种会跟一个陌生男人随便喝咖啡的女人。”
沈雯冷哼一声，直言不讳道：“朝歌是吧，我听过你的名字。前些日子，我的一个同学遇到了危险，事后警方要对所有涉嫌跟踪、袭击他的人进行调查，绝大多数都确认为犯罪嫌疑人拘留了，唯一的一个例外，就是你，朝歌。你不是那个犯罪团伙的人，却也在跟踪他。”
“这里就不用担心泄密了吧，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同学叫洛阳，那个犯罪团伙就是王虎黑社会集团吧。”朝歌拿起勺子轻轻搅拌着咖啡，说道：“我是几年前在淮海市认识他的，当时的他……符合我心目中英雄的标准。我一直想把他的故事写进我的书里。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励志成为最优秀作家的男人，想写一本英雄传。”
“把他写到书里？”沈雯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说：“你是在说冷笑话吗？我要是他，肯定会白你一眼，当你神经病……”说着说着，沈雯停了下来。她凝视着眼前的青年，发现他的目光非常非常的认真。
见沈雯正色看着自己，朝歌再次开口道：“我找过洛阳哥几次，他全部都拒绝了。我就在想，他肯定觉得我在开玩笑。今年我写的一本书已经出版了，我想我的水平已经得到肯定了，就想找他再次表达请求。可是一直没什么合适的机会……直到他毕业那天，我在校门口等着，发现他应该是最后一个离校的，一个人拉着箱子走在林荫道上，一开始走的很慢很慢，后来突然驻足，然后就快步向前开始赶路了。我当时就有一种直觉，他一定要干什么大事了，就跟着瞅瞅，没想到在车站的时候跟丢了。之后的事情，我也是最近才打听到的。”
沈雯脑补着那个画面，也许洛阳驻足的原因就是收到了王虎等人利用自己手机发送的那条假短信。她事后也想过，洛阳并不喜欢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喜欢他，看到那条短信的时候，以他的聪慧自然可以意识到其中有诈。可他偏偏还是单刀赴会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心底深处还是担心着自己安危的。沈雯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杯中的卡布奇诺，苦味入口才想起来自己忘记放糖了。
见沈雯满不在乎地扔进一小勺糖，朝歌的眼皮跳了跳，说道：“嗯……我找你，是想请教一下，他当初和你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或者他都不可能允许你把我们写进书里。”沈雯冷冰冰地看了朝歌一眼，道：“就这样吧。”言罢，起身准备离开。
朝歌望着她，笑而不语，但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沈雯感到一阵恶寒，怒道：“你有话就说！”
朝歌耸耸肩，说道：“我是来和你交换情报的，如果你告诉我过去的事情，我可以把洛阳哥的近况告诉你，而且是爆料哦。按照他现在的处境，每时每刻都可能死掉。”
“他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沈雯紧紧抓着拎包，咬牙说道。
“在他的所有朋友里，应该只有你能帮到他。”
一分钟后，沈雯又点了一杯拿铁。她翘着二郎腿，端着咖啡杯，目光扫视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路人，淡淡地说道：“你说吧，要问什么？”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沈雯早已料到会有此问，没有任何停顿地叙述道：“他是我的同班同学，大一的时候他在学生会活动中比较出彩，而我呢只专心于学业，根本没什么交集。经过了文鸣那件事之后，洛阳整个人都变得格外沉默，加上他后来又失恋了，更加消沉，渐渐淡出了我们的视野。大二开始，我在学生会担任副主席，有时候会忙事务忙到很晚，有时候十点钟熄灯了还没回到宿舍。有一天凌晨我才忙完，回去的时候发现隔壁活动室还有人在看书，那个人就是洛阳。我有些好奇，他不是学生会的成员怎么会用我们的活动室，而且这么晚还在看书，就上前质问了，结果发现他在看一些很变态的尸体照片。他为了让我不要声张，就把自己陷入绝境的事情告诉了我，从那时起我才知道，他每天都会早起锻炼，每天都会晚睡学习。当我们在为了奖学金什么的斤斤计较的时候，他在为了活下去而不断的努力。”
“嗯，后来呢？”
“后来？我也懒得管闲事，也没放在心上。”沈雯把杯子放下，道：“但是我知道，在隔壁的活动室里有个男人在战斗不休。中间他崩溃过几次，然后就会一个人坐在走廊扶手上望着星星发呆。我问过他在想什么，他只是笑笑也没说话。大四的时候，我对他提出想要帮助他，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同意接受了我的帮助。”
“什么帮助？”
“成为他的弱点。洛阳说，人与人互相搏杀，最重要的就是抓住对方的弱点。王虎的弱点就是仇恨，而自己的弱点对方却没有掌握。”
“那对方既然不知道洛阳哥的弱点，他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因为双方差距太大了啊，如果不知道他的弱点，对方完全可能直接摧毁他的一切。”沈雯带着有些得意的笑容说道，“所以，洛阳提出要创造出自己的弱点，利用对方攻击这个弱点的时机，实施反击。而这个弱点，就是我。所以大四一年，他都在假装追求我。而最后，王虎果然也上钩了，真的把绑架我作为最后的杀招。”
“你们真是疯狂。”朝歌感慨一声，接着问道，“你就不担心自己的危险吗？而且洛阳哥最后还是丢下了你。”
“王虎是利用我杀洛阳，在洛阳死之前我肯定不会有事的。”沈雯笃定地说道，“而且洛阳告诉我，他一定会救我。”
朝歌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他听到眼前的女人以有些飘忽的语气呢喃道：“他这个人，总是能说到做到。”
“可是。”朝歌仍旧难以接受这种解释，他不敢相信人和人之间居然会有这么草率的信任存在。他问道：“在天台的时候，王虎拿你的性命要挟他，他可是直接弃你而去了。”
“没关系啊，还是那句话，洛阳没死之前我一定是安全的。”沈雯两腮微红，眸子中神采绚烂，她自信地说道：“王虎不敢杀我的，他还要利用我从那里逃脱。当我父亲到场的时候，他的这种计划就更加坚决了。他拿枪抵住我的时候，子弹都没有上膛，这就是害怕走火伤了我。所以，我当时是安全的。”
朝歌苦笑一声，道：“那车站门前你和洛阳哥的冲突呢？”
“我想帮他减轻一些舆论压力而已，但是他不接受。不仅如此，他当时用那么冷漠的态度拒绝了我，也会让所有人都断定，我根本对他不重要。”沈雯微微摇着头，说：“这样，我才是真的安全了。”
朝歌愣在当场，忽而两肩开始颤抖起来，他低着头忍不住地笑，随即由低声的笑变为朗朗大笑，他抚掌赞道：“洛阳哥真是个英雄！”
沈雯没有应和。她转头看向窗外，满眼忧虑。
她喃喃道：“洛阳，你现在安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