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岁荣
化为雷海的隐遥湾闪电跳动，一眼望去，尽是焦土，妖兽尸体泛滥，但这些不过是低品阶，十几头高品阶的海妖海兽依旧没死去，却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纵然它们天生怕雷，可过了四品之后，肉身的强悍程度远比陆地恶兽要胜出许多，只要不是遇上一品以上的盖世强者，想要以几下雷击杀死它们，天方夜谭。
两岸边领头的一品海妖海兽原地不动，身体好些地方方才已被雷霆灼伤，全身麻木，短时间内是想动也动弹不得。位于后方的那些妖兽战战兢兢，脚步悄悄后移，惶恐不安，本想逃跑，但有所察觉的那两头一品妖兽猛然回头，张嘴大吼，随之极为默契地抓起最近的一头小海妖，死死摁在地上，无情地拧断脖子抹杀，这一招杀鸡儆猴起到了很好的威慑作用，那些起了逃跑念头的妖兽全被死亡的恐惧湮没，随着两头一品海妖海兽叽里呱啦不知在说些什么，竟然令得幸存的妖兽重振士气，两岸林地爆发出一阵阵斗志高昂的兽吼，呼声成片。
见状，聂庄忍不住眉头挑动，这些海妖海兽的难对付，已经超过了原先和恶兽的对比，换作是三品以上的后者，即便是一品领主，遭受如此强大的雷击，不死也重伤倒地，哪还能像这样跟个没事人一样生龙活虎，雷霆万钧的威力有多大，聂庄一清二楚，两岸以及水中存活的妖兽不可能没受到创伤，只是在这种实力大大削弱的情况下，它们为何还要重振旗鼓？就算灵智再低下，生之本能也可以分得清危险与否，目前情形明显看上去对它们不利，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士气？
溘然间，脑海中闪过最早的那幅画面：海妖海兽来袭的巨浪中那道庞大黑影。
聂庄猛然大惊，转身朝正返回这边的众人大喊道：“不要过来，赶快逃！”
然而，众人的欢呼声压过了聂庄的叫喊，茫然不知，依旧走了回来，当下妖兽群已经元气大伤，即便存活下来的都是高品阶海妖海兽，但全都负伤，而己方这边人多势众，想要击退不是什么难事。
瞿清莲井然有序地指挥州军和飞捕应战，只要妖兽潮上了陆地，那就是州军摆阵的时候到了，即便无法剿杀这些海妖海兽，也要将其尽数击退，她看了远处的聂庄一眼，虽然注意到了后者脸上的恐慌，却未在意，而后将视线放到更远处的海妖海兽上面，眼神寒冷。
文楠和李伯仲等人走向聂庄，挥了挥手，李伯仲走上前，右手臂一把搭在聂庄的肩膀上，嬉皮笑脸道：“行啊，你个聂庄，想不到藏有两下子。不过，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刚才让你出尽了风头，是时候该轮到我们了。”
面色极差的聂庄正想开口，但其所预料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关江水面横生意外。
这时候，众人视野中的关江水面浮起了一个大疙瘩。
有什么东西正从江底冲出，体型之大，使得凸起的水面几乎占据了半个关江的宽度！
下一刻，水疙瘩破裂，浪花飞溅，水底那个大家伙的庐山真面目展现于众人眼前。
先前还是喜悦交加的大军陡然间面无血色，死亡的恐惧渐渐弥漫开来。
《万兽志》上有过记载，南青达耶海之中，另有一片亡灵海域，妖兽千万，领主有二，皆过一品，其名岁荣、祭司。岁荣，外表似鱼，无目，生有八鳍，双须长如藤蔓，体圆，重有万万斤，人闻其鸣，七窍流血，有呼风唤雨之大能，一怒海啸起，是为海域之主。祭司，人身兽尾，高九丈，手持三刃戟，其眼幽紫无瞳，可摄人魂魄，体含奇毒，滴液溶于海水，方圆千里生机了无，人误饮之，顷刻丧命，因其迷幻术而统领一方，是为海域之主。
而此时此刻现形的正是似鱼非鱼的岁荣！
一些州军惊吓得武器脱手，双腿打颤，一些人更是吓得一屁股倒地，惊慌失措挪后，模样狼狈不堪，也有一些人屁滚尿流尖叫而逃，先前的盎然战意全无，更有一些人吓得当场昏厥过去。
岁荣仅是现身，州军的战线一度陷入了混乱当中。
可想而知，超越一品阶的岁荣在人类的印象中是何种恐怖的存在。
陆地恶兽晋入一品阶就已经是所向披靡，无可匹敌了，更不必说先天优势更好的海妖海兽，超过一品完全不是常人所能抗衡，即便群雄榜上末尾的盖世强者面对此时的岁荣都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将其击杀，甚至见之还得抱头鼠窜，避之犹不及，哪还敢正面交锋。
瞿清莲不愧是身为州军统领，心境就要强过他人很多，即便看到浮出水面的岁荣后，脸色煞白，却也未乱了阵脚，立马下令全军有序撤退，伤者为先，实力强之人负责在后掩护。
刚还是嬉皮笑脸的李伯仲顿时傻了眼，先前是被聂庄施展的雷霆万钧所震撼，可这一次却恰恰相反，死亡的气息如一团阴霾笼罩在心中。
文楠亦是面色大变，带着手下的飞捕尽数后退。
聂庄也紧跟而上，但由于瞿清莲的号令在前，不得已走在最后面，负责掩护。
那些海妖海兽呼声愈烈，狂奔而来，开始追杀落荒而逃的人类。
就在此时，无目的岁荣张开兽嘴，声波动荡，摧枯拉朽，途经水面，巨浪翻腾，途经沙滩，入土三尺全被掀起，途经林地，一棵棵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声波冲击到人，各个七窍流血，瘫痪倒地。
仅仅只是一次兽鸣，便将千米之内的区域夷为平地！
三千人死伤不知，不死也是顷刻间重伤，口吐鲜血，瞬间失去行动能力，唯有一些体魄较强的人方才勉强撑了下来，但体内却是翻江倒海，不论修士的丹田亦或是术士的识海，彻底紊乱，已然毫无反抗之力了，倘若眼下强行运转，造成的后果只能是雪上加霜。
聂庄被声波冲击伤得不轻，哪怕真元抵御，也难逃七窍流血的下场。
文楠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欧阳冰芯和蔡懿更是当场昏迷过去。
两岸妖兽已经踏上了海滩，正朝这边前仆后继而来，呲牙咧嘴。
穷途末路了吗？
聂庄紧锁眉目，如今自己已经无法再运功或是调动识海中的念力，想要作息调整，可看到妖兽的逼近，也没那个时间了，难不成要强行解开体内第一层咒印？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大军，死的死，伤的伤，哀嚎声阵阵，就连瞿清莲也坐地不起，那张秀丽的脸颊流淌着猩红血液，大口喘气。
最后，聂庄一咬牙，狠下心做了决定，随之对身旁的人道：“你们把活着的人全部带走，这里由我来挡着，切记，走得越远越好。”
闻言，文楠未作多想，而是道：“我们一起。”
聂庄坚决摇了摇头，道：“不用，我一个人足够，你现在身体状况还无法对付这些高品阶的妖兽，留下来只会让我有所顾忌，无法施展开手脚。”
即便此话有些直白，但有着“飞捕第一人”称号的文楠并未斤斤计较，也不觉得这是聂庄轻视自己，而事实确实如此，况且先前他也见识到了聂庄水货融合生雷的场面，对于这位哪怕放在天字号飞捕中都是屈指可数的翘楚，根本生不出任何嫉妒之心，他文楠沉迷武学，对于强者始终怀着一颗学徒的心，即使聂庄的年纪比他小了整整一个辈分，却从未倚老卖老，只当朋友看待，而后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聂庄轻轻嗯了一声。
李伯仲在随文楠离去前，亦是嘱咐了一句，但未得到聂庄的答复，然后他与文楠背起昏迷的欧阳冰芯和蔡懿，快速走向瞿清莲，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
当瞿清莲得知聂庄要选择护送他们安然离开，内心五味杂全，要不是先前留意到聂庄脸上的神色却没在意，也不会导致眼下这般场面，后悔与愧疚掺杂，再想到之前她对聂庄的态度，不由得自嘲一笑，然后站起身，吩咐没有昏迷的士兵把其他人抬走，而她自己更是化身为壮汉，一个人扛起了四人，压得腰都弯了，却依旧咬着牙坚持着，带领着所有人离开。
背着蔡懿的文楠临走之前回过头看了一眼聂庄的身影，只见此时后者仍然站在那里不动，就让这么一个晚辈替他们扛着所有风险，真的好吗？文楠总觉得过意不去，心想等到撤到安全地方，他再回来相助，那时候丹田内紊乱的气海也应该平复了，一念至此，便加快步伐，开始奔跑。
其实不光是文楠这般作想，其他一部分人见到是由聂庄负责断后，同样如此。
妖兽临近，只在丈外许。
感知力察觉到身后的人差不多远去一定的距离了，聂庄全身衣服毛发无风自飘动，胸前浮现一道金黄色的符箓，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一股灼热的温度散发而出，衣衫全化为灰烬，附近的一些枯枝叶杂草变得焦黑，烟气袅袅，最后噗地一声燃烧起来。
随后，狂风骤起。
然而，就在聂庄准备解开第一层咒印之时，从他身后凭空走出一道庞大的黑影。
这是一头体型出奇之大的黑豹，除了体型比普通黑豹高大之外，并无什么奇异之处。
可就是它的出现，大作的狂风戛然而止，蔓延的火势陡然熄灭。
那些妖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严气势，全都不敢向前，那两头一品的海妖海兽更是浑身打颤。
黑豹走到聂庄的身后，在后者惊诧的目光下，毫不客气一脚掌拍过去，直接把人踩在地上，仅是一个脚掌就完完全全将聂庄整个身躯给覆盖了。
可想而知，这头黑豹的体型究竟高大到什么程度。
粗略而看，少说也有三丈之高，长达六丈有余。
被踩锝动弹不得的聂庄嘴巴歪了一边，口齿不清道：“宙胤……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小子分明就是在找死！无名那个臭道士难道没跟你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去碰那三道咒印？咒印岂是你说能解封就解封的，你知不知道将会带来的后果是什么？哼，愚蠢至极，以无名传授给你的那些本事，还怕跑不了？这些人你管他们作甚，死了便死了，人各有命，上天注定，这很明显是一个死局，你又何必掺和进来，强行改变天地格局，只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引来不必要的天道劫难。你此生本就命运多舛，还嫌不够，非要作死是不？”
名叫宙胤的黑豹嘴巴张张合合，口吐人话，随着一顿严厉的呵斥，脚下踩的力道不知不觉加重了些许，疼得聂庄，咿咿呀呀喊了半天。
若是有旁人在此，定当会大吃一惊，这头看似平凡无奇的黑豹竟然能开口说人话，拥有这般灵智的兽类可是相当罕见。
最后聂庄吱吱唔唔说知道错了，宙胤方才松开脚掌，前者嘀嘀咕咕地站起身来，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表情就像受了气却无处诉苦的怨妇一样。
宙胤瞄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妖兽群，说了一个滚字。
数千头海妖海兽连爬带滚退了回去。
然后，宙胤低下头，凑近聂庄的面前，相距咫尺，前者眼神严肃，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头冷汗的聂庄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表示知道了。
这时，宙胤发话了，下逐客令道：“那不快滚！？”
聂庄毛发都被宙胤的吼声吹乱了，紧紧闭着眼睛，而后缓缓睁开，张开双手轻轻抱了一下宙胤的头，却只能抱下不到半个，随之便挥手作别，他知道后面的事情宙胤会帮忙处理。
宙胤摇了摇脑袋，有点无奈，聂庄是它亲眼看着从穿开裆裤长大成现在这个模样的，随着时间久了，每次看到类似这样的事情，就莫名的一窝子恼火，打又下不了手，骂两句事后又觉得骂狠了，它都开始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它了。
宙胤又摇了摇头，说不清，索性就不想了。
它开始迈步走向海滩边。
不久后，整个隐遥湾地动山摇，风雨大作，水浪泛滥。
最终是以一道冲天的水浪落下了帷幕，一切再度归于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