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绝处逢生（三）

出完早操，吃完早饭，卜荒在林正疆的带领下来到了唐占海警官的办公室。

虽然只是短短两天的接触，但现在的林正疆和卜荒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铁哥们儿”。也许是因为沾了卜荒的光得了一次意想不到的表扬，也许是被卜荒的才华所折服，更有可能是因为看到了卜荒在监狱的“大好前途”，林正疆对卜荒出奇的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给卜荒介绍监狱的监规纪律，甚至把自己坐牢八年以来如何博得警官喜欢、如何在服刑人员中树立威信以及监狱内部的各种“黑幕”都毫无保留的告诉给了卜荒，让卜荒以最短的时间了解到了监狱里最深层次的东西，从而对今后的监狱生活充满了自信。

来到唐警官办公室门口，没等卜荒张嘴，林正疆就大声喊了“报告”，在得到允许后，卜荒跟在林正疆身后进了唐警官的办公室。

见卜荒他们进来，唐警官弯腰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将一件崭新的黄马甲递给卜荒：“一个刚刚入监的新犯人能穿上这件黄马甲成为管事犯，你小子确实幸运。好好珍惜吧，这种机会不是很多！”唐警官微笑着说道。

“谢谢唐警官，我一定会珍惜政府给我的改造机会，尽最大努力完成好您们交给我的任务！”卜荒一边喜不自禁的结果唐警官递过来的黄马甲，一边低头哈腰的说。

“这是扫盲班的课本和服刑人员上课时使用的铅笔，你先拿着。根据监区长的安排并结合你的实际情况，监区准备暂时先把你安排到扫盲班教课。这个扫盲班的服刑人员是两个月之前来的，下个月就要结束入监教育，分配到其他监区进行劳动改造。在此之前，监狱教育科要对这些人的文化知识等方面进行全面考核，考核成绩关系到我们监区民警这个月的绩效，所以，你要上上心，争取让他们全部过关！”唐警官没有回应卜荒的话。不是他没有听到，而是确实不想回应。这么对年的监狱工作经验告诉他，服刑人员的话特别是那些表决心、发誓言的话大多是吹牛皮、挣表现的违心之词，不可信，也不能信。于是，在听完卜荒信誓旦旦的话语之后，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厚厚的一摞课本，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一把已经削好的铅笔交给卜荒。

卜荒正要上前接应唐警官递过来的书本和铅笔，站在他身旁的林正疆抢先一步，一边把书本和铅笔抱在怀里，一边嬉皮笑脸的对唐警官说：“唐警官，你看啊，卜荒刚刚来到监区，又是第一天上课，扫盲班的情况又这么复杂，他一个人去上课，您放心啊？还不如这样，我陪着他去上课，如果发生个什么紧急情况也好替卜荒处理一下，您说呢？”。

“你小子就是会钻空子，想着办法的躲避训练和劳动。好吧，你陪着卜荒去上课，如果发生什么情况，看我不收拾你！”唐警官一边跟林正疆说话，一边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得到唐警官的批准，林正疆喜形于色。生怕唐警官改变主意，他赶紧拉起已经穿上黄马甲的卜荒，逃也似的离开唐警官的办公室。

走进紧邻监区食堂的服刑人员教室，卜荒特意扫视了一下教室里的环境，刚才还信心百倍、壮志满怀的他顿时失望到了极点：我的妈呀，这样的环境、这样的一帮人，我就是神仙也教不好啊！

这间所谓的教室只有30平方米左右大小的样子，房子的中间紧紧的排列着四排漆色斑驳的单人课桌，让卜荒不明白的是，这些课桌为什么会用那么大的膨胀螺丝固定在水泥地板上，难道还怕别人偷走了不成？

还有墙上那块黑板。这是一块用水泥抹制的黑板，也许是很长时间没有粉刷的原因，黑板已经褪去了原来的黑色，变成了现在的灰白。更可怜的是，左上角还缺了好大的一块，就像一块方方正正的奶糖被别人偷咬了一口似的，看着有些破败。

而在小课桌的后面，坐了20几名身着囚服、上身直挺、双手放在膝盖上的服刑人员。单看精气神，还是不错。再一看年纪，卜荒心里凉了半截。仅仅从外表上看，这些人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多岁了，最后面靠墙角坐着的那位看样子应该有六十多岁了。为了验证自己的眼力，卜荒打开唐警官交给他的那份学员花名册，果不其然，按照“学员年龄”一栏里的登记显示，这批学员最年轻的41岁，年龄最大的是一个叫葛存根的老汉，已经65岁高龄了！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监狱就要对这批人进行文化考核，而唐警官给他下达的任务指标是全部过关。可面对这些“大爷级”的学员们，他用什么办法才能完成来到监狱后民警交办的第一项任务？

卜荒快愁死了。

愁归愁，活儿还是要干的。因为卜荒心里清楚，这第一炮能不能打响，不但决定着他在监狱民警头脑中的印象，而且对于他十几年漫长的监狱生涯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自己必须拿出背水一战的气势取得开门红！

临近中午的最后一节课，卜荒布置了默写生字。看着学员们低头写字的架势，卜荒心里松了口气。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有个林正疆还在陪着自己，但在教室里巡视了一遍，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呢？”正在卜荒心里犯嘀咕的时候，林正疆突然从最后一排学员的身后站了起来。他举起手里拿着的一本皱巴巴的书，向着卜荒招了招手，然后走到讲台上，看着一头大汗的卜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你倒是清闲啊，警官让你配合我上课，你却躲到一边看小说。说，什么黄色书刊让你如此忘神？”卜荒一边擦汗，一边对林正疆说。

“不要胡说，监狱里哪有什么黄色书看？一本武打书，看着玩，消磨时间呗！怎么样，这教书不容易吧？”林正疆一边往裤子口袋里塞书，一边悄声问卜荒。

“真的不容易，这些人年纪太大，底子太差，又不是心甘情愿的学习，不好办啊！”卜荒一边看着学员们写字，一边一副愁容的应付着。

“我告诉你，你这个活真的不好干。在你的这些学生当中，有12个人是上一期入监教育考核中不及格才留下来的。这些人都是些老家伙，你前边教，他后边忘，跟没学过一样。你要知道，文化考试不合格的服刑人员是不能结束入监教育进入其他监区进行劳动改造的，而且他们的考核成绩与咱监区的民警的绩效工资挂钩，所以，包括肖监区长在内的警官们都在为这个事情发愁呢！”林正疆把卜荒拉到门口，小声的告诉卜荒。

“我就不信这个邪！我堂堂的一个本科毕业生连几个文盲都教不好！”卜荒狠狠的说道。

“我相信你的能力，但你知道这些服刑人员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吗？”林正疆故作神秘的冲着卜荒挤了挤眼睛。

“他们会怎么想？还不是想赶快考试及格了，分到其他监区进行改造？听肖监区长给我介绍，如果不是监区特意留下来使用的服刑人员，在入监教育监区是不给减刑的。难道他们不想减刑、早一点回家啊？”

“哎，你终于说对了。有些人就是为了留在入监教育监区，而故意不让考试不及格的！”

“啊......”

“不用奇怪。你要知道，入监教育的重点就是教育。服刑人员在这里的主要任务一是进行半军事化的训练，二是学习监规狱纪，虽然紧张，但不累啊。可等入监教育结束、分到其他监区进行改造时，日常的任务就是劳动。劳动时间长、劳动任务重，一般人的体格是撑不下来的。所以，‘下监区’是这些新入监的服刑人员最害怕的事情！”

“那一直赖在这里不下监区，那就不减刑了？等到刑满释放再回家？他们傻啊？”卜荒还是不理解，所以，在听完林正疆的话后大声说道。

“嘘，大爷，你小点声不行啊？让别人听到了，说我们两个对抗改造，你不想活了？”见卜荒如此大声，林正疆赶紧冲上前去用手捂住卜荒的嘴，紧张的说。

“哦，那你就告诉我这些人到底是为什么！”被林正疆的话吓了一跳的卜荒紧张的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悄声问道。

“有这种想法的人大都是年龄比较大、刑期比较长而且家里没人管的老年罪犯，他们知道，如果下到下面的监区，凭他们的年纪和身体，是绝对扛不住那种连年轻人都受不了的劳动的，即便是下到其他监区，减刑的机会根本没有。所以，还不如呆在咱们监区，每天往教室里一坐，权当养老了！”林正疆喝了口水，默默的看着卜荒的脸。

“还有愿意坐牢不想回家的？我才不信！”卜荒摇摇头，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林正疆。

“切！你还不相信。你看到最后面那排那个戴眼镜的老汉没有？”

“看到了，怎么了？”

“他老人家已经60岁了，这是第四次进监狱。监狱前脚把他放出去，过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故意惹事，再回来。他跟我说过，出了监狱没人管，连饭也吃不上，还不如在监狱呆着，有饭吃，有房住，病了还有人给看病。他打算就在监狱里活到死！”林正疆一边向教室的最后一排指，一边神秘的笑笑。

听完林正疆的话，卜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绝对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人会存在于现如今这个社会。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如果自己没有犯罪，还是生活在自由的世界里，他一定会把这样的事情发布在自己的微博里，而这条微博也一定成为首条！

“报告老师，我的铅笔断了，能不能给我一个刀片，我把铅笔削一下”正在卜荒心烦意乱的想着心事的时候，坐在第一排的一个60多岁的服刑人员一边举手，一边颤巍巍的站起来向卜荒报告。

刀片？那是监狱的违禁品，我去哪里弄啊？看看那个服刑人员，卜荒不知如何应答，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这时候，正蹲在卜荒身边聊天的林正疆站了起来：“就你这老家伙事情多，等一会儿！”说完，转身离开了教室。

不一会儿，林正疆手里拿着一把刻字刀走了进来，一边把刀子交给那名服刑人员，一边对着周围的人说：“还有谁的铅笔需要削？一起弄了，省的老子一趟趟的跑!”。

听了林正疆的话，教室里几乎所有的服刑人员都围到一起，争着抢着削铅笔。

“你在哪找的刀子啊？”卜荒不解的问。

“在唐警官那里领的啊。今后，如果出现今天这种情况，你就去找唐警官领刀子，下课后千万不要忘了还给警官，绝对不能放到你那里。否则就是重大违纪，是要受到严厉的处罚的！”林正疆一边对卜荒说话，一边把他拉坐在椅子上，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聊兴正浓的两个人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么几分钟的疏忽，却惹下了一个震动整个监区的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