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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阅读> 但闻幽幽暗香来> 章节目录> 2.好圣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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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好圣孙

作者:长弓照斜阳 | 发布时间 | 2016-08-09 | 字数:3967

妩媚的月色下,灯火通明的皇极殿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这日乃上元佳节,按制满朝文武须酉时进宫,朝见天子,君臣共度良宵。丹墀之上,至武帝端坐龙椅。虽见百官尽来朝贺,可他脸上依旧挂着深深的焦虑与不安。礼毕,皇帝赐宴。皇极殿顿时鼓乐四起,歌舞升平。君臣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看着殿下喝得敞胸露怀,帽歪带松的三个男子,至武帝不禁长叹一声。放下酒樽,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灵云天师。

“天师!”

“陛下!”听见皇帝叫自己,灵云赶忙回应。

“天师,近来观内香火如何?”

知是至武帝在问自己修行的白锦观,灵云忙正色道:“托陛下鸿福,白锦观信徒众多,香火鼎盛。”

“那就好。”盯着鹤发童颜的灵云看了片刻,至武帝的神色颇有些耐人寻味,“有时朕十分羡慕天师,整日诵经讲法,清静无为,长生久视,全性葆真,不似朕一般,流落红尘,日夜操劳。”

知晓至武帝心中有苦,灵云的眉头也微皱了起来。人亦云位登九五的荣耀,可谁人又知孤家寡人的苦楚呢?偌大天下,芸芸众生,并非谈笑间就能治理好的,每日殚精竭虑,提心吊胆,稍有不慎,祸乱横生。世人都说皇帝乃人间极乐之人,可在自己看来不过是天下第一可怜人罢了。

手捻须髯,思忖片刻,他向上拱手:“陛下圣明!贫道乃出家之人。出家者无家,自然落得个逍遥自在。陛下乃真龙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万物皆为陛下所有,能者多劳,智者多忧。江山社稷全系陛下一人之身,个中滋味,恐怕也只有陛下知晓。”

闻听灵云说得在理,至武帝不住地点头:“天师所言极是。只不过朕夙兴夜寐仍不能安天下,每每想来,心中焦虑。”

不想让皇帝再沉沦于悲怆的心境,灵云露出一副轻松的表情:“陛下何出此言?自陛下登基至今五十余载,四海升平,八方宁靖,百官尽心职守,万民安居乐业。大越能安享太平,皆赖陛下之功也!”

“天师过奖了!”灵云的一番恭维并未让至武帝宽慰些许,苦笑一声,那凝重的愁云依然停留在眉宇之间。

“怎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人非圣贤,陛下无需苛责自己。”

“话虽如此,然我大越已两年无有雨雪,倘若再过一年仍是如此的话,朕就要遵循祖制,自fen祭天了。”想起那可怕的一幕,至武帝的声音蓦然透出浓烈的哀伤。

听出至武帝话中有话,灵云忽地心中一抖。起身离坐,他慌忙跪倒:“陛下万金之躯,寿与天齐。苍天有眼,必佑善人。贫道在白锦观也会为陛下日夜做法,肯请上苍,早降喜雨。”

略带感激地看了看灵云,至武帝伸手将他拉起坐好,自我安慰地说道:“天师请起!朕知道,有天师相助,朕定能转危为安。”

“谢陛下!”

端起手边的酒樽,至武帝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如此就有劳天师了!”

灵云受宠若惊,也忙端起酒杯轻碰至武帝的樽底:“不敢!此乃贫道之本分也!”

一饮而尽后,二人放下酒樽。至武帝又看了看殿下那三人,对灵云叹道:“朕一生育有五子,前两个不幸夭折,剩下这三个,嗜酒如命。朕十分忧虑,担心百年之后无人可继承朕的大位。”

顺着至武帝的目光看向丹墀下,灵云见几位大臣正围着那三人,有说有笑,频频敬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的脸上掠过一抹淡然的笑意:“陛下多虑了。依贫道来看,三位王爷皆人中豪杰。毅亲王年长,忠孝仁义;简亲王居中,足智多谋;睿亲王年少,文武双全。”

“哦?”似乎觉得灵云的话有些新鲜,至武帝不由目光闪烁,又从上至下打量了三个儿子一番,“那依天师来看,朕百年之后,谁可继承大统?”

见皇帝问起立储之事,心中刚刚安稳些的灵云忽然脸色大变。忙又跪倒,他浑身颤抖:“此乃陛下家事,贫道不敢多言!”

又拉起灵云坐好,至武帝淡然一笑:“天师言重了。既是家事,也是国事。正因为天师乃世外之人,朕才真心问计,烦劳天师直言相告,但说无妨。”

虽然皇帝面露诚恳,但立储一事毕竟牵扯太多。兹事体大,灵云不敢直言,只是搪塞:“回陛下,常言道国有长君,社稷之福。”

“天师此言差矣!朕这三个儿子皆已成人,连最小的睿王如今也年近四十。天师如此,还是心存顾虑啊!”

见推脱不过,灵云又低声说道:“废长立幼,取祸之道。”

“这还颇有些道理!还有吗?”

皇帝恳切的目光让灵云很不自在。他低下头,思虑良久,终出一言:“好圣孙!”

至武帝的眉宇终于舒展了些许。

灵云口中的“圣孙”乃是毅亲王张若铤的世子。多年前,灵云在白锦观中遇见过毅王世子。他至今清晰记得,在看过那个小孩第一眼之后,自己的心中不禁闪过这样一句话:帝王之气,命运多舛。

侍女过来给二人斟满酒。听灵云提起长孙,至武帝那苍老的面孔露出了难得的真心笑容:“天师真乃神仙下凡。不错,朕那长孙乃至武三十七年中元节出生,因此取名中元。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诗书礼乐过目不忘,且仁义无双。只不过为人太过文弱,不似他父王这般勇武。”

看了看台下豪饮的毅王,灵云也是微微一笑:“夫为人君者,谓能驾御英雄,驱使群贤,岂谓驰逐于原野,校勇于猛兽者乎?况且毅王次子自幼尚武,英姿飒爽,仪表不凡,将来必能辅佐父兄,保大越江山万年。”

一席话说得至武帝来了兴致,心中的焦虑似乎被暂忘。

“正是。朕的次孙小其兄两岁,乃中秋节出生,故取名中秋。他从小习武,臂力过人,十岁便能开弓放箭,长拳短打,马上步下无一不精,真天生之将才也!只是好勇斗狠,性急少谋。若其兄弟合二为一,朕死而无忧矣。”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陛下龙子龙孙必不辱没宗庙。”见皇帝的神情不再那般忧虑,灵云的心也安稳了许多。

一轮圆月静静垂挂天边。淡淡的月光播洒而下,是如此幽黯。

东华门外,四辆马车并排而停。毅王府的几个小厮从若干太监手里接过喝得酩酊大醉的毅亲王,驾着他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缓缓启动。众家丁奴眷在两旁小心拥着向王府走去。

不一会,东华门内又走出一群人。为首一妇,四十岁上下,一身红色秀绸棉袍罩身,白狐围脖围在颈处,步伐沉稳,看上去仪态雍容。在她身旁,一群丫鬟老妈小心伺候,不敢怠慢。这妇人乃是毅王正妃,待嫁之前从父姓李。

上元之夜,前殿有王公大臣与君畅饮,而后宫则是各府千金小姐和命妇们的天下。李氏身为诸王妃之首,自然不会缺席此种场合。只是女人们聚在一起,总少不得絮絮叨叨,故而宴席用时也比前殿长了一些。前殿的男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府中的家眷才陆续离席。

来到马车前,李氏见车少了一辆,便一侧身:“王爷呢?”

车旁的小厮赶忙过来回禀:“回王妃,王爷大醉,先回府去,刚走不远。”

“怎么又喝得这么多?”略一皱眉,李氏也上了车,“我也先回去了。你们在此好生等候二位小爷。”

“是。”

李氏惦记丈夫,忙在丫鬟老妈的簇拥下赶回王府。

良久,东华门里又是人影攒动。十来个丫鬟围着两位公子哥模样的人谈笑而出。走在前面的这位,十七岁左右的年纪,身高七尺有余,外披一件白色大氅,内穿一件水蓝色棉衣袍,系着犀角带的腰间,一枚白玉佩径直垂下,不停摇曳,头顶高高的金冠束住乌黑的头发,浓浓的剑眉下,一对含情的眼眸澄亮如灯,高挺的鼻子,周正的朱唇配着嘴角那微微勾起的笑容,倍显迷人。

旁边另一位公子哥,看起来十五六岁上下,身长八尺,高挑秀雅,并未披着冬衣,只是穿着银白色的上好丝绸,一张白皙稚嫩的脸在月光的照射下轮廓分明,脸上的神情也是笑着,不过比起身边的那位还是稍显轻佻。一双杏眼来回转动,目光似醉。

两人有说有笑来到马车前。一小厮扶着前面这位上了车,而高个子的那个身手矫健,不劳旁人,自己一跃而入跳上另一辆马车。

见二人都坐稳了,侍女小楠来到前面的这辆车旁,撩开门帘,向里望了望。

车里的公子刚刚坐好,见小楠探头,便是一笑:“怎么了?”

“世子爷,王爷又喝多了,王妃也已经回去。我们也赶快回府吧……”或许受了风寒,小楠脸蛋微红,嘴角也是微微勾起一丝似有还无的笑容。

正说着,一个小厮从身后跑了过来,拉扯小楠的衣袖。

小楠一惊,忙回身一甩袖子:“干什么?”

“二少爷找你,让你过去一趟。”不敢与小楠对视,小厮只是讪讪笑道。

“这么晚了还闹!”又回过身去,小楠自言自语地看了看车里的毅王世子张中元,目光中透着询问。

“秋弟找你,想必是有事,你快去吧。”

“哦。”

见中元这般说,小楠无奈,万般不情愿地来到张中秋的马车前。透过轿窗看见小楠来了,中秋急忙撩开轿帘,面露喜色。

“快上来!”

“做什么?”避开中秋火辣的目光,小楠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看小楠站在原地不动,中秋只好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她跟前,笑意盈盈地从怀中掏出一串荔枝。

“冬天的荔枝,比秋天的好吃许多。我特意带出一串,给姐姐你尝尝。”

瞟了一眼那串秀色可餐的荔枝,小楠心里暗叹一声。板着面孔,她并没有接:“你自己吃吧。”

中秋对她的态度似乎见怪不怪。讪笑了几声,他脸上依旧保持着发自内心的真诚:“我已经吃了很多,这一串是给你的。”

“怎么不赏给你身边的人?”

“他们……不爱吃。”

中秋略显生涩的解释让一旁伺候的下人颇不受用。一个丫鬟闻听忙接过话茬:“我们哪有这样的福分呀?没日没夜的伺候他,到头来他却惦记外人。明明是我们不知道有这东西,他却说我们不爱吃。真是冤死人。”

周围的几个小厮听完也是一阵哄笑。一阵寒风吹来,小楠不由打了个寒颤。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她真的不想再和面前的活宝多费口舌了。

“快别闹了。这么晚了,王爷和王妃都回府了。我们也要早些回去才是。”

一把抓住她落在身后的手腕,中秋眼中含情脉脉:“小楠姐姐!赶明儿我回了母妃,让她把你派到我房里如何?”

众目睽睽下,他这般口无遮拦着实让小楠无地自容。

用力甩开中秋的手,她语气冰冷:“王爷醉了,难不成你也喝多了!再这般胡说,我便告诉王妃,看她怎么打你!”

众人闻听又是一阵哄笑。小楠红着脸头也不回地走到中元的马车前。车夫见小楠回来了,便一扬鞭,马拉车动,缓缓向王府走去。

中秋站在原地,见中元的马车走远才又跳回到自己车上,对车夫喊了一句“走了!”。车夫一挥鞭,那马儿嘶鸣一声,抬蹄跟在前车之后。

方才还喧闹的东华门前顿时安静下来。门洞里,几个守门兵丁英姿挺拔,一动不动地听着渐渐远去的车马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