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回眸一笑
次日天明，中元起床。小楠服侍他梳洗完毕，又拿来了碧云衫给他换上。见一切收拾妥当，老妈子便端过早饭放在桌案。
瞧了瞧一碗白粥，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外加几碟各式的咸菜的简单饭菜，身为世子的中元倒也习以为常。端起碗，他关切地看着面前侍立的小楠：“你吃了吗？”
王府里的下人，无论是何执事都要比主子早起晚睡半个时辰，因此小楠早已用过饭。
“已吃过了。”见碟中咸菜不合胃口，小楠便将碟子端起返身交给门外的老妈子，让她换一样来。
中元不再说话，闷着头，三口两口便吃完了。小楠端过茶碗递给他漱口。门外婆子老妈见状，也忙进来收拾。
略坐了片刻，中元起身独自一人来到书房。推开房门，他见这里早被丫鬟小厮仔细打扫过，心中不禁拂过一丝畅快。喜爱读书的他认为书房乃脱离尘世的圣洁之地，因此绝不容许有半点拖沓。
甫踏而入，他看见整洁的书房窗明几净。书案一角，几本卷縹囊整齐叠落，唯有一本置于案中，半片枫叶从书缝露出，鲜红似火。
端坐椅中，他随手拿起案中的那本书——《国语》，抽出枫叶，接续前时读过的段落看了下去，可未待入定便听见房门轻微响动。
当——当——当。
“进来！”没有抬头，他的目光依旧落在书本上。
当——当——当。
没人进来，门却依然在响。
“谁呀？”蓦地放下书，他有些恼怒。
当——当——当。
门声又起，还是没人。
混账东西！在府里还有人敢这么和我闹！他边想边走到门口，轻推房门，向外望张望。
空无一人。
到底是谁这么没规矩？让我抓住定是一顿好打！
心中怀着不悦，他迈步走出书房，转身向右看了看。
没人。
正待转回身，他忽觉双眼被一双纤细的手蒙住，耳边也随即响起了“咯咯”的笑声。
他猛一回身，但见一妙龄女子亭立面前。这女子与他齐肩，身长也过七尺，一身淡粉色华衣和外披在上的白色棉坎肩将她修长的身形衬托得无比婀娜。女子头上的青丝用发带束起，一支蝴蝶钗插入发中，钗头红穗垂落耳畔，随身摆动。
见他满面惊异，这女子便桃腮带笑，一双明眸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秀雅绝俗。
此女乃是京师汴临城漕司副使金道荣家的小姐，小名儿唤作玲儿。金小姐生母是金道荣的如夫人，与毅王妃李氏是同乡。闲来无事，金家如夫人经常来毅王府陪李氏说话，故而这金小姐也时常随母进出王府，一来二去便与这府里的人熟了。
见是金小姐，中元忙把满面怒容变作笑脸。他眉毛一挑，假模假样的躬身施礼：“原来是你！不知姑娘驾到，未曾远迎，当面恕罪！”
金小姐闻听掩口而笑：“没吓到你吧？”
言罢，她不请自入地走进书房。敛起笑容随后而入，中元顺手带上房门。
来到书案前，金小姐拿起书案上的《国语》，胡乱地翻起来：“看什么呢？”
“《国语》。”
“《国语》？”虽是盯着书上的字，可金小姐却一句都读不懂。她索性放下书，环视书房，期盼着能在某个角落找到好玩的东西。
将那片枫叶插回到书里，又轻轻合上，中元信步来到金小姐身旁：“昨日宫内赐宴，令尊可进宫朝贺天子？”
微叹了口气，金小姐的眼睛还是不停地上看下看：“我家老爷六品漕司副使，官阶不够，登不了你皇爷爷的门。”
一句话让中元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又赔上笑。
“是我糊涂，一时忘了伯父的官职，该打！该打！”
搜寻半天，这书房并无一件让金小姐眼前一亮的东西。收起目光，她扭头白了中元一眼：“你就是故意的。”
“天地良心！我张中元要是存心的，神鬼难容！”似乎受不得金小姐半点误解，中元急忙起咒发誓。
“好啦！”并未真怒，她微微一笑，“说的那么吓人，我又没有怪你。”
金小姐身上的气息似乎摄人心魄，让中元不由自主地又向她靠近些：“什么时候来的？”
“吃过早饭就来了，先去你房中，见你不在，听小楠姐姐说你在书房，我便赶过来。”金小姐说着又打量着这汗牛充栋般的书房，望着书格里那密密麻麻的书，她不禁有些眼晕，“我说大才子，你又用不着参加科考，何必这么用功呢？”
“虽不用科考，但身为宗室，还是要六经勤向窗前读，博览群书，将来好辅佐我皇爷爷。”并不赞同金小姐的话，中元脸上蓦然流露出决绝的神情。
看他的样子，金小姐心中暗笑，用手扶了扶蝴蝶钗，仿佛拿他无可奈何：“好！就你有志气！哎，快和我说说，昨晚宫里有什么好玩的事？”
“好啊！”想起昨晚情境，中元也来了兴致。
昨夜，他和中秋二人可是前殿后宫乱窜，玩得不亦乐乎。宫中趣闻更是一件不落，尽收眼底。他拉着金小姐正欲说起宫中趣事，不想耳边又蓦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目光看向房门，中元一脸的不快。
一小厮推门而入，见中元正揽着金小姐的手腕，不由一时怔住。
“看什么？有事快说！”
听到中元的怒喝，小厮战战兢兢，猥琐的目光不时落在金小姐身上：“回世子爷，王爷让您和二少爷去厅堂。”
父王找我和秋弟，又要训话么？眨了眨眼，他心头便是一沉：父王有个习惯，每次醉酒后，醒来都要教训自己和秋弟一番，昨夜又是酩酊大醉，想来片刻之后又少不得听他唠叨。
“知道了，退下！”
“是。”小厮一转身出去了。
怏怏地给中元整理一下衣服，金小姐满心的期盼霎时消散。
“王爷找你想必是有正事。你快过去，别让他等急了。”
父王的召唤中元是不敢怠慢的。凝视着金小姐娇媚的面庞，他纵有千般不舍，却也万般无奈：“那好，姑娘在这小坐一会，我去去就来。”
金小姐微微颔首：“嗯，早去早回。我等你。一会儿咱俩去市坊玩。”
“好。”
转身走出书房，中元再想回身带上房门，却见金小姐已是背对自己，手中拿起书案上的麒麟镇纸，不停摆弄。一时间，他竟被这美丽的背影所迷住，呆呆地看了起来。
把玩一会，金小姐甚觉无趣，便把镇纸放下，猛一回头，只见中元愣愣地站在原地，于是便闪着清澈明亮的双眸，莞尔一笑。
“在看什么？怎么还不去？”
这一问让中元回过神来。
“哦……就去，就去。”不由脸一红，他仓促地带上房门，健步如飞奔向厅堂。
一路上，中元的心都扑腾扑腾地跳着。他并非未曾见过女子发笑，只是金小姐这一笑实在太美。它不同于母妃慈祥的笑，也有别于下人谄媚的笑。这回眸一笑，唇红齿白，嫣然无方，犹如春水映梨花，可胜世间万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