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猎之时
今夜山风小吹，几分薄薄凉意。
宋曲临望着弯月，颇感萧瑟。平日里若是有机会下山，她得兴奋半日，可如今，却是愁意深浓。说到底，也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若她没有擅自打猎，没有遭遇天雷，也不会落在商青手中，毫无反抗之力。
她的指腹慢慢摩挲着那柄短弓，那其实是用普通木材制造的，用了也有些年头了，只是她念旧，又没什么心思再换一个，就凑合着一直用了。弓柄处很光滑，每每握住，她就觉得安心许多。
门外响起敲门声，还未开口她便晓得这是百初。因为商青从不晓得进女子闺房的礼数，更莫说敲门了。
“师妹，你东西带好了吗？咱们走罢。”
“这就来！”她将包袱系在身上，将火种、刀刃一类的用具都带上了。
有商青和百初在，此行应当没有太大危险，只是周全些总不是坏事。何况商青并未言明夜猎的地点所在，以他的性子，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出了门，果然见百初候在一旁，身边立着神色稍显不耐的商青。他打了个哈欠，一把揽住百初，懒声道：“尸魂山，出发吧。百初你御剑可带得稳我们三人？”
他看了一眼手中精致而纤细长剑，略有勉强地点头。
“那是何地？”宋曲临听这名字就感到些许不适，尸魂山，约莫是个阴气满满的地方。虽说在虚空派曾了解过不少鬼怪之事，可她从未真正涉足过危险之地。对未知之物，她自然兴奋，可畏惧，也并非没有的。
商青眯起了眼，眸中透出些诡异之色：“那自然是个好地方，你的师兄们应当都去过。”
于是她又转向百初，对方脸色也不大好，还是摸着脑袋解释道：“我没去过，但是同寝的师兄曾对我说过，尸魂山离不空山有些远，在一个荒僻之处，那里曾是个乱葬岗，恶灵丛生，常有鬼怪作乱，有的村民来向虚空派求助，于是师尊便派了些弟子去清理恶灵，可恶灵数量之多，难以根除，他们也只能尽力减少数量，并劝说村民移居。”
“你们将那地方当成穷山恶水，可有的人却觉得那是座金山。总之，尸魂山还是有些好东西的。”
宋曲临了解了大致情况，不适之意却更强烈了。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那晚做梦，梦见自己前世遇见的那个道士。她记不清他的脸，但那股骇人的寒意却深深刺进了骨头里。
孤星照命，不得安生。
粗哑的嗓子念出这几字时，他在笑，笑得疯狂而快意。
“师妹，你扶稳些，咱们要出发了。”百初以气御剑，发觉宋曲临似在闪神，便轻声提醒。
她回了神，忙将百初的衣服抓紧了些。而百初却在心中叹气，今日的师妹有些奇怪，不仅没有拿他打趣儿，连说话都少了许多。难道真的是遭天雷后胆子便小了许多么？还是因为商前辈……
他偷偷瞟了一眼商青，对方正稳稳地站在剑尾处，一只手随意搭在前面的宋曲临肩上。
身下风云翻涌，夜色浓黑，此时的尸魂山，正是一派阴冷诡秘之色。
才靠近山腰，他便不得不停下，因为自己灵剑上的仙气被一阵深浓尸气缠住，他无法平稳前进，只得放下三人，中途步行。
此处不是荒山，甚至称得上草木繁盛，但正是因为如此，月光之下的斑驳树影便显得愈发诡异，似森森鬼影在林中摇曳。她的锦靴踩在泥地上，觉得土质黏软，又湿又重，像是随时会被扼住脚腕。
山间除了风声之外，还有阵阵飞虫鸣叫之音，夜里动物的奔跑声、呼号声混杂在里面，便似冷泉中的寒水，一点点漏进心中去。她此刻真的有些惧了，从包裹中取出短弓，紧紧握在手里。
商青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早先不还说那短弓是百初的？现如今拿得这么紧，像是生怕被人抢了去。
她也想起这事，有些不自在道：“这个……这个的确是我的。”
“不过是个兵器而已，自己用得趁手就行，不擅用剑又不丢人。”
他……这算是在宽慰自己？见惯了商青素来刻薄的嘴脸，他这话一说，除了别扭之外，还是有些叫人生暖的。她小心地抬眼看他，发觉那双眸子在暗夜之中显得更加璀璨了。看了片刻，竟觉心中安定不少。
而身旁的百初正面露难色，因为他正想通过术法寻找四周生灵的气息，却发现眼下所见之物全是死物，身上都散发着腐败之气。说是夜猎，这山，哪有可猎的东西？
“师兄，你又犯蠢了不是？”宋曲临见他迷惑之状，笑得狡黠，“咱们来这当然不是像以前那样猎食物的，而是要——捉恶鬼。”
商青微微颔首，以示赞许。
“可好端端的，捉那东西作甚？”
“我以前见书上说过，恶鬼飘荡世间，不会无缘无故聚集在一处，尸魂山怨气这般大，不晓得有多少鬼魂，能吸引他们的，肯定是什么宝贝，这应当就是商前辈所说的——好东西。”
百初愣了愣，见师妹恢复如常，很是高兴：“师妹果真聪明。”
而商青轻呵一声，淡淡道：“错了。”
“……我说错了？”
“对那些恶鬼而言，最好的东西，便是你们——年轻鲜活的身体。”
她顿时禁了声，因为在不远处忽地亮起了两盏幽绿的灯火，而那灯火正在缓缓向他们靠近。百初立即反应过来，将凝元罩打在三人身上，霎时身上一暖，受灵气护佑，便觉得呼吸都畅快许多。
而百初不敢喘息，因为三人之中能使用仙法的便只有他了，宋曲临箭法虽准，可对有些东西是不见效的，至于商青，早已言明如今不可用法力。这般想着，他便将手中之剑捏得更稳了。
他屏息感受着那绿光的气息，忽地睁眼，那东西毫无意识，是彻底恶灵化的魂魄，只会凭着本能攻击，这东西拼起命来，也很可怖。
既是恶灵，他也不再存仁悯之心，举剑便刺，一道强盛蓝光劈向那物，隐在黑暗中的躯体猛地一颤，干瘦枯槁的影子直直倒下，那物的脑袋，正砸在宋曲临脚边。
她怕它未死透，忙又补了几箭，见到完全腐化的身躯，泛着绿光的血液汩汩流出，她皱了皱眉，觉得胸口一闷，涌上一种强烈的恶心感。
虽说她对这种东西早有耳闻，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可亲自见到，还是觉得身上一阵发麻。
“师妹，你可是吓着了？”他关切问道。
宋曲临将恶心之感强行压了下去，不满地瞪他一眼：“你才吓着了。不过是个死人而已。”
“好好，那咱们继续往前……对了，我们要捉鬼？捉什么鬼？”
被忽视已久的商青语气凉凉：“捉个有意识的，能说话的，带我们去寻鬼檀木。”
两人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齐齐开口：“鬼檀木是什么？”
“你们两个有兵器傍身，自然不晓得我的苦处，内丹没了，又没有谁能护着我，只能自己做个武器防身了。”他目光哀怨，“鬼檀木是材料之一，韧性极好，只要将其上的鬼气洗净，便可自己注入灵力，使之与自己心意相合。世上不是只有凡器与仙器的，鬼器有时候也极好用。”
百初颇感自己的无知，认真听教。
“所以……商前辈是来找我们帮你寻材料？”宋曲临不禁蹙眉。
他微微一笑：“寻材料自然是顺便，主要是带你们历练一番，见见世面。”
这番说辞倒是冠冕堂皇。莫说百宋二人，就是商青自个儿也不信。他的意图，除了出来玩耍之外，还想借此摸清宋曲临的状况。她究竟是天资太差，还是装得太深，这于她修炼之途而言，极为重要。
有意识的魂魄在尸魂山怕是不多，但若怨念较强的鬼魂修炼得久了，也会有思考能力，至于要到何处去寻，自然就是山中深处了。
多少也算有了目标，两人前进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畏首畏尾，少年意气，终究胜过了对未知的恐惧。百初走在前面，寻找可能有灵识的目标，而宋曲临跟在其后，观察四周动静，若有异常，便出箭示警。两人默契很足，纵然前方危机四伏，仍能稳步摸索前行。
商青却像闲逛街市一般，走走停停，四处张望，显得悠闲惬意。
百初先前还想着提醒一二，后来发现无论是毒草飞虫还是恶灵鬼怪，竟都不会主动靠近商青，倒像是有所忌惮，纷纷与之保持距离。他不晓得商青真实身份，心中崇敬更甚，觉得这位前辈有神人之能。
宋曲临却毫无担忧，上古凶兽，何等凶煞，寻常鬼怪见了他自当退避三舍。
愈往深处，四周便愈幽静。过分的平静，就令人心悸了。而百初一路上诛灭了不少恶灵，自身灵气消耗较大，体力也不如先前，额上冒出些薄汗，却仍不敢放松。
宋曲临觉察出他的疲惫，想着找个开阔处先歇一阵，她身上带了水壶，可暂且缓缓他的乏累。
百初摇头：“不必，我感到此处危险更甚，不可懈怠。”
她撇撇嘴，只得作罢。也清楚师兄正经起来，她是拗不过的。
又行了几十步，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但听仔细了，却是皮肤与地面摩挲发出的。
百初剑尖顿转，指向树后，面色微沉：“有东西在跟着我们。”
他早已注意到那声音，只是一路上有许多响动，他不敢确认，如今到了这里，便十分明了。
跟了一路，还会谨慎地隐匿身形，这鬼定有自己的意识。那么，他们要找的带路之人，终于有了眉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