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兔妖化形
他挣扎的时间不过片刻，脑中却闪过了无数画面。
据说，临死之人会在死去的一瞬想起人生中最重要的回忆。
他想到的，是那个大雪之日，城中所有商铺都闭门不见客，而他躲在一处破旧的屋檐下，瘦弱矮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啮雪以支撑体力。他那时也觉得，自己是要死了，可死是什么滋味他不晓得，只想着什么东西都不会比这寒冷更可怕。
乞丐，年纪小，身子弱的乞丐，在大雪之中冻死的不知道有多少，他再是抵抗，也挨不过这寒冬的。
死便死了罢，莫要让他再这般痛苦了。
最接近地狱的那一瞬，他身子忽地一暖，体温渐渐恢复如常，一抬头，便见到莫虚谷的面孔，他微微皱眉，神色淡淡，却含了几分怜悯之意。百初饿的有些眼花，不怎么看得清他的脸，只觉得那人长得和茫茫白雪一样，干净透彻，却不像冰雪那样冷，而是像暖玉一般温润随和。
那，就是神仙的模样。
可是他的运气不会一直那样好，神仙不会独独庇佑他一人，比如现在，无人会出现。
见百初四肢挣扎渐缓，宋曲临整个人如堕冰窖，她向来受师兄保护，早已习惯有人挡在身前，可面临真正的危险，她不能看着百初死，不能……不能！
她架起弓弩，猛地发箭，一道蓝光顺着箭矢流向阿招的方向，在接近她手指的一刻化为几百根极细的冰针，根根没入对方的骨血。
阿招忽感疼痛，只得收回手，将攻击对向转为宋曲临。她脸色如铁，目光渐坚，竟迎着阿招的身子冲了出去，衣袖翻飞，她掐诀冷静而迅速，先抛出水箭拖住其步伐，又施了炽光诀将周围照亮，令善于隐匿的鬼魂无所遁形。
不行，她怨气太盛，再强的光芒也抵不住太久。
“阿临，缚魂诀。”
得商青命令，她顾不得许多，施展缚魂诀，凭借周围草木之势生长绿藤，以此困缚鬼魂。奈何她平日里鲜少使用此诀，加之灵力不够强盛，藤条太过脆弱，经阿招烧一挣扎便尽数断裂。
只见阿招怒气更甚，整个人疯狂袭向宋曲临，鬼影之速，终究太快，她闪避了几个回合便觉体力不支，步伐略缓。
正在僵持之际，阿招却似受了什么重大创伤，猛然往后退了数步，瞳色也渐渐淡下。
她愣住，发现那断裂的藤条上染了血色，而那血却并不是阿招的。摄青鬼血为绿色，那么这红色的，是……商青。
她回头看他，见他淡金外裳果然染了殷红之色，血液之源，是他的臂膀。阿招明明未靠近他半步，他怎么会……
“小阿临，这般盯着我作甚，若是心疼了，就过来替我包扎罢。”他笑意如常。
“你……等等，女鬼和那个人怎、怎不见了？”她疑惑望向四周，发觉那两道黑影已然消失。
“自然是被阿临的英勇给吓退的。”
她微恼，但又不可在此处发作，索性拉过他的手，细细查看一番，发现那伤口不深，也并未沾染鬼气，她才有些明了：“你将血滴在藤条上，才驱退女鬼的吗？”
“阿临好聪明。”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心道这饕餮的血可是神血，何等珍贵，用来驱散恶鬼，着实有些浪费。她用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见那伤口也没有继续流血，才稍稍放心了些。
而已经痴愣的百初摸了摸脖子的血迹，才惊觉这一切都是真的。摄青鬼，会使仙法的师妹，血有奇效的商前辈，险些被掐死的自己，全都真真切切。
宋曲临瞧见他这已然呆傻的神情，走到百初身边，探了探他的额头：“师兄，你脑袋还没坏吧？”
“没……没有，师妹，你方才好厉害！我，我见到两个缠斗的身影，都快分不清哪个是鬼了。”
其实，师妹凌厉的手段可能比恶鬼更可怕些。百初腹诽。
她沉默片刻，脑袋垂了下去。自她出手的那一瞬，她就该知道，瞒不住了。她辛苦伪装出的愚钝白痴的宋曲临，不复存在了。
“师妹，没想到你之前都是骗我们的，你这些东西都学会了，用得比我们还好，为什么在门派中却丝毫不显露呢？”百初满脸惊喜，虽有疑惑，更多的还是高兴。
她声音低了些：“抱歉。”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若师尊知道了，指不定有多开心，那些平日里教你术法的师兄，肯定也大吃一惊。我瞧你刚才，用的好像是水箭术，又和凝冰诀叠加，两者合成的冰针，威力很强。”百初喋喋不休，眼中尽是兴奋之色，拉起她的手，准备离开，“师妹，咱们快回去，告诉那些平日里将你当做蠢材的师兄……”
未料他手中一空，宋曲临默默挣开了他的手。
“师兄，抱歉。”
这四字咬得极轻，打在百初心中却似雷鸣。
“你不想让他们知晓吗？”
她不再作声。
“可是……为何？”
明明资质极佳，为何一副无心修炼的模样天天混日子？百初怎么也想不透其中缘由，盯着宋曲临的目光分外急切。
“阿临，此事已经瞒不住了。”他静静凝视于她，“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回去之后，便坦白罢。”
宋曲临咬住下唇，艰难地点了点头。
回到不空山时，已经深夜，三人皆身心疲乏，便颇有默契地各自回屋休息，任何事情都暂且搁置，明日再谈。
她累得浑身酸麻，靠在床上便动弹不得，没过多久便昏昏睡去，是一个无梦之眠。
百初兴奋劲头一过，也冷静许多，侧着身子思索今日之事，没想多久，熬不住困意，也睡去了。他今夜太累，忘记了有一只蠢兔子和他一块儿躺在床褥里。于是第二日，他便傻眼了。
他平时起得本比同寝的师兄早些，可昨夜睡得太沉，待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其它两位师兄已然去了修习台，还给他留了张字条，写着：师尊体恤，师弟今日可好生休息。
这倒无甚大碍，要命的是他一醒来，摸到的不是放在枕旁的衣物，而是一具光溜溜的身子。他猛地缩回手，从床上跳起，惊觉自己身边不知何时躺了一名女子，那女子正在酣睡，半边脸陷进枕头里，身上盖着被褥，而其他部位俱是裸露的。
他脸色一红，接着又白了白，赶紧将外裳穿好，别扭地拉了拉被子，将那女子盖得严实了些。
那女子也被他的动静吵醒，睁着睡意朦胧的眸子看他一眼，懒懒地道：“小主人，你醒啦……”
“你、你是何人！”他别过脸，不忍瞧她。
“我是……”她忽地发现自己这模样变成了人类，也有些诧异，可是很快便高兴起来，“我是你救回来的兔子啊，你养了我好几天，怎么不晓得我是谁啦？”
他似有所动，勉强回过头仔细地看了看她，那张脸生的很美，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唇色红润，皮肤白嫩而光滑，隐约能瞧出点兔子的气质。可原先白乎乎的兔子变成了美人……也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你是兔妖吗？”
“嗯，算是吧。”她刚打算起身，便被百初冲过去按住了，她被他压在身下，除了慌乱之外，还有些惊喜，见他羞赧神情，嘻嘻笑道，“你做什么呀？”
他被盯得有些面庞发热，忙松了手，解释道：“你先别乱动，我去给你找衣裳。”
“好。”
百初却有些犯难，毕竟门中只有师妹一个女弟子，他若要找女子的衣服只有这么一个去处，可这兔妖，万万不能让师妹发现的，只好暂时取了自己的衣裳，递给了她。
“主人的衣服呀，嗯，好香。”兔妖接过衣服，笑得眉眼弯弯。
“你先穿罢，穿好了我再进来。”说着，百初便急急逃出门外，不安地打量四周情况，生怕这时进来什么人，瞧见这混乱非常的一幕。
他在门外踱步，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处置这兔妖，当时只是瞧它可怜便带回来养着，但养成了人形可怎么好，他又不是一人独住，定是不能留下它的。
放生？让她回到不空山？这又有些不近人情了。
还未想出个结果，便听到甜腻腻的一声呼喊：“主人，我穿好啦。”
他忙冲进去，见到换好衣裳的兔妖，她身量比寻常女子高些，穿着他的衣裳倒还算妥帖，就是胸前那一团撑得很勉强。他低声警告道：“你声音小些，还有，莫要唤我主人，我叫百初。”
兔妖连忙应声：“我，我叫秋生。”
他摇了摇头：“秋生，你不能待在此处。”
她听了蓦地一怔，酝酿出的笑容僵在一半，声音又弱又细：“主人是……嫌弃我吗。”
“不是，我并无此意——”
百初话音未尽，便听到另外一种致命的声音。
“师兄，你怎还没起来，今日换我叫你起床，你还不快些……”
宋曲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听到的，是一道粗鲁的开门声。
他僵在原地，宛如塑像。
而秋生却躲在百初身后，紧紧地攒住了他的衣角。她这反应本也正常，毕竟当时宋曲临险些就捉她来烤着吃了，但此刻她为人形，叫旁人瞧着，就是一出金屋藏娇的好戏了。
宋曲临要说的话在喉咙里艰难地滚了滚，硬是说不出声。
这场景，太容易令人误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