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归云之请
自从坦言之后，宋曲临在门中地位似提升了一大截，师兄们的关注未令她不适，反而心中宽松许多，只是商青对她修炼看得更紧了，每日清晨就早早敲门，令她不得安眠，平时修炼几个时辰，她大半时间都可以偷懒，如今却不然，回到屋中，就累得趴下休息了。
奇也怪哉，关于前世之梦，这几日也没有再梦见，但那日的黑袍男子仍让她心悸不已，可疑惑再多，也无处寻找解法。
当那催命般的敲门声响起时，宋曲临痛苦地捂住被子，可那咚咚闷响仍从耳缝中漏了进来，扰得她心绪烦躁。
若她未曾记错，今日乃是半月一次的休沐日，不必早起也不必修炼，商青莫非不知晓么？
她思绪渐明，嗅觉也被勾起，怎么好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可一大早的，谁会在她门前吃饭？等等，这味道，乃是肉糜烂熟发出的清香，虚空派门中的饭菜，绝不会有这般手艺……
宋曲临终于被引诱起床，离了被子，套了外裳，就快步挪到门口，一推开门，就见商青含着几分戏谑笑容站在眼前，纤长白皙的手上挂着一个食盒。
“商、商前辈……”她揉了揉眼，才确信自己所见无差，莫非他真的给自己送早膳了？
他抬手荡了荡手中食盒，笑意浅浅：“阿临，可饿了吗？”
宋曲临大喜，抿出个笑来，急急地接过食盒：“多谢前辈！”
他却将手往回一收，避过了她的动作：“这天下可没有白吃的早膳，阿临这么心急作甚。”
宋曲临笑容一僵，腹诽这老狐狸的狡猾，瘪嘴问道：“那么商前辈前来有何要事？”
他不急不缓地放下食盒，替她理了理额鬓碎发，指尖划过她的轮廓，他的呼吸也近了些，莫名带着些暧昧，他低低一笑：“若无要事，便来不得了么。”
她吓得后退一大步，险些磕到脑袋，悚然道：“莫、莫开玩笑……”
“唉。”他叹了一声，似有失望，“阿临对我的态度还是没有丝毫改进啊。这食盒不是我的，是归云阁遣人送来的，那人说这送是送给阿临的，顺便——对虚空派有事相求。”
她想起当日在归云阁受过掌柜的关照，也算欠了个人情，加上今日又亲自遣人送饭，她怎么也不能置之不理了。可归云阁是城中有名的酒楼，那掌柜结交了不少权贵，有什么事情怎会来找虚空派求助？
她眸色略沉，除非，妖魔作乱，凡人之力已无法解决。
“看来阿临猜对了。”他略一勾唇，“归云阁的客人在吃了他们饭菜之后昏迷不醒，请了大夫来查看也瞧不出结果，有人说这些客人像是被吸走了精血，外表无碍，实则身体大损。”
“妖魔作乱之事，在城中已许久不曾发生过，我虚空派庇佑之下，怎会发生这种邪事？”
“怪只怪，这世上不知死活的东西太多。”他轻笑一声，字间讽意显然。
宋曲临眉间忧色不减：“那师尊可知晓此事？”
他盯着她，眸间似有深意：“自然知晓。可他却没想要亲自处理。”
“那是派哪位师兄下山？”
“你的师兄们都很忙，这等小事，就由你代劳了。”
他装出莫虚谷一本正经的模样，清清嗓子：“曲临缺少历练，且她与归云阁也有些渊源，此事便交由她处理罢。”
她瞪大了眼，怎么可能？她一向未接触过这种事情，莫非师尊的气还没消？想让她在捉妖途中自生自灭么？
商青早已料到她如此反应，将食盒提起，打开盖子令香气散出，颇沉醉地嗅了嗅：“你若答应，这盒饭菜便是你的。”
她神色勉强，虽说她嗜吃如命，也不至于真的为了一盒饭菜搭上自己的小命。
“你将这菜分我一半，我就同你一起去，保证你安全回来，如何？”
宋曲临瞧着芳香四溢的食盒，又看着他算计满满的神色，思及如今的困难处境，只得点头应下。想着饕餮既然为神兽，见过的妖魔总比她要多些，到时候若遇到什么险情，自己也不至于孤军奋战。
商青目的达成，满意而笑，伸手便去揉她的脑袋。
谁料宋曲临已有经验，竟是一弯身子，躲了过去。
“怎么，还晓得忤逆长辈了？”
“不是……我不喜欢被人摸脑袋。”尤其是他。
他疏朗一笑，也不介意：“那我让你摸回来，总不亏吧？”
言罢，他竟真的微微弯下双膝，蹲到了宋曲临可以够到的高度。她一怔，心中似有所动，竟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轻轻放在他的脑袋上，发丝柔软，就像动物的绒毛一样……
很舒服，很温暖。
一念闪现的，竟是梦中那只淡金色的猫。
她、她在胡想些什么？若是他知道自己被想成了那种又小又软的动物，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
“手感如何？”他直起身子，含笑看她。
“还、还好……”
真是一点正形都没有。她心中叹息。
说起来，他和师尊的脾性作风，毫无共通之处，究竟是怎么成为挚友的？
“那咱们吃完，便下山查探情况。”他提着饭盒就往她屋子里走，很快寻了个桌子将饭菜摆好，格外自然地就着凳子坐下，双腿交叠，活像个待人伺候的大爷。
她摆好碗筷，让他先吃，自己洗漱完毕就过来。
不知何时，她已经可以将睡醒时最毫无防备的姿态展现给旁人了。
晨曦微光正好，初夏临近，天亮的愈发早了，睡个好觉也愈发难了。
她将脸上水渍擦干，见着脸帕上的那只包子，想到那日他曾向她讨要过手帕，可她拒绝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饺子？可饺子该怎么绣？其实绣一个给他也无妨的吧……她抚了抚自己绣工拙劣的包子，叹了一声。
她一进屋，便听到商青的埋怨声：“阿临可真慢，叫我好等。”
宋曲临嘴角微抽，她分明让他先吃来着。
“前辈不必等我……”
“吃饭自然要一起才有味道。”他夹了一筷子五花肉到宋曲临碗中，“这次我绝不和阿临抢。”
她低头吃着碗里食物，没敢出声。过了一会儿，才小心地抬头看他：“商前辈这段时间好像都没怎么吃东西，不饿么？”
除了归云阁之宴，她就没怎么见过商青吃饭，好像和师尊一样，都不晓得饿的。
“虚空派的饭菜？我还是敬谢不敏了。”他似乎颇为嫌弃，“看着那群衣无二彩的弟子，哪还有食欲。”
她一愣，这想法竟与自己的十分契合。门中仙气缥缈，从里到外都是蓝白二色，清凉超逸，虽说好看，也时间久了也觉得清冷疲乏。其实她终究更喜欢人间，纷杂繁乱，冷暖皆宜，在山中的日子，到底是漫长无聊了些。
商青很快食毕，宋曲临也跟着放下碗筷。她拿出手帕抹了抹嘴，发现对面商青唇色晶亮，有些油污，便走到柜子旁，找了个干净的帕子递给他。
“阿临晓得孝敬主子，我心甚慰。不过这条新的就不必了。”他微微倾身，从她手中夺过那被用过的手帕，随意在唇上擦了一把，“如此便可。”
他神色如常，宋曲临却呆滞了。
心中一圈微澜越荡越大，脑子也空白了片刻。
“莫发呆了，同你师尊知会一声，我们便走吧。”他轻声提醒，眼底漾起笑意。
她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出门了。
莫虚谷见她一副刚睡醒的懵懂模样，隐有忧虑：“曲临，你不日也将下山历练，寻你自己的道，现在不过是提前试炼一番，怎得这般迷惘？”
“师尊，我只是担心我处理不好此事，毕竟我不如师兄他们有经验……”
“如今你还觉得你不如他们？”
她一时无法回答，这段时间她认真修炼，将以前浪费的时间加倍补了回来，加之这些术法她都会用，只是不够熟练，在众师兄中，除了百初的寄灵，她应当不会输给任何一位。
可她心中仍无底气，许是假装愚钝太久，连自己都相信了。
莫虚谷看向商青，淡淡警告：“你不可助她过多，也小心莫泄露身份。”
“哈，虚谷无须担忧，我不捣乱便算是帮她了。”
宋曲临闻言，深感肩上担子又沉了沉。
“罢了，你们走吧。”他喟然而叹，挥袖命其离去。
微光晨曦此刻大亮，抬头看去，已有几分刺目。
此次下山，与上次心境已大不相同。
她刚到山下，发现已有几个家丁打扮的人在等候，其中就有上次招呼他们进阁的小二。他们一副焦急之色，见到她，便提着袍子迎上来，眼下一圈淡淡乌青，显然近日来十分疲惫。
她此刻代表虚空派，只得静下心来，镇定道：“事不宜迟，我们先去看看伤者情况，路上你们与我详说。”
领头的管家忙作揖道谢，声音有些颤抖：“宋姑娘应当晓得，我们做的都是正当生意，从不曾有过害人之心。但不晓得最近几日犯了什么邪，来这儿吃饭的客人回去后都昏迷不醒，形容枯槁，找大夫也看不出蹊跷，客人家属找上门来，我们将食材过程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无所差错。此事闹得很大，我们也暂时闭馆，没再见客。”
宋曲临认真思索，却觉这一切都可疑得紧。寻常妖魔，怎会独独找上归云阁的客人？在那样的酒楼做手脚，容易暴露且一定会受到追究，若真只想吸取人的精气，随便在野郊找个农户，总比在城中酒楼的饭菜里做手脚容易得多。
或者，作乱的妖魔与归云阁有仇？可冤有头债有主，怎会牵累整个酒楼？
“阿临，你一人乱想恐怕无果，莫忘了看看城中情况。”商青附在她耳侧，低声提醒。
“嗯，晓得了。”她紧了紧手中佩剑，放缓了呼吸，凝神感受城中异样气息。
城中繁华景致如初，只是见到归云阁的人难免嗟叹两声，其实几个受害人心中也都知晓，归云阁不至如此砸了自己的招牌，只是事情发生，总得有人担责。
宋曲临闭眼感受，烦躁之意渐渐涌起。
声音太吵了，气息太杂了，纵有异样，恐怕也被掩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