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剩肉有疑
她望向四周，归云阁出现这等事在城中算不得小事，但也未能影响到其它商铺的正常运营，甚至，对其它酒楼客栈来说，他们十分乐意看到归云阁闭门。
自己从小在富商家中长大，对商人本性也算了解，同行相争，有时的确会引发些乱子。
但归云阁在城中势大，留驻多年，纵使有人嫉妒其红火生意，也不敢动寻衅滋事的心思。
宋曲临忽地缓了缓步子，目光在一家普通客栈前停驻了片刻。她上次见过这客栈，就是师尊心仪的那家——凤梧居。这家客栈的门面还是老样子，只是将灰尘蛛网给扫清了，瞧着干净许多。但生意却意外地好，虽不是吃饭的时辰，里面却已坐满了客人。想起当日的萧条景象，她难免有些讶异。
那位管事也停了步子，叹道：“咱们归云阁已有好几日未曾待客了，不然，生意也该是这样红火的。”
宋曲临宽慰几句，便继续前行了。
管事领着二人回了归云阁，来到别院的厢房，那几位昏迷的客人都被留在此处由归云阁照顾，医药费用自然也一并承担了，除大夫外，还有几位家属在这儿照料。
宋曲临一踏入此地，便觉心中压抑。人的气息本该是强盛新鲜的，而现在却有些腐败之气，加之那些家属情绪哀戚，她一时觉得怯了。
若她无力救回那些……她该如何自处？
“阿临。”她忽觉掌心一暖，是商青覆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若不适就抓着我吧，莫把衣服揪坏了。”
她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紧张时就会无意识地攒紧两侧衣料，时间久了，那处都有些发皱。
可此处这么多人，商青他这举动也太……
“多谢。”她挣开他的手，急急走向管事，随他进了靠近院门的一间屋子，他推开屋门的那瞬间，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儿呛进鼻腔，管事微微显出几分歉意，解释说：“不知如何唤醒，只得用些草药调理。”
她稍稍惊讶，归云阁为了保住自己的声誉，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她坐在昏迷之人身旁，细细查看起来。那人是个年轻男子，眼眶深陷，脸色苍白，隐约可见细密的血管，因几日未曾进食，面部轮廓十分消瘦，看上去，的确像是被吸取了精气以致陷入昏睡。
可当她伸手去探那人脉搏时，脸色霎时变了。
此人散去的不仅是男子精气，还有一半魂魄。维持他微弱脉搏的，只是几缕残魂罢了。
妖物吸取精气补充自己身灵力倒也合理，可人类魂魄于他们而言毫无意义，那妖不会无聊到收集魂魄罢？
再或者，这并非是同一人所为，前者散其精气，后者取其魂魄……
宋曲临眉头紧锁，一时不晓得该怎么做了。
“宋姑娘，这位客人究竟如何了？”管事看得心焦，开口问道。
“他……情况有些复杂，若不找到作乱的妖物，恐怕他难以醒来。”
“果真、果真有妖怪？”管事瞪大了眼，说话也不利索了，“可妖怪在哪，捉得到吗？若它再来害人，我们如何防范？”
宋曲临从怀中取出几张驱妖符咒，递给那管事，嘱咐道：“将它们贴在门前，我将这几位客人经脉封住，以免在昏迷之时消耗过多体力。”
“好、好，我记着了。”管事忙接过符咒，小心地叠了叠，塞进袖口。
“对了，他们在归云阁吃的菜肴可还留着么？”
管事尴尬一笑：“碗筷都已收拾了，剩余饭菜扔到泔水桶里，恐怕也无踪迹了。”
“也罢。此事耽误不得，我与这位……商公子现在就动身查探妖物踪迹。若这些客人情况有变，可用这个联系我们。”她拿出虚空派联系专用的烟花，在其上施加了自己的印记，以防到时引来其他师兄。
管事感激一揖，赞道：“多谢宋姑娘。早闻虚空派正气凛然，未曾想到宋姑娘年纪轻轻也有如此气魄，宋老爷知晓了，定也十分欣慰。”
“管事说笑了。”她听见宋老爷三字，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唇角，寒暄几句就带着商青离开了。
出了归云阁，她呼吸轻松了些，可想起寻妖之事，又毫无头绪，只得长叹一声。
她方才表现得愈沉着愈冷静，心中便愈没底。为了虚空派的脸面，她做出一副自信淡定的模样，可那也仅仅是看上去如此，实际上……她毫无把握。
若她判断无误，此事可能不止是妖物作乱，还有别的邪祟参与。
“阿临可有思绪？”商青一路都安分得很，待此刻才出声询问。
“没有。”她摇了摇头。
商青看着她，眸中笑意流转：“去厨房瞧瞧。”
“可那日的饭菜已经没了，恐怕……”
“或许食材还留下了些，若在厨房查不到线索，还可顺便去找些吃的。”
倒真晓得一举两得。
可他们刚从归云阁出来，此刻又要进厨房，恐怕不妥，宋曲临与商青对视一眼，眸光一亮。
此时，正应偷偷潜入，若归云阁内有内鬼，也可避过其视线。只是商青不可使用隐身术，那就只有宋曲临孤身前往了。
“时间不宜耽搁，我现在便去，若有可疑之物，就带回来仔细查看。”
“嗯，我在街口等待阿临归来。”
他回以她安定且温和的一笑，素来轻佻的眼神此刻也显出了稳重之意。她触到他的目光，便立刻低头避开，他如此坦荡，自己却这般认真，倒显得她心中有鬼了。
她踱步离去，从后院小门潜入，因这几日归云阁并未开张，所以几个主厨也未来做饭，此时不到吃饭时辰，厨房内空无一人。
食物的味道令宋曲临感到些许愉悦，葱姜蒜辣，各种新鲜时蔬，自然也少不了待宰的牛羊鱼鲜，她俯下身子嗅了一圈，将那些食材的味道细细辨认一遍。
这些东西自己平日里吃得很多，所以十分熟悉，她闻了半天，也没有觉出什么异样。
看来此行无果了。她不禁轻叹。
须臾，一阵脚步声入耳，她警惕起来，将身形隐了隐，欲看来人是谁。
是当日招待他们的小二。他身着粗布衣裳，脚踩破旧布鞋，径自走到厨房内，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块肉。宋曲临竟是未看到那处还有残肉，凑近瞧了瞧，普通羊肉有些许腥臊很正常，但这块的味道似乎格外难闻，像是已经腐败。
那小二直愣愣地拾起那块肉，丢进放了一堆脏物的篓子里，估计是要拿去扔掉。
宋曲临一惊，觉得那肉定有异常，不可让他随意丢弃。
他手脚很麻利，宋曲临一时拦他不住，只得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待他拐进一条阴暗的巷子时，才施了迷眩之法，让他意识混沌，自己则从篓中取了那肉，用一块手帕包好，才松了呼吸。
她正想给那小二解开术法，以免他在外头糟了什么不测，可她绕道他身前，看清他的目光时，忽觉背后一凉。
此人身体无碍，行动无异，气息平稳，和当日所见一点不差。只有这眸子，颜色很深，似在墨缸中浸染一般，黑得可怖。她记得上次见这小二时，他双眸明亮通透，见着她还会显出羞怯之色。但此时，却黯淡许多。
或许与他情绪有关，可能只是几日太累，眸中没了神采罢。
宋曲临没有多做停留，带好那块肉就疾行奔至街口，与商青约定之处。
他见她慌忙赶来，怀里还揣着个东西，明白她已有所获，便移步迎上前去，街口风大，将他的发丝吹得凌乱了些，他却不甚介意，只含笑望着宋曲临。
“商前辈……”她见他遥遥冲她微笑，呼吸又乱了，步子也有些飘了，几乎看不见路，心中却道这家伙明明不是人，怎生得比人还要貌美？
她忙驱散心中绮思，正色道：“我发现了这个。”
她打开帕子，将那肉露出来，一股臭味也散开来，令她不禁掩鼻。
“应当是羊肉，放了几天有些变味了，可是除了腐败之气，好像还有别的味道。”
他凑近一嗅，眸中光泽流转，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阿临，你吃过鹿肉么？”
未料到他忽然问这个，她一怔，接着在记忆中搜寻了片刻，才道：“不曾。”
“那你嗅不出鹿血味儿也是自然。在羊肉上抹鹿血，这厨子倒是很有想法。”
听出他话中薄讽之意，宋曲临也皱了眉头。她若没记错，归云阁中并无鹿肉相关的菜肴，方才在厨房中也未发现鹿肉踪影，无端出现的鹿血，的确诡异。
而这鹿血，若仔细辨认，可发觉其色暗红，甚至有些发黑，她看上去就颇感恶心，若是人吃了，不晓得会得什么怪疾。只是她仍不能确认那些客人精气散去与此有关……
“商前辈，我现在尝尝这肉，看是否有什么不良反应。”她似下了决心，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瓶，郑重递给他，“若出了什么差错，就给我喂这个。”
他压下身来，将她手中的药瓶和肉一并夺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攒紧了些，接着负在身后，目光微沉：“阿临可莫冲动。你体内有我内丹，百毒不侵，就算尝了也不会如何。”
她有些气恼地叹了一声：“我、我竟是忘了。”
“那么，还是我来吧。”他按下她正要抬起的脑袋，轻声笑道，“尝一口我就晓得这鹿的大致来头。”
“不可，怎能让前辈涉险……”她摇摇头，却没能快过商青的动作。
他纤长的手撕下一小块肉来便塞进嘴里，宋曲临惊悚地瞧着，觉得喉咙有些难受。他眉头一拧，细细尝来，显出些不明意味的笑来，眸中玩色更深。
“与我所想无差，不是普通麋鹿，而是鹿妖之血。”
“果真是妖？那想必这妖就藏在城中了，可一路走来，未察觉到明显妖气……”
商青将那块肉包好，看着她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
宋曲临扶着下巴暗忖片刻，想起那小二的异样瞳色，迟疑道：“这肉是我从一个小二那儿拿过来的，他像是要拿去丢掉，我就——”
她猛地想起，那小二纵然要出门丢弃，也不该是那个巷子的方向。
归云阁的剩菜剩饭和腐坏食材都有专门拖到城郊处理的泔水车，那么这小二要去的，是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