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鹿妖之血
她将此事言明，商青亦有所思。如今的线索恐怕就在他身上了，而由此展开则有两种途径可供选择，其一，找到小二，向他问清情况，其二，顺着那巷子的方向查探。
可实际操作起来，两者都不容易。依商青之见，那小二可能已被鹿妖控制，或与之有所交易，才主动找到证据，将其销毁，自然不会轻易吐露真相，而那条巷子通向许多地方，要搜寻起来，范围过大。
“隐匿妖气，有哪些方法？”商青问道。
他这问题，像是故意考察宋曲临一般，她在脑中想了想经书典籍上写的妖魔类知识，流畅答道：“一则是妖魔灵气强大，或已近成仙，可将妖气掩藏，二是妖借助人的气息盖住妖气，但这种方法需要人自愿付出气血与妖共用，对人自身损耗较大。”
“依你所想，那鹿妖是何种情况？”
“若它是通过植入自己的腐败之血为媒介来吸取精气，那么妖力应当不强。可是后者……人类自愿豢养妖类，的确不多见。”
商青不置可否地顿首道：“那便按照阿临所思去查探吧。”
“我？我不过是推测，鹿妖之类我从未见过，而且……”她眸色暗了暗，知晓自己失言了。纵然她再多心虚，也不可直接说出，毕竟这是她自己的差事，怎可向旁人抱怨。
“多看多想，循心行事。我等着阿临下令。”商青淡淡抛下这么一句，不再做声了。
他此意便是将行动权交给自己了？
她怔怔抬头，心知如今犹豫不得，自己必须有所行动。想，那便让她好好想想。柳城并不大，且距虚空派不远，普通妖类若要隐藏其实不易，他们若强行使用阵法大面积搜寻也无不可，只是万一打草惊蛇，那些昏迷的客人恐怕就找不到丢失的魂魄了。
暗访优于明察，她想了想，决定先将这身虚空派的衣裳换掉，再去城中热闹的地方查探消息，看除了归云阁外，是否还有其它地方发生异常。
“我去找个裁缝铺换衣裳，前辈稍等。”
“我同你一起。”
她闻言略一皱眉，仍是应下了。如今两人目的一致，还是待在一起较为妥帖。只是商青有时候的举动……实在叫她捉摸不透。
她连忙寻了个裁缝铺，要了件鹅黄色的布衣，料子比虚空派的要柔软舒适些，但样式着实普通，她本也想着朴素些，免得引人注目。
商青大抵也是首次陪女子来这些地方，见她换了衣裳，目光显出微微讶异：“阿临果然更适宜明艳之色。”
“女子自然喜欢鲜艳些的，不过在许多男子看来，女子应当荆钗布裙，素面无遮才是。”
“那些人约莫是寻不到妻子的。”他笑了笑，似有自得之意。
宋曲临憋笑瞧着他，这话说得，他不也没妻子么，净晓得笑话别人。旋即一愣，他活了这么久，一直是孤身一人么？而以他的模样，肯定是有许多女子喜欢的，该是怎样的人，才可与他并肩呢。
想着想着，不禁往铜镜里瞟了瞟，其中的自己单单看上去是很好的，这张脸自己瞧了这么久，也早就顺眼了，可往身侧一瞥，她就不禁微恼了。怪不得他一进来，那老板娘就盯着他瞧，果真是有几分看头。
宋曲临瘪了嘴，忽觉脑袋一重，他的手在她头上飞快掠过，发髻上多了一朵明黄的木芙蓉。那花色清新，花蕊几点红色衬得花瓣愈发娇艳，戴在自己头上竟也不碍眼，甚至……很合时宜。
“商前辈……你……”
“方才在街口等你，有个姑娘赠我这个，我瞧着好看就留下了，现在借花献佛，阿临可莫怪啊。”他抱臂轻笑，眸中闪着促狭之意。
姑娘赠他？宋曲临面色顿沉，觉得那花十分多余，抬手就要取下。
他快她一步，虚虚按下她的手，凑在她耳侧低声赔笑：“我说笑的，这花是我方才在路边花贩那买来的，绝没有经其他女子之手。”
他这一解释，显得她更加无聊了。好好地换衣服，平白无故和一朵花较什么劲。
“咱们快些走吧。”她不再接话，步伐更快了些。走了数米远，似听到那老板娘和商青搭话。
——这位公子的小媳妇儿模样很好，脾气却不好伺候啊。
——说得有理，但在下就是喜欢她这脾性。
听得虽不大清楚，可某些字眼却不会听错，她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风云变幻了许久，才恢复如常。早就晓得和商青出来没什么好事儿，她还偏生不长记性，指望着他能对自己有所帮助。
失策，着实失策。
商青三步并作两步就赶了上来，既无解释也无歉意，她也不想再计较，抬步往最繁华的街市走去。商青跟在其后，笑容浅浅。
她在柳城也生活了十年，发生这般伤人性命的乱子，心中也颇不好受，思及至此，不禁又叹一声，逼着自己仔细琢磨整个事情。鹿妖若真的被人类用气血豢养，必会和人一起待在人多纷杂之地，人的气息愈旺盛，妖气便愈弱愈易掩藏。若真如此，她查探也愈难了。
寻找妖气的法术很平常，但根据搜索范围和精细程度的不同，对自己灵力损耗也不同，她没有尝试过此类法术，心中仍旧没底。
她眸光一闪，站在街市中央，手中暗暗掐诀，集中精力以发挥其最大效力，各种人类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凌乱地充斥着她的意识，要在无数线团中抽出她要的那一根，需要耐心与时间。
她极力稳住心神，分辨着各类气息，倏忽间，心口一窒，那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那股气息庞大且杂乱，令她隐隐感到不安。
那份不安的源头，是这个方向，她猛地睁开眼，眼前是一家客栈，门匾上画着潦草三字——凤梧居。
竟是此处。
她早该觉察这客栈的不寻常，上次见到还是萧条冷落的景象，不过短短数十日，现在却让人们纷至杳来，俨然替代了先前归云阁的地位。若不是这掌柜使用了什么非常手段，怎会突然有此巨变。
她太迟钝了。
“阿临，是这儿么？”他盯着那破旧的牌匾，问道。
“大致方位就是这。”她脸色微沉，“咱们进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好菜引得这么多人来吃。”
“好啊，正巧我也饿了。”他颇为理所当然地牵起她的手，迈步向前行去。
门口，立着许多打算进去吃饭的客人，约莫是等得无聊，互相攀谈起来。
“你也来这儿凤梧居了？”
“可不，我家媳妇儿本最爱归云阁的口味，可他家几日没开张了，我看这凤梧居的人也很多，味道应当不差，就想着买点儿带回去尝尝。”
“那你可来错了，凤梧居的味道可比不上归云阁，只是你吃了他家的菜就会觉得莫名舒心，而且他家用料可用心着呢，吃了对身子极好，前些时得肺痨的杨大爷吃了那道润肺的木耳炒蛋，竟好几日都没怎么咳嗽了，这客栈的掌柜之前好像是开药铺的，对这些懂着呢。”
“那我可得试试，我媳妇的胃一直不大好，给她买点粥养养。”
……
商青听在耳中，笑着看她：“风评好似不错，万一找错地方可怎么好？”
她垂首叹道：“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上一眼才放心。”
他们一同踏进门槛，负责接待的小二目光有些痴了，一时也没有迎过来，倒是一直在前台低头算账的掌柜见了两人，放下手中账本，走近了些，抿出了个温和谦逊的微笑：“两位贵客这边请。”
那掌柜身量高瘦，衣裳整洁却不华贵，脊背笔直，动作斯文，瞧着是个读书人的清秀模样，一点儿没有商贾的市井之气。尤其那双眼睛，澄澈干净，敛着几分温雅的笑意，叫人看了便很舒服。
他领着两人到了个角落的对桌，对一旁忙碌的杂役道：“有客人，莫怠慢了。”
“两位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同他讲，我就先去忙了。”
见他不急不缓离去的背影，宋曲临纤眉一拧，似无半分放松之意。
“阿临莫急，先看看菜谱罢。”商青讲木质菜谱递给她，双手交叠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她。
她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发觉无用，便接着看菜谱挡住半张脸，这些菜肴着实没什么稀奇的，菜名也简单朴素，花样更不如归云阁丰富，甚至连荤菜都没几个。
她扫视四周，见那些客人吃得很欢，也勉强点了几道小菜，递给商青：“前辈有什么想吃的便点吧，这次我带够了银子。”
“那我便不客气了。”他讲菜名报给那杂役，对方认真记下，频频点头。
“对了，替我给你们的厨子知会一声，除了必要的调料，莫加些别的。”
那杂役愣了愣，点点头，很快转身离开了。
周围菜香四溢，她嗅了嗅，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便望向商青，低声道：“你可是怀疑他们往菜里加了什么东西？”
“我不过随口一言，待菜送上来，一切便知晓了。”
宋曲临点点头，咽了咽口水，只等着一尝辨真伪。
